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娴看了一集多的电视,才听见谢宜修开门的声音。早在浔音刚走的时候,宁朔就跟她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她无所不能的哥哥终于动了心。
她兴奋地问:“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跟浔音姐告白了?”
坐在沙发上各自看书玩手机的宋景云和宁朔此时也抬起了头。
谢宜修不紧不慢地换了拖鞋走过来,“你真是越来越闲了。”说完他瞥了眼宁朔,目光淡淡。
宁朔讪讪地笑了笑,赶紧低头继续刷微博。
静娴朝谢宜修挨过去,拉住他的手笑嘻嘻的,“哥,你可一定要抓紧哦,浔音姐那么好,万一被人追走了怎么办。”
闻言,谢宜修露出笑意,眉目间尽是隐隐的倨傲,“你放心。”
宋景云一直盯着书页却许久都未翻动一页,微微抬眼,静娴还懒懒地靠在谢宜修身上,他“啪”地一声将书倒扣在茶几上,伸手就将静娴扯到自己身边,“好好看电视。”
静娴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电视机。
液晶屏幕里,漂亮的女明星笑着问身边俊朗的男人:“真的有这么丝滑吗……”
熟得不能再熟悉的——德芙广告。
静娴:“……嗷。”
宁朔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
谢宜修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倒也没有说什么。
电视机里广告一个接着一个,过了会儿终于播起了电视剧,谢宜修对言情剧没兴趣,只放松地往沙发上一靠,闭目养神,意识渐渐就开始模糊,慢慢睡去。
——
另一边的锦绣小区路灯明亮,贪玩的孩子们还在广场上嬉戏,上了年纪的大妈大爷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树下聊着家长里短。
卧室里床头灯昏黄,浔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回到家里给谢宜修发完那条短信,她就一直在出神了。
她思绪放空的脑子里,反复地出现了一些画面。一会儿是谢宜修突然出现在货车前紧紧抱住她,一会儿又是他隔着遥远的距离愉悦地问:“怎么?”
这个男人远观清雅如水墨,但又偏偏生性倨傲,坚毅而果敢,两种矛盾的气质同时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得奇怪,反倒更添吸引力。
而如今只有她,触碰到了这个男人最隐晦的一部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就有机会可以走到他的内心里?
床头柜上的手机乍然作响。
浔音侧头去看,却是愣了片刻。
是霍哲。
她接起电话,“喂。”
霍哲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依旧还是带着笑,“浔音,你能下来陪我待会儿吗?”
浔音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楼下的过道里果然停着辆惹眼的银色玛萨拉蒂,霍哲倚坐在车前盖上,路过的居民频频向他张望,他浑然不在意,只低头握着手机。
想起今天谢宜修说的那些话,浔音有些犹豫,“有些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霍哲单手扯松领带,一边说,“只是想找个人聊会儿天,你不方便就算了。”他直起身子往车门走去,才要拉门,却突然有所察觉般抬起头。
目光交汇。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浔音似乎在他深棕色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疲惫。
“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来。”
浔音拉上窗帘,快速换了身衣服,匆匆下楼。
——
霍哲又倚回了车前盖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着浅浅的阴影,一派安然的姿态。
浔音走上前,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了?不会是霍霍又想我了吧?”
他抬起头定定望着她。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浔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还未站定,眼前忽然一暗,只来得及看见霍哲白色笔挺的衬衫。他紧紧抱住了她,将头轻轻地埋在她颈间,“是我想你了。”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浔音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推开他。
“让我靠一下,就一会儿。”他轻轻地开口,声音哑哑的,有种不可掩藏的脆弱。
抵在他胸前的手顿了一下,浔音终于意识到今晚的霍哲有些不对劲。
“你到底怎么了?”
她用力挣脱了一下,霍哲竟然被推得往后踉跄了一步,撞上了保险杆。
他扯起嘴角,神色黯黯,“抱歉,是我失礼了。”
浔音直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抵在他额头上,手心里感受到的温度滚烫灼人,“你发烧了!”她简直无法理解这个还在浅笑的男人,“你烧得这么厉害,不去医院来找我做什么?”
霍哲沉默了半刻,“不想去。”
浔音摊开手,语气不善地说:“拿来。”
面前的手白皙细腻,霍哲看着她,疑惑地挑了下眉毛,“什么?”
“车钥匙!”她转身去开驾驶室的门,“快点,我送你去医院,你体温这么高,不能再拖了。”
霍哲愣了下,轻轻地笑起来,不是平日习惯性的笑,而是真真正正愉悦的微笑。
昏黄路灯下,他面色苍白,眉眼间藏不住的疲倦,但脸上忽然绽开的笑意像是深夜悄然开放的昙花,惊艳而迷人。
他将车钥匙递过去,碰到她手掌的瞬间猛然翻手紧紧握住,低低说了声谢谢,很快又放开。
——
市第二医院离得不远,驱车10分钟就到了。
值班的医生似乎认识霍哲,一边给他扎针一边不满地数落着,说了好一会儿才不太放心地离开,还嘱咐挂完水后再叫他。
医生一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浔音一想到刚才护士量体温的结果就有些来气。
“40度哎,你病得这么厉害还敢开车,是不是不要命了?”她瞪了他一眼,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又不急于一时。”
霍哲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尴尬地笑了下,他神色疲累,目光却亮得摄人,“浔音,我只是忽然很想见你。”
又是这样真挚的眼神和语气,几乎让人无法拒绝,浔音不自在地侧过脸,“别这样,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
灼热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霍哲扯了下唇边,似是笑了但眼底显然没有笑意,他看着她,“我知道。”
一时间相对无言,气氛稍显尴尬。
浔音转头打量起周围来,这是一个八人间的病房,装修看起来很是老旧,在医院里,这样的病房大多都是经济条件较差的病人住的,她没想到医生会安排到这里,更没有想到霍哲竟然也愿意住进来。
“这里好像很久没人住了。”其余的几张病床都没有床褥,窗台上也都染了些灰,整个房间里倒只有霍哲躺的那张病床干净如新。
“快三四年了。”
浔音诧异的回头,“什么?”
“这里已经好几年没人住了,”霍哲静静望着窗外的夜空,“从我事业有成、有经济能力后,就长期包下了这间病房。”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浔音再次扫了眼房间,“为什么?”
霍哲闭上眼睛靠在枕头上,声音低得像是这夜晚微弱的风,“我唯一的亲人死在这里,死在这张床上。”
浔音顿时沉默下来,良久才轻声说:“抱歉。”
很久都没有听见霍哲说话,浔音望向他,白色枕套衬得他此时的肤色愈加苍白,俊逸的眉微微蹙起,隐藏着疲惫和脆弱。
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成功男人,心底深处其实也有着无法触碰的伤口。浔音终究还是不忍,轻轻地握了下他冰冷的手。
“睡一觉吧,都会好的。”
然后,她看见他的睫毛不可抑制地颤动了一下。
夜晚的气温还有些低,她替他掖好被子,转身拿起桌上的热水瓶,“我去打壶水。”
——
11层水房里的机器坏了,浔音提着水瓶往楼下走,才走到一半就听见10楼的走廊里传来嘈杂尖锐的声音。
浔音顿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走下最后几步台阶,拉开楼道的门,远远地就看见许多人围在一块,一个衣着凌乱的女医生面色惊惶地站在一旁,好几个值班护士和医生都死死拉着一个男人,那男人样貌普通,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他的手里握着把菜刀,高高举着,声嘶力竭地大喊:“庸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男人力气好似大得很,一直拉着他的男医生吃力地冲旁边的人喊:“快打电话报警!”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就是连连几声惊呼,男人竟然挣脱了众人的钳制,举着刀就往女医生的方向砍去。
“啊!”女医生惊叫着,向着浔音的方向跑来,男人在后面穷追不休。
一瞬间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女医生的肩膀似乎已经在之前被砍伤了,随着她的狂奔,鲜血不停地滴落在瓷砖上。
当她从身边跑过时,浔音能清晰地嗅到那浓重的血腥味。
眼看男人就要追上来,电光火石之间浔音根本来不及多想,手上的热水瓶甩出,狠狠地就砸在了男人的脑袋上。
等她反应过来,空水瓶已经在重击过后,随着重力摔碎在地上。而眼前的男人动作一滞,眼神一时间变得茫然,直到有鲜血从额头上滑落,他才抬起眼,用恶毒的目光死死地注视着浔音。
那毒蛇一般的眼神让浔音脊背一凉,她心道不妙,甚至还没时间退后就看见男人举刀向她砍下来,同时伴随着他凶狠怨毒的声音:“找死!”
所有的事情都在瞬息间发生,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转变弄得发蒙了,没有人来得及上前阻止。
带着血腥味的金属利刃破空而来,浔音额上瞬间沁出冷汗,她想要后退,但惊惧之下却怎么都抬不起脚。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心头,生死之间浔音竟不合时宜地苦笑了一下:果然不能总是做好事啊。
此时,人群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一跃而起,从背后直接扑到了男人,锋利的菜刀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冰凉的地板上,两人男人扭打在一起。
挣扎打斗间,浔音只能依稀地看清那人的侧脸,竟是……纪航。
后面的几个医生也反应过来,一窝蜂地涌上来帮忙,那男人一直不停地挣扎,直到护士注射了麻醉药才渐渐平静下来。
昏睡前,男人突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转过头,冲着浔音阴森森地笑起来,那样的笑就像是被刻在玩偶上的表情一样,生硬又古怪。他的眼底冷光乍现,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这只是开始。”
浔音感到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腾,迅速流转过全身,她怔怔地看着男人陷入昏睡,然后被人带走。
被医闹的女医生上前说了好几声谢谢,她看起来吓得不轻,脸色苍白失血,最后被两个小护士扶着走进办公室。神思混乱间,浔音只记得她胸前染血的胸卡上写着一个名字——傅筠瑶。
“叶小姐,你没事吧?”纪航随手拍了拍衣服,大步走过来。
浔音茫然地抬头看他,他消瘦了些,但琥珀色的眼睛里目光依旧温润安宁,让人看了不由自主就安静下来。
这个男人拒绝了许震天的帮助,一如既往地过着拮据的生活。虽然参加过许薇朵的追悼会后,浔音曾帮纪妈妈找过心理医生治病,但和纪航却没碰过面,只通过一两次电话讨论治疗的事,说起来倒也近半个月不见了。
“没事,刚才谢谢你,”她微微一笑,“你怎么在医院?”
“我妈有点不舒服,刚刚检查完。”他说着望向不远处,肠胃科的办公室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正是纪妈妈。
纪妈妈也看见了浔音,局促又友善地笑起来。
浔音跟在纪航后面,边走边问:“大妈的病好点了吗?那个心理医生怎么样?”
“梁医生人很好,我妈的病已经好多了,”他的声音难掩愉悦,“叶小姐,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用这么客气,你刚才还救了我呢,是我该谢谢你。”
——
浔音和纪妈妈稍稍聊了几句,又去重新拿了个热水瓶打水,回到病房的时候,霍哲从睡梦中被开门声惊醒,他睁开眼睛,目光迷离,语气里有点不满甚至还有丝委屈:“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没了平日里精英男人的气派,他此时嘟囔着小声抱怨,倒更像是个稚气孩子。
浔音走到床边,倒了两杯水,没提之前惊险的遭遇,只道:“碰到熟人耽搁了会儿。”
霍哲没再说什么,吃了药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浔音捧着水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玻璃的杯壁灼烫,她的手心却还是冰冷,脑海里不停地出现那个医闹者最后诡异的笑容,就像是毒蛇一般,让她浑身战栗不已。
他说的那句“这只是开始”又是什么意思呢?是什么的开始?
思绪乱糟糟的,眉心发疼,她感觉到一阵疲倦,索性放下水杯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