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竟然是他……
他竟然没有死……
埋藏心底的过去像是开了闸的水,倾泻而出,不容拒绝的占领了所有记忆。
“八年了,每次想起你毫不留情的剑,这里都会痛不欲生……”黑衣人见他终于想了起来,嘴角上翘,指了指胸口的位置。脸上蜿蜒虬结的疤痕随着他的动作扭了扭,愈发显得狰狞恐怖。
前洲万年不变的冰冷沉稳早已化去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痛苦、不可置信,和对前程往事的追悔莫及。瞳眸微晃,隐隐的折射出一丝晶莹,他握着连环弩的手抖了抖。那把杀伤力强大的武器似是承载了内心深处无处可诉的伤痛,一瞬间重达万斤,让他再也无法对准面前的黑衣之人。
他知道,那里有道伤,有道一直刻在自己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半寸之宽、穿心而过、狠辣决绝。
天成,你我师出同门,定要共闯江湖,同去同归……
天成,你放心,就算我死,也会护你周全……
天成,只有你能破我的剑阵,若是真有那一天,我定不还手……
天成,你要对我动剑吗……
天成……
你真的好狠……
“天成,你说我们还能回到八年之前吗?回到我们离开昆仑山前,回到师傅还在的日子……”对面的黑衣人从虚无之中转过脸来,若有若无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眉眼温柔,俊朗无双,恍若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八年前?昆仑山?可以吗,还能回得去吗……
“哐当”一声,手中弓弩坠下,砸向碎石。钢箭从匣中蹦出,散落一地,弓弦被利刃划过,“铮”的一声断裂开来。前洲面色扭曲,痛苦不堪,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沉,跪坐着滑落在地。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瞳孔微散,眼中晶莹晃动,无声的泪水含着哀恸夺目而下。那本该握剑的手此刻紧紧的捂住脸,任由痛苦自内而外,顺着蜷缩颤抖的身躯汹涌而出,让人淹没窒息在一片绝望之中。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天成,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黑衣人提着剑,缓缓走来,声音空灵清澈,勾起的嘴角却划过一丝诡笑,说着世界上最为动听的话语。
“同去同归,天成……我们一起回去吧……”
黑衣人半蹲在痛苦之人的面前,眼中闪过狠戾,双手握剑,对准前洲心口的位置,慢慢用力刺下……
啪!
两枚石子凌空射来,一枚弹飞了少年手中的匕首,一枚径直冲着跪坐在地上的男人而去。前洲瞬间失去意识倒了地,少年没料到还有别人,惶恐的转过身,看着阴影处走出的纤细身影。
“轻河,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发稍犹滴着水,可身上飘荡宽大的素衣却已干透,凝目微笑,竟是云夜!
“叶……叶大哥……”见到云夜,绷紧的弦猛的断开,谢轻河狠狠松了一口气,向后跌坐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眼中透出深深的恐惧,喘着粗气,竟是连话都断断续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闯入谢家?为什么他们要杀人?!”
再怎么耍小聪明,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怕是这一遭,将谢家这个养尊处优的宝贝公子吓个不轻。云夜从衣袖之中掏出墨蓝色的素帕,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用力握紧素帕,咬着唇,颤抖个不停。
“叶大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轻河瑟缩着看了眼不远处的三具尸体,似乎被刚才那一幕幕惊吓到,心有余悸,惶惶不安。前一刻还目露凶相,威逼利诱的人,下一刻竟是悉数死在了他的面前,如何不让他感觉到阴森恐怖?!
那具被人一箭钉射在石壁上的尸体倒是其次,只是另外两个黑衣人明明躲过了钢箭,为何转眼间,却是面色狰狞的扭打在了一起,相互将剑刃刺入对方的身体?脚下被叶归云打晕的这人也是,冷漠孤傲,不言半语,上来抬箭就射,却又为何忽然之间对着空气跪地呢喃,痛不欲生?
连一路走来的小霜都有些不对劲,仿佛中了邪,说什么都毫无反应,只是一味的找着什么……
小霜……糟了!!小霜呢?!
谢轻河猛的回头。身后的潭水深沉模糊,静谧异常,哪里还有云霜的踪迹。
“小……小霜!刚才…刚才还在的!”少年一阵惊慌。
云夜表情略显怪异,静默了一瞬,轻飘飘的开了口:“轻河,你可确定?你的身后一直就没有人啊……”
少年噌的蹦起来,一把抓住云夜的衣袖,脸色猝然发白:“怎么可能!!从密道开始小霜就跟着我,从未离开。虽然是面色差了些,但是我确认那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人,不是幻觉!”
盯着少年无比认真的脸,云夜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情绪。
“我这次没有骗你!!”谢轻河见云夜半信半疑,瞪着亮晶晶的双眼,拔高了声音,发誓说道。
“‘这次’没有?”……意思是之前有了?
云夜挑了挑眉,手腕微微一用力,从少年手中抽出了衣袖,往后退了一步。
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谢轻河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步,认错道:“我错了,之前是我不对,我知道房间里有密室,没有告诉你们,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们发现谢家的密道而已!”微微扭过了头,有些不敢直视云夜似笑非笑的眼。
“我知道。”
“你知道?”少年一惊,连忙转过头,盯着云夜云淡风轻的一张脸。洞中幽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让谢轻河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色。
“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家公子怎会怕高?”眼中闪过笑意,云夜不甚在乎的说道,“你的反常说明这密道的机关十有八九是在屋梁之上……”
谢轻河面上拂过一丝赧然,尴尬的垂下了头。自以为是的聪明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低等拙劣的伎俩,自己竟然还得意洋洋,一而再再而三的企图漫天过海。
“那后来……”
“后来?”云夜没好气的撇了撇嘴,这孩子是在试探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吗?
“你是想说故意踩下浮石,放出冷箭,意图置我于死地;还是触动机关,改变秘道,让我掉进必死的石室?”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仿若最不留情的箭,一根一根插在少年的身上……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为……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意图不轨,竟然还能淡定从容的无视一切,这人……这人到底是谁?!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谢家?!”踉跄着向后退了数步,颤抖着,握紧了拳,谢轻河终于不再有所顾忌,深吸一口气,问出这个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
是谁?到底是谁……
前世今生,人海茫茫,踽踽而来,惶惶而终。谁,又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呢……
面前之人周遭的气息猛的波动起来,吹的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少年又向后退一步,拾起脚下的匕首,举在胸前,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戒备。
冷风渐止,素衣之人灿然一笑,仿佛满池的青莲瞬间绽放,灼灼其华,潋潋其光。
“轻河,是你召唤我来的呀。”
“我什么时候……”少年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话音轧然而止,惊叫着呼出,“琉璃珠!”
琉璃珠,出现在碧空阁的琉璃珠,那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琉璃珠,正是出自淮中谢家——不是执掌谢家多年的谢易平,而是这位不学无术骄纵散漫的谢家小少爷——谢轻河。虽然不明白他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送到了明炽宗主手中,但琉璃珠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是离宗众人,尤其是现在的云夜,所不能忽视和忘记的。
承诺,离宗的承诺。哪怕明炽宗主不在了,这个承诺,也依旧会由其他人来完成。
“琉璃所求,我门中人定会竭力完成。”云夜看了一眼石壁之下的三具尸体,生前杀戮累累,死亦凄凄无终。谢凌霄……他终是做到了……
“那么——谢家辛夷,你所求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