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队一早便要出发,所以都已准备好了车马早就等在了外面。
席攸荣显然起得更早,此时已坐在马上,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个礼盒就挂在他的马鞍上,看来并不打算交给任何人保管。
唐锦伯站在大厅里将一切收进眼底,忽然从心底升出一股无力感。
“楚翟……”舒荻挥着手从楼上跑下来,青衫还来不及收拾妥当,她便像风一样刮到了他面前,“你去哪里?”
“呃?”唐锦伯愣了一下,起手帮她将衣衫整理服帖,“你这么快就醒了?”他还打算让掌柜的拿她当菩萨一样供几天呢。事实上,她确实很神奇,居然能这么快活动自如。
舒荻笑地灿烂,丝毫没有被袭击的模样,她缠住唐锦伯的胳膊道:“不要丢下我。”
“呃?”唐锦伯再一次诧异,“你?不是要去找人吗?”
“我找到啦,就是你啊……”舒荻张大了眼睛,表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好像他也说过他不是楚翟吧?唐锦伯无奈地摇摇头:“你大概是想混吃混喝吧?”
“耶?楚翟你好聪明,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唐锦伯笑着从腰间解下钱袋,在里面摸索了片刻,又突然把袋口一紧,整个都递给了舒荻:“这些给你,够你买一年早饭了。”
舒荻仿佛傻了一般愣愣看着钱袋:“楚翟,你要我去哪里?”她抬起头,眼睛里起了水雾,“你不要我,那我该怎么办?”
“呃……”看见她快哭的模样,唐锦伯纵然有再多的拒绝也无法说出口。他上下看了看一身青衫男装打扮的她,“那么,你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是个女子。”
尤其是席攸荣。
舒荻的眼泪神奇般地立刻收住,差点又扑进唐锦伯怀里,连连点头叫着:“知道了知道了。”
因为加入地突然,千桃镇又没有马匹买卖,唐锦伯只好带着舒荻共乘一骑,一路上听她唧唧喳喳问东问西的倒也不亦乐乎。
出千桃镇向南,便是一带成群的青山,仿佛无数连绵起伏的翠屏将千桃镇隔挡成一个世外桃源。青山高深,横亘悠远,半山的云雾袅绕,在阳光的映照下好似泛着隐约的金光。
礼队沿着山道跋涉,走得倒也不怎么吃力,只是山野庞大,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午饭用干粮草草应对一下,到了晚上若还是走不出去的话,寒夜露重怕是都吃不消。于是,唐锦伯便扬臂高呼着:
“大家辛苦一些,尽量赶在入夜之前翻过这些山。”
舒荻靠在唐锦伯胸前,将手挡在额头上,眺望着前方摇头道:“不行,今晚是走不出去的。”
“哦?”
“离这里三里远的地方是片乱葬岗,阴气重地很,现在太阳已近落山,我们过去的话,正好在卯时之后,恐怕不妥。”她的表情极其认真,分析地头头是道。
“你竟能看到三里远的地方?”唐锦伯讶异。
舒荻“啊”了一声,捂住嘴巴,坚决摇头。
“呃?”这种反应更引起了他的好奇。
“我……我曾经走过这一带。”她以最快的速度编了个谎话。本为神,最明亮的便是眼睛,看到的,远非“三里”这个极限,虽然法力尽失,但是这些异禀都被保留了下来。
“哦——”唐锦伯意味深长地长哦了一声,这个解释虽然很合理,但是有了刚才她的表情,便是另一番解释。她的脸上仿佛就写着“我刚才那句话,相信的人是傻瓜”。好吧好吧……他在心里吃笑,那就做这么一回傻瓜吧。仿佛顺应她是件挺有趣的事呢!
舒荻谄笑:“哎呀……怎么没人说话?”伸出一只手冲后面礼队的力士摇摆道,“哥哥们,我唱歌给你们听吧?”
她的声线舒缓细腻,说话时还可以忽略,当作是奶油小生,若是唱歌,岂不是难以遮掩性别?唐锦伯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紧起,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腰。
她扬起手拍掉他的爪子,开始毫无顾虑地唱起来:“纷花兮随水伏流,自不知前路遥遥,一虹当空;火凤兮盘泣楚风,共协约世后相逢,群翟舞弄……”
歌声清朗,像雨水般流过每个人心面,一下子觉得连天空都明净了不少,众人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这种曲调,婉转里不失铿锵,像一种信念一般能根植在人心里。而她的声音,唐锦伯听得出来,是经过一番修饰的,看来他的担心多余,她本就是个灵怪的丫头。
一遍唱完,她又来了几遍,身后的力士听过记住调子的也跟着一起哼唱起来,就连唐锦伯也忍不住轻轻发出了声。
“……火凤兮盘泣楚风,共协约世后相逢,群翟舞弄……”他蓦然顿住,再念了一遍,“火凤兮盘泣楚风,共协约世后相逢,群翟舞弄。”楚风、群翟,合起来不就是楚翟两个字?心里一惊,这首曲子恐怕是她跟楚翟共同谱写的吧?所以才会唱地如此动情,如此具有感染力。
她应该很爱楚翟吧?他如是判断,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闷闷的。
舒荻见唐锦伯不唱了,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唱得不好听?”
“不是,是——太好听了。”他勉强微笑着道,“乘着太阳还没下山,我们就在这里搭伙休息吧。”
冬夜很快带着浓霜降临,一弯眉月清晰地寒挂当空,照出山涧晃晃的冰蓝。
架了数堆火篝草草解决饭食,大伙便都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唐锦伯顾及到舒荻是女子,便带她坐到了另一边,特别架了一堆火去寒。
力士们开始拉话,吵吵杂杂谈论间,唐锦伯似乎听到都在说舒荻。虽与她才相处一天,大伙显然已经都很喜欢她了。这让唐锦伯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舒荻从怀里掏出半块吃剩下的馒头,撕下一片放进嘴里。
唐锦伯看着她把自己嘴巴塞得满满的,哭笑不得:“大伙都在说你呢。”
“说我?”舒荻一下子来了兴趣,死死咽下馒头,睁着乌溜的眼看着他,“说我什么了?”
“大胃王,你看你才刚吃完又吃。”他看她咽得那么急,怕她噎着,便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背。
舒荻好委屈,咕哝道:“什么嘛,我昨天可是没吃什么东西,今天就干啃了几个馒头,呜呜……他们就说我是大胃王,真是不公平……”说着,便小心地收起馒头,打算半夜醒了做夜宵。
一说到昨天,唐锦伯忽然紧张起来:“你的身子怎么样?今天一天跋涉,怕是累了吧?”
“是棘花扛着我们两个在跋涉,好象它挺累的吧?”她将手臂交于后脑勺,身子朝后倒在了草地上。
唐锦伯跟着躺了下来:“你还会关心棘花?”
“它可是匹很合作的马呢,而且,还救了我一命。”她一转身,侧过来面对他。
“对啊,今天怎么不见攸荣追杀你?”唐锦伯撇过头,正好看见席攸荣靠在一颗树上,似乎已经睡着。
“啊?呃……大概……”她思索了很长时间,“大概是他觉得,酥饼已经到我的肚子里,就算杀了我,拿出来的也不好看了。”
那他还真是后知后觉,谁肚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好看了?唐锦伯又笑了起来,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你怕不怕煞灵?”他还没将昨晚的事告诉她,怕吓着她,但又忍不住想逗逗她。
“煞灵?”
“嗯……”
“怕。”她老实地回答,“以前不怕,现在怕。”
“为什么以前不怕?”
“因为……”她爆汗,又不知不觉说错了话,“因为……因为以前没见过,所以不怕。”还好她的脑子向来转地快。
唐锦伯蹙了蹙眉,显然又当了次傻瓜。他从怀里拿出一枚莲花镖递到舒荻眼前:“喏……以后见着异物,用这个直打它命门便可。”
舒荻伸手接过,放在眼前对着夜空看:“这是特别浸了金水的莲花镖吧?而且……”她喃喃,似乎正在研究什么重大的宝贝,“而且金水里加了狗血。”
她真的对这些很了解呢!唐锦伯不禁对她的好奇更深:“你都说对了,莲花镖浸在混了狗血的金水里七七四十九天。”
她皱起眉摇头:“可惜……你的镖虽好,但是必须中它命门才可发挥作用,你要知道,很多异物,它的命门并不好找。”
唐锦伯点头,她看得很深入,知道地很详细,令他开始怀疑这东西到底是他发明的还是她发明的了。
“还有……”她索性扭着身子靠到唐锦伯怀里,“煞灵不会平白无故出现的。”
“呃?”
“哎呀……楚翟你真是笨啦……”舒荻忽然收起刚才分析莲花镖时的一脸专注相,“我在吓你呢。”
她以为自己傻就人人跟着傻吗?唐锦伯好笑地将她圈在怀里,煞灵的出现必定是有人诱之,但是那只煞灵被他打散,已无线索可查。倒是舒荻欲盖弥彰的言语不禁令他胸中窒闷,尤其是听到那声“楚翟”之后,那种烦躁的心理便更加清晰。
他不想被唤成“楚翟”。
舒荻将莲花镖小心地收进掌中:“昨天,你也看到煞灵了吧?”
“呃?”她似乎什么都知道。
“楚翟,能不能忘记见到煞灵的事?”她望着夜空轻声问道。
唐锦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夜空,发现她正对着的便是昨天晚上那一片星相区。那片区域今夜更加黯淡,昨天还明亮的两颗星已有一颗隐去光华。这很突然,而且附和在那两颗星周围的星子没有任何异动,它的消失竟然不会牵动任何星象变化?万物相生,皆有联系,五行相克,承载就里,而这个发现显然推翻了现在他所看到的东西。他从未看到过这么奇怪的天象。
“它消失了?”他有点不敢相信。
舒荻翻个身爬上他的胸膛,用她那张精灵古怪的笑脸挡住他的视线:“不许看!楚翟,忘记煞灵,它跟你没关系。”
唐锦伯对着那张突然放大的脸愣了一下,她究竟是谁?她所知道的似乎远远胜过于她所表现出来的。煞灵跟他本人确实没有关系,然它的出现必定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阴谋,心里一直觉得此事跟席攸荣有关联,所以万般忍了下来,知道他所做的必定有他的道理,身为降魔营的副统帅,也许此次出行奉承军机也不一定,他不敢贸然出手干预。但舒荻的阻挠显然令他对这一切不安起来。
煞灵究竟是谁引出来的?
他收臂将她从自己身上抱下来,让她继续躺在自己身侧,只是又伸出一条手臂让她当枕头:“你是说,它跟煞灵有关?”
她又说漏了嘴,此刻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楚翟——”她抱住他的身躯,用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上,央求着道,“不要再问了,那不关你的事。楚翟……那些再不关我们的事了。”
“可是……”听见她又唤楚翟,他忍不住气强起来,“我不是楚翟。”他终于否决了她的呼唤。
舒荻的身子一缩,抬起头来看他:“你是。”
她的目光里含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坚定,让唐锦伯忽然又没了力气辩驳。总是很想顺应她,这是不是该叫宠溺?他居然很想宠着她,纵容她,想看她任性,看她天真,看她如同水晶一般发散剔透无瑕的光芒。但是直觉又告诉他,她藏着深刻的忧伤,现在他所看到的笑脸背后,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愁,甚至在望着他的时候,她的那双眼睛里刻满的都是无尽的思念。她在看他的时候,是否穿越过他的身体,看到了那个叫做“楚翟”的人呢?
这种猜测令唐锦伯不禁愤满,猛一收紧手臂将她锁在自己怀里道:“我是我,不是楚翟,你看我的时候只能看我,不能看到其他人,包括那个楚翟。”
“耶?楚翟?你……怎么了?”她真的是听不懂他的话,依旧没有改口。
然而这正如一盆冷水将唐锦伯的意乱情迷瞬间泼醒。他又在说什么混帐话?心里不停自责着,轻轻松开了她:“对不起……我,我……似乎是犯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