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会记得这个教训。
在古鲁丁的时候,米伦?尼恩短暂地操控过艾舍莉的思维。在艾林城的时候,米伦?尼恩短暂地操纵过史蒂芬的思维——她似乎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来感知那个傀儡身边发生的事情,然后从万里之外得到她想要得到的情报。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罗林微微一愣。然后他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残忍的神色来:“没想到你也知道这种事情……”
我摊了摊手,示意他看着办。
实际上我原本是指望他说出那种东西在何处发挥作用,然后我可以在他死后将那个东西安全地取出来,仔细研究。但我低估了他的忍耐力——他的残忍似乎并不仅限于敌人,更会毫不留情地作用在自己的身上。
暗精灵罗林先是抬起头来寻找他的目标,然后在自己左侧的位置发现了一堆潮湿的木柴。因为我刚才翻捡的缘故,柴堆里有几条枝桠探了出来,顶端被折断,形成尖锐的狭长三角形。
他开始挪动身子向那里接近,直到将自己的脸凑在了一根凸起的枝桠上。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紧紧抿着嘴唇,沉默地对着那跟枝桠低下头去。
只是如此一来,那枝桠的尖端正好戳进他的左眼——随着一声轻微的爆响,我看到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血液开始顺着那根木枝流下,渗进木柴缝隙,汇聚在地上。因为缺乏呼吸的缘故,暗精灵魔法傀儡的血液颜色发黑……如此一来令那副画面更加恐怖诡异。
他谨慎地控制着木枝刺入眼球的速度,似乎是不想因为用力过猛而伤及大脑。但这样一来他就要忍受更加漫长的痛苦,我看得微微皱起眉头——我能够想象得到那种感觉。木枝几乎全部没了进去,而在这过程当中罗林没有皱一下眉头,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然后他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又开始将头抬起——变成黑红色的木枝退出来,流淌的血液逐渐变少——似乎他刚才的慢动作起了作用,并没有刺破头颅之内的任何一根主要血管。
“好了。”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我破坏了那东西,现在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我再一次打量他,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似乎这一切只是为了他口中的那位“老师”……而什么样的人可以使一个冷酷无情的暗精灵如此伤害自己?我忽然很想和那人见一面,并且来一次彻夜长谈。
我觉得自己没法儿再欺骗他了。他刚才的行为赢得了我的尊重。于是我郑重地站起身来,盯着他已经变成血团的左眼说道:“抱歉。我自始至终都在欺骗你。实际上我并没有得到有关你的那位老师的确切消息。”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他忽然口齿不清地笑了起来:“呵……这么说,我的老师还没有落在那个女人的手里。”
“虽然无法证实,但是的确有这样的可能。”我沉声说道。
他眨了眨完好的那只右眼:“那么你现在想要知道什么呢?我除了拥有对你而言无法构成威胁的格斗技巧之外,对你再无用处了。”
“我想知道你的那位老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叹了一口气,“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我从不知西大陆上还有这样的人物。而那个白衣人西蒙?崔舍,你的那位陛下,三者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是什么令你对她产生了这种的仇恨?仅仅因为你被变成了一个魔法傀儡么?”
他躺在地上,抬起头,不让黑色的污血沾染到自己的脸上,在火光之中注视我,然后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低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一切事情,请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假如你有机会打败米伦?尼恩,并且可以将你的武器刺进她的胸膛,那么在此之前你要说一句话——”
“什么话?”
“为了罗林?卡洛里。”他凶狠地看向我的方位,目光却像是掠过了我,直向北方的冰雪。
“我答应你。”我郑重地说道。
于是他再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用嘶哑的声音开了口:“我杀死了一个人,然后被流放到北方。我在那里待了一年,然后逃走了。”
“我逃去了因纳德立,打算在那里安身。隐藏行踪,做一个尼安德特人。当时我身无分文,没有居所和食物——逃跑的路上抢劫得来的钱财早就花光,在海因斯城里杀了几个人,得到些东西,却招来了城卫军的抓捕……我只得先把自己的隐藏起来,慢慢计划以后的日子。可是没过多久,海因斯附近的米勒湾势来了东大陆的船队——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世界的大船——几乎两艘就顶得上一座冰雪宫殿的大小。”
“听说了他们的来处之后,我生起了去东大陆的心思。暗精灵们对于叛逃者的惩罚一向严厉,我知道我的族人一定想方设法地找到我——我们有几百年的时间可活,他们可以慢慢地追捕,我也必须慢慢地忍受那种漫长的痛苦。因此……似乎只有隔着代瑟雷特洋的那片地图才是我的栖身之所,我可以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说不定那里也有精灵存在……”
“所以原本打算逃出海因斯、逃离城卫军抓捕的我在港口隐匿了起来,并且像那些人类一样,帮助那些停靠在海湾上的大船搬运货物——我从未想过那些船上可以装载那么多的东西,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华丽物件……”
“那些船是什么样子?”我问道,“依靠人力划桨?”
“铁皮船。”罗林看向壁炉中的火焰,似乎试着回想当时的情景,“似乎是木质结构的铁皮船——没有见到划桨的开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驱动那样的庞然大物。”
“你没有想过去船上看看么?”
“我可不是法师,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他冷冷地说道。
我耸了耸肩:“那么……那些东陆人是什么打扮?”
“打扮?呵呵……他们的打扮可有点儿奇怪。”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看得出那些船不是商船,而应该是军队的军舰——因为船上还有大量的武士严密防卫,不让任何一个生面孔踏上甲板。而那些武士们……无论是持有刀剑的武士还是执矛的武士,身上都没有铁质的护甲——他们都穿着长袍,似乎是棉甲的材质。我起先认为他们的国度缺乏铁器……但在看到他们的船上的那些铁皮之后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愚蠢——”
“你是否看到他们的身上带着火枪?”我沉声问道。
“火枪?”罗林皱起眉头,“那是什么东西?”
“那么他们的剑术呢?或者说,使用铁质武器的本领如何?”罗林似乎还没有见过“火枪”这种东西,但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不甚乐观的念头。
“本领平平——我在搬运货物的时候见过他们在甲板上较量。水准在大多数的佣兵军团之下。”罗林翻了个身,让自己的脑袋靠在那堆木柴上。
那么我的推断似乎就是正确的了。如果在战争的时候仍旧使用刀剑相互攻击,那么大多数人会选择会自己套上铁质的铠甲进行防御。但如果在战场上大规模使用的是另外一种武器——例如火枪,那么战士们似乎就没有必要身穿沉重的链甲或是板甲了。
也许他们的火枪发射出来的弹丸可以轻易地穿透这两种护甲,那个他们就会选择对刀剑的劈斩仍有一定防护作用,却极其轻便的棉甲。同样的,不常使用刀剑作战,他们的水准在罗林看来当然是“平平”。
难道说,在东大陆上,战争的模式与西大陆已经全然不同了么?他们大规模地装备了火枪?
隔着浩瀚的大洋……两种截然不同、毫无交流的文明怎么可能几乎是在同时研究出这种武器来?
“你是否还有兴趣继续听我说下去?”罗林冷冷地说道,似乎对我打断了他回忆与自己的老师同处的那段时光的行为感到了相当程度的不满。
“请继续。”我摊了摊手,并且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这意味着生命力正在逐渐从他的身上溜走。
“我在那里搬运货物,虽然勉强糊口、不必四处逃窜,心里越来越失望——那些大船上的防守如此严密,以至于我根本找不到混上船去的机会。我也见过有几个富有的商人打算搭乘船只去东大陆冒险,但无论他们开出多么高的价码,那些人都不屑一顾。于是我打算在几天之后离开那里,因为当时城卫军也打算搜查港口区的住宅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遇到了我的老师——当时他穿着样式古怪的长袍,腰间带着一柄长刀——但他称它为剑——扶着舷梯的护手下了船。他对通用语一窍不通,打算找一位通晓两种语言的向导。正巧我为了搭船去东大陆在那段时间里学习了不少他们的词汇——实际上他们的语言相当容易掌握,就像是通用语的变体,甚至在语法方面也极其相似。于是我成为了他的向导,但心里打的是通过他的关系搭上船的主意。”
“那时候我的老师已经衰老不堪,连头发都不剩几根。他一开始就对我们这里的格斗技巧表现出了极强烈的兴趣,并且向我打听当地的风俗。之后他又在海因斯通过某系手段买到了一处房产,似乎要打算定居下来。我不想陪他留在这里,于是在一个晚上打算离开他的居所——然而他发现了我。”
罗林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努力回想过往的细节,但眼神却有些涣散。
“他发现了我,并且拦住我……用严厉的语气斥责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应该是在责备我在没有完成自己的既定的责任之前就要偷偷溜走,不合“道义”——一个奇怪的名词。那时候的我不想和他辩论,又因为之前见过船上的东陆士兵彼此较量,认为他顶多是一个带着长刀虚张声势的老头子,于是打算击晕他,然后趁夜离开……”
“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我永生难忘——几乎没有见到他如何拔刀,我就被击倒在地——刀背敲在我腿上,我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于是我打算用自己的体力耗尽他的精力……然而直到我最后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他都没有流下一滴汗——甚至没有挪动一次脚步。那不是你现在所掌握的那种魔法,那是纯粹的格斗技巧,是身体的力量!”
“我被这种力量震惊,几乎在瞬间就打消了逃走的念头——我想要得到它,我被它迷住了。但我的老师拒绝教我那种技巧,只是在问清了我的经历之后就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与他形影不离,并且帮助他翻阅西大陆上的各种史籍资料。他似乎对于那些不可思议的传说极感兴趣,尤其是白槿花皇朝的苏珊公主与‘永恒之人’的传说。那天夜里他拿着我为他翻译好的资料独自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夜,然后早清晨的时候推开门,喃喃自语——”
“他说了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
“他说:‘果然在这里,他果然在这里!’”罗林的声音开始逐渐低沉,并且语速越来越慢,“我那时并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失态——因为在此之前他一向严肃,甚至接连几天也不会露出微笑……然后他转过头,仔细地打量我,说道:‘我知道你是为自己的父亲复仇才杀死了另一个人,这很好,父仇不共戴天。在我遇到的时候你凭自己的力气吃饭,这也很好,懂得承担责任。你的身体素质,是相当难得的习武之材,我的本事教给你,想必也不会没落。’——他的这些话像是遗言,然而当时的我却因为激动而没有弄清话里的意思。”
“直到我跟着我的老师学习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想起问他那个问题——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教给我这些东西?他沉默了很久,才告诉我,他之所以来西大陆,只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素来只穿白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