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现在没有“枕屏”这种东西了,一说屏风,能想到是落地式屏风就已经算不错了。更重要的是,慢慢地,人们都已经没有了夏夜露天乘凉的体会,全都在封闭得死死的屋子里边吹着空调,看着电视里偶尔出现的黑夜星空。
●后来才意识到,他们都是南京人,说的是南京的新街口,和我们的护国寺往北小西天往南实在相差着十万八千里。
有很多东西,刚一看似乎明白,仔细想想又不明白。 比如《姚家井》这段相声,文本是这样的:这档子事出在我们北京,在北京广安门里,地名叫姚家井,这是光绪年间的事……这孩子偷了他爸爸二两银子,他心里害怕呀,没敢进屋,出大门就跑,出了大门往南去就是城墙啊。上了城墙,打那边儿就下去啦。那位说:“城墙那么高,他能上得去吗?”凡是我们北京的孩子全如是,上城墙下城墙那是方便之极啦。怎么回事呀?小时候都爬城墙摘酸枣玩儿,凡是挨着城墙住的孩子,谁也不花钱买酸枣儿,都上城墙上摘去。
故事讲得很清楚,没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是仔细想想,就不太对头。城墙那么陡,别说孩子,大人也上不去啊。我小时候就住在东便门那一段废城墙的下边,那时候那段城墙还没被修复呢,上边也还有几个酸枣枝儿。但是除了塌了的地方,其他地方根本上不去。城砖都是上一块比下一块错进去几厘米,但这几厘米的“小梯子”根本放不下脚。难道光绪年间的城墙就都已经塌了不少?
后来访问不少老先生才知道,旧京小孩上城墙是有秘诀的:不是面向城墙,而是背向城墙。后背贴着墙,手脚并用,一会儿就“蹭”上去了。虽然城墙是很陡,但由于是往后靠,所以不会掉下去。我记得我小时候想爬城墙,就是面向城墙,所以爬不了一米多就往下掉,而且心里非常害怕,因为看不到自己已经爬了多高。当时我听到这个秘诀恨不得马上去练练。然而,老先生们特地说:大人上不去,脚太大,就小孩能上去。
于是我深恨童年时光太快流逝,同时也深深佩服旧京的那些孩子,如今的那些七老八十的人们。改“向”为“背”,这个了不起的逆向思维最早是哪个小朋友发明的呢?城墙那么高,当年的那些孩子们也真够皮实的了。
还有很多东西,刚一看似乎明白,仔细想想也明白,但其实是不明白。
比如这首唐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这自然是从小就背过的,太熟悉的东西,再好也不觉得好;太熟悉的东西,再也懒得去仔细想。杜牧同学其实一直都很郁闷,因为现代几乎百分之百的人对他这首诗的理解有点问题。问题就在于“画屏”两字,屏风虽然现在很不常见,但是人人都明白它是什么,那种落地式的薄片儿式的隔挡物。原来看过很多对这诗的解释赏析,都说“第一句写屋内,第二句写屋外”,屏风放在屋内,当然是没什么问题;整个诗的结构搭配也没问题。
看了孟晖的《花间十六声》,我对孟才女的考证和情致都深以为然。此诗中的画屏不是落地式的屏风,而是放在床上枕前的小屏风。整个诗都是在写初秋入夜后,人们在外边消暑过夜的情境。四句全是屋外床前,这样,整诗才气韵贯通,情致无限。因为现在没有“枕屏”这种东西了,一说屏风,能想到是落地式屏风就已经算不错了。更重要的是,慢慢地,人们都已经没有了夏夜露天乘凉的体会,全都在封闭得死死的屋子里边吹着空调,看着电视里偶尔出现的黑夜星空。
这样的事其实还有。
我原先混西祠胡同的时候,看见一个帖子里,一堆网友在聊晚上吃饭的事,正在为去哪里吃争执。一个我一直想见的、人气超高的美女网友说:新街口!就是新街口见吧!我于是赶紧发帖顶之:新街口好,离大家都不太远。由于我的力挺,终于把地点就定在了新街口。晚上下班时,正当我兴致勃勃地要出发时,重新看了一下那个帖子。发现那位美女网友回了一帖:狗狗,我们说的新街口和你说的新街口不是一回事哦。
后来才意识到,他们都是南京人,说的是南京的新街口,和我们的护国寺往北小西天往南实在相差着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