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幽冷长风从远处而来,穿过青阳宫的长廊,扑打在硕长笔直的身躯上,袍角翻飞,身后墨发随风扬起。
长廊上的宫灯并未点起,不是宫人疏于职守,而是此刻谁都不敢擅作主张。
高大的身影融于黑暗之中,浑身透着萧瑟之意,冰冷的湿气已打温了廊檐,凉意入肤,廊下之人却似未觉,负手而立,未曾挪动一分。
御前太监小贵子手捧长裘站在数丈开外,几次欲前,终又退了回来。
他已经在此候了一个时辰,小心谨慎地上前劝过几次,却未得到一次回应,连最简单的一个“嗯”字都没有,而皇帝身上骤然剧增的冷冽之气却慑得他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他将求助的眼神抛向回来复命的何成身上,挤了挤眼睛,又努了努嘴。
虽然何成的脸色也冷得能将他冻僵,但总比皇帝受了凉砍他脑袋好。
何成冷着脸,伸手接过那狐裘,心里也不轻松。
所有的内情他最清楚,因此他也是此刻最能理解秦云傲心情的人。
挥手让小贵子退下了,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
“皇上。”他站在秦云傲身后迟疑了片刻之后,方低声开口,“夜寒露重,属下伺候您披上长裘吧。”
见他并未反对,何成大着胆子将狐裘披到他肩上,然后退开几步。
“她走了?”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秦云傲终于沉声开口。
“回皇上,娘娘已经出宫了。”何成顿了顿,苦笑着说道,“正如皇上所料,娘娘没有让属下护送到底,到了宫门外,便换上碧玉公子的车走了。”
秦云傲抬起头看着并不明朗的月色,良久,才缓缓道:“如此,也好。”
何成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皇上,为何不将事情都告诉娘娘,就连公子您都瞒着,这……终究是苦了您自己。”
苦了自己……
秦云傲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痛意都深深埋起,但紧紧拧起的眉宇间却依旧掩不住痛楚之色。
“于公,朕是皇帝,于私,她是朕的女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朕该自己解决的事,而不是让她身陷险境。”
“可是,娘娘她并不知道原委,您与她……”何成话在嘴边里打转,却是说不下去。
秦云傲缓缓睁开眼眸,看着影影绰绰的树影,那里的树叶早已凋零,只余下稀稀疏疏的树枝在风中来回摆动。
“让她心存失望与误解,也总好过她为朕涉险。”
“皇上……”何成铁铮铮的男子禁不住深深动容,言语间已有些微的哽咽。
都说帝王薄情,可他眼前的这位皇帝,又何止情深。
“她与慕白在宫中终究会有所察觉,如今既然慕白在宫外有妥善的去处,那便是再好不过,离开皇宫越远,他二人便越安全。”
暗哑的嗓音有着一丝欣慰,又染着不可忽略的怅然失意。
何成心中越发沉郁:“皇上,您与公子感情深厚,如今您隐瞒于他,想必他对您的误会亦不会浅。”
秦云傲收回视线,缓缓转过身面向他:“你既知他与朕感情甚笃,又知他为人,可有曾想过,若是他知道即将发生此等大事,他会如何?”
何成凝眉稍作思索,便答:“公子必不会袖手旁观。”
“没错。”秦云傲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举步慢慢朝殿内走去,“慕白非我东秦之人,朕更不能让他搅进东秦的混水中,他,有他自己的事情需要做。”
何成微垂着头跟着身侧,轻轻地点了下头:“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秦云傲停下脚步,转身沉声问道,“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何成心下一凛,压低了声音躬身答道:“皇上放心,属下都已安排妥当。宫中那老贼的人早已被属下所控制,不足为患,宫外那些贼子府中也都是属下几年前安排进去的人,只待皇上令下。”
“嗯,此事非同小可,你要让他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秦云傲双眸微微眯起,冷哼一声,“朕本想让他再多活个一年半载,既然他这么急着送死,朕便成全他。”
“是,属下明白。”何成表情凝重地应道。
他知道,代臻意欲与秦云风勾结之事,已经让皇帝起了提前诛杀的决心。
今日夏慕清欲杀代以柔的消息传至代臻耳中,代臻本就对怀孕一事存在疑虑,因此便借安抚女儿为由带人进宫对代以柔进行了诊症。
所带之人在江湖中有医怪之称,医术自有一绝,贪于钱财被代臻笼络于帐下,当时秦云傲正在畅安殿,而代臻在宫中进出一向无人敢多言,因此便让他得知了代以柔假孕的真相。
可想而知,代臻非常恼火,回府之后立即着人去联系了秦云风。他早就知道皇帝容不得他,但代以柔怀孕的消息又让他觉得女儿当上皇后有望,故秦云风几次暗中派人相约,他都未曾答应,如今,他必定要重新谋划了。
秦云傲的身影已不复刚才的落寞,取而代之的是杀伐决断,不容藐视的王者之气。
谁敢挑衅帝王的威严,至高无上的皇权,便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一场腥风血雨,注定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