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时光流逝,一眨眼又过去了五年,多少世事沧桑变幻,八岁的孩童经过十载春去冬来已经成为十八岁的年轻人了。
四年前卓荣德在一次出门贩马的时候偶感风寒,偏偏适逢腊月而且是雨雪天气,结果他一病不起,被人送回家后不到几个月就一命呜呼归西了。
自从养父卓荣德去世后,卓星儿的生活更坎坷了,没有一天是人过的日子,为了这个家她日夜操劳,三更一过就起来干家务活,日头一出就得到田里干活,夜晚住在破柴房里连一盏灯都没有,要是天气比较好,她还得借着月光做针线活赚点钱帮补家用。虽然辛苦,可是卓星儿并不觉得苦,在养父卓荣德临终前她答应过他,要撑起这个家并且帮助卓兴旺走上正路,答应了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努力去做的。
去年,卓兴旺在他娘卓陈氏的安排下娶了个悍妇叫杨彩霞,这个杨彩霞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她肚子里的坏水连卓陈氏都自愧不如,婆媳俩狼狈为奸整天耍心眼想尽办法对付卓星儿,虽然聪慧的她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尽管生活如此艰辛,但卓星儿的勤奋好学却感动了村子里私塾的老夫子,他慷慨的把自己藏书借给了她。只要卓星儿一有空档,她就会偷偷地看书,遇到不懂的地方记在脑海里,得空再跑到私塾去向老夫子请教,她天资聪明只要老夫子稍微指点她就能举一反三,老夫子经常感叹她要是男的绝对会出人头地成为他最得意的门生。
虽然卓星儿已经是十九岁了,可是却无人上门提亲。一方面是卓陈氏自私的想把她留在卓家做牛做马,另一方面卓星儿常年弄得如同个乞丐般污垢满脸哪里像个女儿家啊,倒是她的装束成了其他人辨认她的标志,至于本来面目如何倒也没有人留意到;而最主要的则是她“扫帚星”的绰号方圆百里是家喻户晓,哪个男人愿意娶这么个倒霉的媳妇。
傍晚时分,午睡刚起来的杨彩霞刚踏出房门就见卓星儿蹲在院子地上拿着小树枝划来划去,她双手一叉腰喝骂道:“‘扫帚星’,你是找打啊,你还有空在这里玩耍,天都快黑了,晚饭呢?你想饿死我们啊?”
扔下手里的树枝,看来又没有时间练字了,卓星儿站了起来缓缓答道:“晚饭准备好了,在桌子上。”
瞄了一眼桌子,发现上面的确是吃的东西和碗筷都已经摆好了,杨彩霞继续找茬:“衣服呢?”
“收好了,叠好放进柜子了。”卓星儿平静地回答道。
杨彩霞见卓星儿回答得头头是道不由心头怒火蹿了起来,她挑剔地接着说:“那……”
不等杨彩霞说下去,卓星儿就接口回答说:“家里收拾干净了、兴旺的衣服补好了、水缸里的水打满了、农田浇好水了、鸡和猪都喂饱了,该我干的事都干好了。”
“你——”杨彩霞火冒三丈朝卓星儿冲了过去想给她几巴掌,但来到她身边发现她不仅脏,看来是刚清理猪圈,她身上还有股猪屎的味道,她赶紧掩鼻退开。
出门闲逛的卓陈氏一进门就听到杨彩霞与卓星儿的交锋,而且看起来明显是自己的媳妇落了下方,她赶紧上前助战,她伸手朝卓星儿一指:“你这死丫头,家里的活干完了不会到王大婶那里多拿些衣服来洗,有空闲不多挣几文钱卓家那里有多余的粮食养着你这‘扫帚星’。”说话间卓陈氏一把抓起倚在门边用来挑水的扁担就朝卓星儿冲了过来
眼珠子一转,卓星儿装作没看见到似的故意转身朝院子一角的小茅屋走去,自从卓荣德去世后,她就被赶到院子中原来堆放杂物和柴火的小茅屋居住。仿佛自言自语般卓星儿用正好能让卓陈氏听清楚的声音说:“我得回房去把前天领来的绣品绣完,明天一大早隔壁张大妈就要来拿了,要是交不了货得赔一两银子呢。”
已经冲到了卓星儿身后的卓陈氏硬生生收住了扁担,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干瞪眼。
“娘,你怎么不揍她了?”杨彩霞语气中颇有几分责备婆婆的意思。
扔下手里的扁担,卓陈氏没好气地回答:“刚才要是打下去那死丫头要是受伤就没有办法拿绣针了,明天得拿一两银子赔给人家;不打她的话明天张大妈来拿东西我不就有钱收啦。”
杨彩霞十分不情愿地说:“这真是太便宜她了。”
“你呀,不是我说你,你有工夫就多管管兴旺不要让他老是去赌坊,至于那”扫帚星“你少和她斗嘴,叫她不停地做就是了,卓家养大了她,她就该报答卓家。”卓陈氏露出一脸的精明和算计。
眼珠子一转,杨彩霞一条毒计上心头:“娘,其实她做手工活挣那么一点钱有什么用啊,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附耳过来。”
“主意?你又有什么主意?”卓陈氏疑惑地伸长了耳朵。
杨彩霞一脸的阴笑贴在婆婆耳畔压低声音说:“其实就算是让她日夜不休地做也赚不了什么钱,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多大用处,我的意思是……”
“这好吗?再说了谁敢要啊?”卓陈氏脸上现出了犹豫的神情。
“当然好,只要你同意,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保证最少也有七八十两。”杨彩霞拍着胸口道。
“七八十两!”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卓陈氏仅存的一点点良知都消失了,“那就交给你吧。”
“你们俩在聊什么啊?”卓兴旺一进门就见到媳妇和他娘凑在一起嘀咕。
“我们先吃饭去吧,一边吃我再一边告诉你。”杨彩霞眉宇间尽是得意。
坐在四面通风的小茅屋内,婆媳俩压低声音对话卓星儿并没有听见,她手里拿着绣花针正飞针走线。听到卓兴旺回来的说话声音,卓星儿不禁在想:“什么时候兴旺才能不让他娘和老婆牵着鼻子走,只有那时他才真正长大真正能撑起这个家。”卓星儿露出了一丝苦笑,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自己还要撑多久,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茫然。
庄严肃穆的大厅,有个穿着藏青色衣裳的人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在他身后站着“庄主府”的老管家陆财,椅子扶手两边则站着两个贴身的小厮。坐在中央主位上的就是“陆家庄”的当家人,也就是现任的庄主。近看的话可以发现这位当家的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如果单看他右侧的脸庞,可以称得上是俊俏少年,可是他的左脸庞却是一片嫩红色的肌肤上面凹凸不平,长着一个个肉瘤状的小疙瘩。
整张脸左右形成强烈的对比,仿佛天使与魔鬼两张面孔组合而成,让人看了不由起鸡皮疙瘩,有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没有人敢真正看他有一眼,看了只怕连晚上睡觉都会做噩梦。据说,现在陆庄主这副尊容已经算好的了,当初他娘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的时候还吓晕过去了。他以前并不是这副模样,但是在五年前发生了一场意外后他左脸庞毁容了。在外界,都称“陆家庄”的这位上任不久的新庄主为“鬼面庄主”。
左右两侧各站着十几个人,这是“陆家庄”每月一次的例会。站在左边的是各商铺的掌柜,右边则是各地分点的管事。虽然这一年多来他们每个月至少都会见到陆梓绿一次,但他们也不敢正眼看当家人的面孔。
“庄主,这个月各商铺和各分点的情况基本上就是这样了。”随着最后一位管事报完这个月的账,站在主位旁边的小厮禀报说。
默不作声喝着茶,陆梓绿沉默不语,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不错,“陆家庄”现在的庄主就是年仅十八岁的陆梓绿。自从五年前被滚烫的猪油淋到脸后,陆梓绿的一半脸毁容了,虽然陆家有钱,请了不少名医,甚至连御医都请来了,但谁也没有办法为他医治烫伤的痕迹,为此他整整三年躲在陆家的别院除了父母外谁都不肯见。
前年,或许是陆梓绿自己终于想通了,他才又搬回陆家大宅,但还是不肯走出自己居住的小院子。去年,陆韶突然患上疾病去世了,身为“陆家庄”唯一的继承人,陆梓绿不得不接过担子面对世人的眼光。
一开始,无论是“陆家庄”的庄民、雇佣的人还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没有人看好这丑陋的十七岁少年。可是短短一年的时间,陆梓绿以他独到的眼光、过人的机智、强硬的手段和诚信的作风做成了几单大买卖,赢得了尊重还一举弥补了“陆家庄”几年来的亏损,这下可没有人敢小瞧他了。
过了一会儿,陆梓绿才微微一笑,他知道刚才自己走神了,所以现在才要多费了一点点时间来计算,他手一松开,本来正拿在他手上的杯子往下掉,身旁的小厮训练有素眼疾手快手一伸,正好接住了。站在陆梓绿身后的老管家陆财不禁莞尔,跟在小主人身边已经快十年了,看着他从一个顽皮的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当家人,他什么都好,可他始终还是随地丢东西的坏习惯没有改变。
短短不到一刻钟,陆梓绿已经在心中把所有的帐全算了一遍,他胸有成竹地说道:“开封王管事和绸缎庄李掌柜,你们的账不对,回去仔细查查,看那里出错了,明天再把帐报上来。”
“是。”李掌柜已经在陆家干了好几年了,这一年来他对当家人由怀疑到现在不只是完全相信还十分佩服,他知道肯定是自己那里疏忽了。
“当家的,不会吧,这账我可是算了好几遍的。”王管事是在座所有人中资历最浅的,他刚来两个月,今天是他第二次见到陆梓绿,虽然早就听闻陆梓绿的精明厉害,但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算了好几遍的账目会有问题。
陆梓绿一边挥手示意其他人可以回去了一边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内院走去,他边走边说:“谁说你计算有问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个月开封那边的商号为七王爷府上送了一批货,你应该是记在账簿的第六十八笔,这一笔有问题,你自己回去算算再重新核对一下单据。”
“第六十八笔。啊!原来如此。”王管事站在原地快速地翻到第六十八笔一看,顿时对陆梓绿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他一时疏忽大意,将原本应该是一十二万三千两银子记成了一十三万二千两银子。
进入内院,陆梓绿朝自己书房的方向走去,现在的他几乎什么爱好都有,琴棋书画他都有涉猎,可惜只能孤芳自赏,他没有朋友更没有知己,谁都没有办法以平常心面对他那魔鬼的面孔。
“绿儿。”一声呼唤让陆梓绿停下了脚步,这样叫唤他的人肯定是他娘陆李氏。
说陆梓绿不喜欢见到自己的亲娘那是不可能的,但想到要面对时刻紧跟在他娘身边的李云香他宁愿不见他娘。李云香是陆李氏堂哥的女儿,比陆梓绿小几个月,三年前因为父母双亡就跑来投奔陆家。当见到陆梓绿的时候,年仅十五的李云香感到害怕是人之常情,令他反感的是她明明是既害怕又厌恶自己却还在母亲面前假惺惺表现得毫不在意似的。这一年多来,随着陆梓绿执掌陆家并且将祖传家业发扬光大,李云香更是在陆李氏这位堂姑妈身上下足功夫,虽然陆梓绿长得像鬼似的令她厌恶,但“陆家庄”的巨额财富太诱人了,为了钱她愿意委屈自己,她梦想着登上庄主夫人的宝座呼风唤雨。
“娘。”陆梓绿不太情愿地缓缓地转过身去,不出他所料,一眼就见到母亲大人身后跟着李云香还有几丫鬟正朝自己走来。
陆李氏走上前去,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她到现在仍不愿意接受儿子那一半属于魔鬼的面孔,每次与陆梓绿相见她总喜欢站到他的右手边,盯着那一半俊俏的天使面孔告诉自己说“我的儿子其实原本是很俊的”。
母子俩并排走着,今天的李云香有点异常,没有如同往常般走上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反而领着丫鬟们退后一丈左右的距离,似乎故意留点空间让他们母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