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灯光照射而来,在死亡的恐惧中浔音听见了汽车的刹车声,她艰难地往旁边侧头,视线里只看到十米开外车子的黑色轮胎,以及被快速打开的车门。
一阵风吹来,眨眼间一个人影就出现在她的面前,谢宜修的俊脸倒映进瞳孔里,浔音心头蓦然一松,慌张和恐惧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宜修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用力握住顾宁的手腕反手一扭,顾宁力气虽大,但在身经百战的刑警面前却还是不够,顿时惨叫一声,整个胳膊都跟着他的力道不自然向地向后扭曲着,匕首也被甩出。
“放开我!你们都该死!放开!”顾宁不停地挣扎着,却被谢宜修牢牢地钳制住,只能疯狂大喊。
“马上派人来华中路。”把顾宁拷住扔在一旁,谢宜修直接拿出手机打电话。
顾宁躺在地上依旧不断挣扎大喊。
“手怎么样?”谢宜修没再去管顾宁,沉着脸走到浔音旁边,小心地把她扶着坐起来。伤口很长,刚才手臂又一直在用力,血不断地涌出来,浔音的衣服都被染红了大半。他眉头紧皱,脸色更沉了。
体内血液的快速流失让浔音觉得一阵头晕,她无力地笑了笑,“应该还死不了。”
“等我一下,”说话的瞬间人就消失了,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车旁。
头晕目眩里,浔音还有心思想:这次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超能力了。
谢宜修拿了医药箱很快又回来,动作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一言不发地替浔音做了一下急救措施,然后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浔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他在生气?可是为什么呢?顾宁已经被抓,这个案子都快要破了,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谢宜修,你不高兴?”
谢宜修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凉凉,“才说你适合做警察,你就真的去徒手抓人了?缺心眼吗?”
被骂做缺心眼的人顿时不说话了。
看她垂着头沉默下来,谢宜修缓和了语气,“叶浔音。”
浔音还是不说话,骨子里的大小姐脾气犯了,她觉得委屈得不行,只是抬起头盯着他。
谢宜修揽住她的腰,一下子将她拉了起来,同时淡淡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我还是觉得,你研究历史比较合适。”
“……”
——
警车和救护车差不多同时到,小马带人把顾宁拖上了车,谢宜修要跟着一起回警局处理案子,就让王超先陪着浔音一起去医院。
浔音上车后,他走过来说,“等下让王超送你去我家,你的伤大概好几天都不能碰水,一个人住不方便。”
王超在心里简直要跳起来给老大鼓掌了,心里想着赶紧多学几招,好留着以后用,这深深的都是套路啊!
救护车呼啸而去。
谢宜修静立片刻,然后转身走向警车,路过地上那摊血迹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眸色深沉。
——
很快就到了医院,失血使得浔音的脸色苍白,她无力地靠在座位上,意识昏昏沉沉的,而医生也正在做着缝针的准备。
“叶小姐,”王超见她垂着头不说话,脸上又没有血色,整个人都像是快要晕倒的样子,这样的划伤对他们这些刑警来说是不算什么,可是叶小姐娇滴滴的,肯定没遭过这个罪,“你没事吧?”
王超的声音让浔音清醒了一些,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慌乱,没有受伤的手猛地拽住王超的衣袖,“这里哪里?你,你是……”明晃晃的灯光,满眼的白色,还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浔音头疼得快要炸开了。
“这是在医院啊,哎呀妈呀,不会是撞到脑子了吧?”王超一下子跳起来喊,“医生!医生!你快来看看,这是不是撞坏脑子了啊!”
“叫什么叫,没看到提示牌啊,”看着快五十岁的医生板着脸,指着墙上“静止喧哗”的指示牌不满地叱责,“先把外伤处理了,等下再检查其他的。”
缝合完伤口,密集的疼痛已经让浔音满身冷汗,但同时意识也渐渐清晰。
王超却着急得不行,催着医生做别的检查,还伸了两根手指到浔音面前,“叶小姐,知不知道这是几?”
比起刑警队的其他人,浔音对王超也算是比较熟了,看他紧张的样子,不由失笑,“王警官,我没事,你别担心。”
“可你刚刚明明……”王超想说刚才浔音的眼神分明奇怪得很,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浔音打断他的话,无奈地笑笑,苍白的脸色也因为这点笑意而显得有了点气色,“我贫血,刚才有点意识不清楚了,不好意思啊。”
“这样啊,”意识到自己可能闹了个乌龙的王超尴尬地挠着头发,嘿嘿直笑,“没事,没事,是我大惊小怪了,嘿嘿。”
——
警局的审讯室里,恢复镇静的顾宁对警察的提问毫无反应,就像是傀儡一样僵直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谢宜修也不逼她,架着腿神色如常,就在审讯室里看起了她的资料,一时间气氛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直到小马带人从顾宁的住处搜查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榔头和几把管制刀具。顾宁原来是湖城第二医院外科医生,丈夫死后,她从疗养院逃走,以萧宁的名字在博物馆做保洁员,其间一直都是住在员工宿舍里的。拿到搜查令之后,谢宜修立刻就让人去搜了。
“老大,这是我们在清洁车上找到的,上面沾了不少血,要不要现在马上拿去比对DNA。”
“先放着。”谢宜修让小马把搜到的东西留下,抬眼去看顾宁,“你不说话没关系,对比过DNA我们就能给你定罪,可是你觉得你做的这一切,是你丈夫希望的吗?他保护你活下来,你却……”他仔细扫了顾宁一眼,“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顾宁麻木的表情忽然破裂,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谢宜修,“她该死,她该死!”她越说越大声,站起来扑在桌上,双手不停挣扎,几乎崩溃般大吼,“她该死!该死!我有什么错!是她,是她害死了我老公,他本来还有救的,可那个该死的女人跑了,没有人停下来帮我们,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杀人偿命!她以为找人顶罪就没事了吗,做梦!我不会放过她的!”
周晴被吓了一跳,身子反射性地往后一仰,谢宜修却面色不变,只是抬手示意外面的人不要进来。
“那是意外,你有什么问题大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没有必要杀人。”
“呵呵,法律,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谁会相信我,你们警察有什么用?她这个杀人犯逍遥自在了6年,没有人还我公道!”她今年其实只有35岁,却苍老得像是五十多岁的人,曾经年轻美丽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怕,“她在我丈夫身上造成的每一个伤口,我都会原原本本地还给她,哈哈哈!报应,这就是报应!”
她不停地大笑着,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你们这些人又怎么会懂呢,许薇朵是罪有应得!她该死!她毁了我的一切。阿铮跟我说他很痛,我能看见他,他说他不甘心,他很痛苦,他想我去陪他。可是我要报仇,我不能让那个贱人逍遥法外,我要杀了她,阿铮,阿铮,你看到了吗,我给你报仇了……”
“那是幻觉,他已经死了6年了,不可能再出现,而且他只想你好好活着。”
顾宁忽然安静了几秒,她看着谢宜修,眼神讥讽又怜悯,“你不懂,你失去过最爱的人吗?那种把心脏生生扯出胸膛的痛你知不知道?他死了,我又怎么可能安心地活着呢?”
谢宜修一怔,太阳穴隐隐抽痛,他感觉有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在胸口翻腾,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胸腔。他猛地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审讯室里,顾宁的情绪又激狂起来,她对着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吼,“谁都没有资格指责我,你们没有失去过,又怎么知道我有多痛!许薇朵她活该,我的人生毁了,也不会让她好过!”
谢宜修回头看了一眼,周晴也已经跟着出来了,神色里满是无奈和不忍,而顾宁则被冲进去的警察压制在桌上,她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扭动着,不停的大喊最终慢慢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其实,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从深爱的丈夫意外而亡的那个晚上,她就画地为牢,将自己生生困死在其中。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用一步一步的报仇计划来压抑痛苦的思念和发泄疯狂的恨意。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会不会被抓,她早就做好了报仇后追随丈夫而去的准备。
——
等顾宁的情绪稳定下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刑警队的人吃了顿夜宵,这才对她再次进行审讯。
小马和苏羽一起走进审讯室,顾宁又变成了一开始僵坐的模样。
“顾小姐,我们希望你能配合。”苏羽先发制人,“你的罪行已经赖不掉了,好好和我们合作,对你只有好处。现在,请你完整地陈述一遍犯罪过程。”
顾宁:“……”
“那这样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苏羽摊开笔记本,做记录准备,“首先,据我们了解,你曾是一名外科医生,从没经过系统的电脑培训,那你是怎么破坏博物馆安保系统的?有没有帮凶?”
顾宁终于有反应了,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苏羽:“电脑?电脑……阿铮喜欢,阿铮是个电脑高手。我以前不喜欢他总是对着电脑,对他的工作一窍不通,还老是埋怨他半夜还在做程序。我不是个好女朋友,也不是个好妻子。”
她停了下,表情怔怔的,“我要了解阿铮的一切,他喜欢的我也喜欢,他精通的我也要精通。这样,他会很高兴的,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苏羽一时语塞。
审讯室外看审讯过程的众人也都愣了一下。
谢宜修神色莫辩,眼睛里有怜悯,有遗憾,还有说不出道不明的孤高寂寞。
苏羽:“你是说,你自学了你老公的专业?”
顾宁抬起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浸满了痛苦和绝望,“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更靠近了他一点。”她忽然兴奋起来,笑容苍老又诡异,“所以他回来了,他让我给他报仇!”
审讯还在继续,谢宜修却点了根烟,低声对周晴说了一句“尽快安排心理专家给她做心理测试”,就转身出去了。
这起由6年前的酒驾事故引起的命案,最终以顾宁的被抓而告一段落,经过心理专家的测试,顾宁被诊断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最后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而替许薇朵顶罪的纪航则在许震天的帮助下,免了第二次的牢狱之灾。
在一个月后,顾宁避开了护士的看管,从医院天台一跃而下,这个行尸走肉一般痛苦绝望了六年的可怜女人,终于追随着深爱的丈夫而去,得到了解脱。当然这都是后话。
——
在一个阴天,浔音和博物馆的同事们一起参加了许薇朵的追悼会,天河集团千金被人谋杀的事情早就造成了轰动,追悼会上来的人更是不少。
现场的气氛安静,许薇清一身黑裙,脸色憔悴,眼睛红肿而布满水汽,正站在一旁对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人表示感谢。
浔音拿着一枝百合和同事们一起跟在队伍里缓缓向灵堂走去,看见几步开外的许薇清,徐露长叹了一口气,“我刚认识朵朵的时候,她和许薇清的关系很好。那个时候许薇清还不姓许,而是叫薛清,她对这个受父亲资助上学的妹妹很关心,我还总说她们好得跟亲姐妹一样……朵朵后来那么恨她,又何尝不是因为之前付出的感情太多了呢。”
大家都沉默着,走过许薇清身边的时候,浔音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一句苍白的“节哀。”许薇清只是神情麻木地点点头。
再往前走了两步,被鲜花围绕的灵堂里,许震天静默地站在女儿身边一言不发,苍老了许多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悲喜,只是深深地看着许薇朵的面容,似乎想要将她永远烙刻进心里。这个男人曾因年少的一个错误痛失了深爱的妻子,不过几年又失去了爱女。世间最痛也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他叱咤商场,半生功成名就,却在中年丧妻丧女,此刻站在女儿灵前,背影苍老萧条,着实令人唏嘘。
追悼会里的气氛让浔音心情低落,看着灵堂上方照片里明艳动人的少女,如今却只能冰冷苍白地躺在素白的花堆里无声无息,虽然她和许薇朵并不熟悉,可心底还是涌起一股难过的情绪。
前来吊唁的人大多是和许震天有过合作的企业家和亲朋,还有许薇朵本人的同学朋友。浔音基本不认识,而且和谢宜修约好的时间也快到了,献过花之后和秦苗说了一声就先离开了。临到门口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纪航。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和休闲长裤,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门边一直注视着灵堂,他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神色也极其平静,可就是让人觉得悲伤。
“纪先生。”浔音走到他面前,“你好,我叫叶浔音,是许薇朵的同事。”
纪航侧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化不开的伤痛,却依旧温润如玉,“你好,还未感谢你上次对家母的帮助。”听见浔音的名字他忽然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浔音有些惊讶,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些天在奶茶店遇到的那位大妈:“原来她是你妈妈。”她笑了笑并未接名片,反而虚虚一推,“留着吧,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找我。”
纪航也没推辞,又把名片放回了皮夹里,“叶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样东西我觉得应该交给你。”
浔音从包里拿出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枚简单的素银戒指,之前许震天取回女儿遗物的时候并不知道有这样东西,所以遗留在了警局。谢宜修知道她今天要来参加追悼会,就把戒指交给了她带过来,不过,她想这个戒指交给纪航才是最合适的。
看到戒指,纪航明显怔了一下,“我以为,她已经扔了。”那是他们在一起100天的时候,他送她的礼物,后来朵朵家庭巨变,她整日忙着和许薇清争斗不休,她放不下心里的恨,他也无法阻止。这段本就悬殊的感情终究走向结束,从分开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枚戒指。
“出事的时候,戒指是戴在她手上的。”
纪航浑身一僵,拿着证物袋的手指冰冷,他声音低哑,“戴在……手上?”
“是的,”浔音点头,最后还是犹豫着问了一个问题,“你后悔吗?”
她凝视着纪航,他曾挺拔的背已经微微弯曲,年轻的面容也满是疲惫,只有眼睛还依稀是当年温润安宁的模样。这个在老师眼里曾经阳光温暖的少年,已经被那场酒驾事故和许薇朵的死逼入了地狱的边缘。她忽然觉得不忍,毁了自己的一生却什么也没有得到,真的一点怨都没有吗?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样一个人,让你放不下,让你忘不掉,让你满是伤口却舍不得错过。”
浔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下投下淡淡的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