【译文】
我冒昧地述说以下的事实:从前齐国南面打败楚军,东面打败了宋国,西面迫使秦国顺服,北面击败燕国,在中部调遣韩、魏两国,领土广阔而兵力强大,战则胜,攻则取,号令天下。齐国境内的济水、黄河,足以用作防线;长城、防门,足以作为要塞。齐国是打了五次胜仗的国家,但在后来由于一次战斗失利便几近灭亡了。从这种情况来看,战争关系到大国的存亡。况且我听说过这样的话:“砍树不要留根,做事不要接近祸害,祸害就不会发生。”从前,秦、楚两国的军队作战,秦军打破楚军,攻取了郢都,占领洞庭湖、五湖、江南一带,楚国的国君和群臣都逃跑了,在东面的陈城苟且设防。当此之时,如果带领军队追歼楚军,就可以占领楚国;占领楚国,楚国的百姓就能够全部归我所有,楚国的土地就能够全部归我所用,向东面可进而削弱齐、燕两国,在中原可进而侵凌韩、赵、魏三国。
这样就可以一举而成就霸王的功名,可使四方的诸侯齐来朝拜。然而谋臣不这样做,却率领军队撤退,重新与楚人讲和,让楚人可以收复失去的领土,聚集逃散的百姓,重立社稷坛上的神主,设置宗庙,让他们统率东方各国向西来和秦国作对。这是已经失去了一次称霸天下的机会了。天下各国又相互勾结驻兵于魏国的华阳城境内,大王下令将他们击败了,兵临大梁城下。只要将大梁包围数十天,就可攻克大梁;攻克大梁,就可占领魏国;占领魏国,楚、赵两国联合抗击秦国的意图就无法实现了;楚、赵两国联合抗击秦国的意图无法实现,赵国就危险了;赵国危险,楚国就会犹豫不决。
大王向东面可进而削弱齐、燕,在中原可进而侵凌韩、赵、魏。这样就可以一举而成就霸王的功名,可使四方的诸侯齐来朝拜。然而秦国出谋划策的臣子们不这样做,却率领军队撤退,重新与魏人讲和,使魏国回过头来收复已经失去的领土,聚集逃散百姓。重立社稷坛上的神主,设置宗庙,让他们统帅东方各国向西来和秦国作对。这的确是秦国第二次失去称霸天下的机会了。先前穰侯治理秦国时,想用秦国一个国家的兵力来成就两个国家的功业,因此士兵终身在野外艰苦作战,百姓在国内疲惫不堪,称霸称王的功名不能成就,这的确是秦国第三次失去称霸天下的机会了。
【原典】
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也。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下不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萌①,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②,以争韩上党③。大王以诏破之,拔武安④。当是时也,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也。然则邯郸不守。拔邯郸,管山东河间⑤,引军而去,西攻修武⑥,逾羊肠⑦,降代、上党⑧。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士民,此皆秦有也。代、上党不战而毕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毕反为齐矣,中山、呼沲以北不战而毕为燕矣⑨。
然则是赵举,赵举则韩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拔荆,东以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沃魏氏⑩,是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也。大王垂拱以须之,天下编随而服矣,霸王之名可成。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赵氏为和。夫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弃霸王之业,地曾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而不亡,秦当霸而不霸,天下固以量秦之谋臣一矣。乃复悉士卒以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弩,战竦而却,天下固已量秦力二矣。军乃引而复,并于李下[11],大王又并军而至,与战不能克之也,又不能反,军罢而去,天下固以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为天下之从,几不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外者,天下皆比意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
【注释】
①民萌:泛指民众。萌:通“氓”。②长平:赵国的地名,在今山西高平西北。③上党:赵国的地名,在今河北武安西南。④武安:赵国的地名,在今河北武安西南。⑤管:包抄,控制。山东:崤山以东一带。河间:战国时赵国领土,位于黄河与永定河之间,今属河北省。⑥修武:赵国的地名,在今河南获嘉。⑦羊肠:要塞名,在今山西壶关东南。⑧代:赵国郡名,在今山西东北和河北蔚县一带。上党:韩国郡名,在今山西东南。⑨中山:春秋战国时国名,在今河北中部灵寿与唐县一带。呼沲:即滹沱河,在今河北境内。⑩白马之口:古代黄河白马渡口,在今河南滑县东北。[11]李下:赵国的地名,在今河南温县境内。
【译文】
赵国是地处神州中央的国家,是工、商游食之民居住的地方,国内百姓轻率而难以使用。赵国的法令制度还没有确立,赏罚不分明,地势不利于防守,不能使下面的百姓竭心尽力。它本就处在亡国的形势之下,却又不体恤百姓,将全部的士兵、百姓都征调驻扎在长平城下,来争夺韩国的上党郡。大王下令击败他们,攻取了赵国的武安城。在这个时候,赵国君臣上下不能团结一致,贵族与平民之间相互不能信任。这样邯郸就会失守。秦军攻取邯郸,包抄崤山以东、黄河与永定河之间的地域,再率领军队离开那里,向西攻打修武城,越过要塞羊肠,降服代、上党两郡。代郡四十六县,上党郡七十县,不用一兵一甲,不辛苦一个士民,这些都归秦国所有了。代、上党两郡不经战斗而全归秦国所有,东阳、滹沱河外的地区未经战斗就全归齐国所有了,中山、滹沱河以北的地区不经战斗就全归燕国所有了。
这样一来,赵国就被占领了;赵国被占领,韩国就灭亡了;韩国灭亡,楚、魏两国就不能独自存在;楚、魏两国不能独自存在,就是一举而摧毁了韩国、破坏了魏国,同时又挟制了楚国,向东面因此而削弱了齐、燕两国;打开白马渡口来淹魏国,这是一举而消灭韩、赵、魏三国,和它们合纵的盟国也遭到了失败。大王本可安闲地等待着,天下诸侯一个个都跟着臣服了,霸王之名也就可以成就了。然而秦国出谋划策的臣子们不这样做,他们率领军队撤退,又和赵人讲和。
凭大王的英明,秦国军队的强大,舍弃大王的霸业,土地居然还没有得到,还被即将灭亡的赵国欺骗,这是谋臣的笨拙所致。再说赵国应当灭亡而未能灭亡,秦国应当称霸而未能称霸,天下一定依此估测到秦国谋臣的笨拙,这是其一。接着秦国又征调全部兵力去攻打邯郸,不但没能攻下,还丢掉盔甲、兵器,战栗地退却,天下一定依此估测到秦国武力不强,这是其二。于是秦国的军队又被带了回来,在李下一带会合,大王又派来了援军,参与战斗而不能打败敌人,又不能撤回,军队疲困而退兵,天下一定依此估测到秦国的实力,这是其三。内部估测到我国的谋臣,外部耗尽了我国的兵力。由此,我认为崤山以东六国的合纵,差不多没有什么困难了。在国内,士兵困顿,百姓疲弊,积蓄用尽,田地荒芜,谷仓空虚;在国外,天下各相国互勾结的意愿更坚固了。希望大王切实考虑一下上述形势。
【原典】
且臣闻之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将率天下甲兵百万,左饮于淇溪①,右饮于洹溪②,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王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千,战一日,而破纣之国,禽其身③,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伤。知伯率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决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钻龟筮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乃使其臣张孟谈。于是乃潜行而出,反知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复襄主之初。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国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可兼而有也。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诚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为王谋不忠者戒也。
【注释】
①淇溪:即淇水,在今河南东北。②洹(huán)溪:即安阳河,卫水的支流之一,在今河南北部。③禽:通“擒”。
【译文】
况且我还听说:“畏惧戒备,一天比一天谨慎,如能谨慎地遵循治理的原则,那么就能够占有天下了。”凭什么知道会这样呢?过去殷纣做天子,率领天下百万大军,左饮淇水,右饮洹水,淇水因此而干枯了,洹水因此而断流了,用如此浩大的阵容来和周武王作战。武王率领穿着为周文王服丧的白色铠甲的士兵三千人,开战一天,就灭掉了殷纣的国家,活捉了纣王本人,占有了他的国土拥有了他的百姓,天下没有谁同情他。智伯统率智氏、韩氏、魏氏三国大军攻打位于晋阳城的赵襄子,决开晋水河堤来淹灌晋阳城达三个月之久,城快要攻破了,襄子通过卜筮占卦来推测利害吉凶,看哪一家军队可以投降。
然后派出他的臣子张孟谈。这时,张孟谈偷偷溜出了晋阳城,使韩魏背弃了智伯的三家盟约。赵氏争取到韩氏、魏氏两家的军队来一同反攻智伯,活捉了智伯本人,恢复了襄子原来的地位。如今秦国领土截长补短,方圆有几千里,威名远扬精锐部队有几十上百万。秦国的法令赏罚严明,地理位置有利,天下没有一个国家比得上。凭这些去攻取天下,天下就可以兼并而占有了。我冒着死罪盼望能够拜见大王,论说用来破坏天下合纵,攻取赵国,灭掉韩国,使楚、魏两国前来臣服,让齐、燕两国前来投靠,进而成就霸王的名声、叫四周的诸侯向秦朝拜的策略。大王果真听取我的策略,采取了这一行动而崤山以东六国的合纵联盟不能破坏,赵国不能攻取,韩国不能灭亡,楚、魏两国不能臣服,齐、燕两国不来投靠,霸王之名不能成就,四周的诸侯不来朝拜的话,大王杀了我向全国巡行示众,以此作为替大王出谋划策而不能尽忠之人的儆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