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的人?有一幕古老得他几乎已经淡忘了的画面在心底闪了一闪,不,那件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事,而且他的堂兄,秋原贺的爷爷已经为他处理了。他根本用不着出面,那个可怜的倒霉鬼也根本不知道他坐在车里。他定了定神,微笑着注视易水寒:“没有。”
这个答案仿佛就在易水寒的预料之中,但她还是表现出了淡淡的失望:“真的没有吗?您不用好好想想吗?”
“没有。”秋原振晖更果断地回答,“小寒,你问这个干什么?”
易水寒沉默地喝着茶,龙井茶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酝酿出一室的淡淡茶香,让人的五脏六腑如同被茶香彻底地清洗了一遍,遍体舒泰。都说茶可以涤荡一个人的灵魂,无论多么肮脏多么黑暗的灵魂在茶的洗礼中都能回复婴儿般的纯洁干净。可惜,这些只是传说,茶的效应并没有真的如传说中那样神奇和神圣。她想给秋原振晖一个机会的,但秋原振晖拒绝了。
“小寒,你怎么了?”秋原振晖担心地问道,这个女孩的心门似乎对他关闭了,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茶,好香。”易水寒陶醉般地抿了一口茶,匆匆起立,“耽误您这么久的时间,我该走了。”
“小寒……”秋原振晖也站了起来,想去扶易水寒,但易水寒不着痕迹地闪开了。
“我没事。”她的俏脸上挂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一如那淡淡的茶香,“我还要去准备准备呢!再见。”
直到易水寒的背影消失不见后,秋原振晖才想起,从头到尾,易水寒没有称呼他一声“爷爷”。
婚礼能够按时举行吗?孙子的婚礼一波三折,这次是圆满的结局吗?他不安地望着秋原夕雀跃的面容,暗暗祈祷一切顺利。当教堂门口终于出现了一身洁白如同天使一样的易水寒时,秋原振晖的心终于尘埃落定,秋原夕的面庞熠熠生辉,小寒,他的小寒终于来了。
“小寒!”秋原夕握住了小寒的手,尽管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织手套,但那熟悉的柔软让他一直悬着的心回归了胸腔,他低低地叫着,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的小寒,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拥有小寒了。易水寒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收敛着,面纱下的小脸肃然端庄。
“秋原夕,你愿意娶易水寒并发誓一生一世爱护她吗?”
“愿意!”秋原夕深情地凝视着面纱下的易水寒。
“易水寒,你愿意娶秋原夕并发誓一生一世……”
“我不愿意。”
神父愣了愣,不解地望向秋原夕,秋原夕脸色苍白,愕然瞪视着易水寒。宾客哗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唯有盛小夏,凄然地望着这一切。迟到了二十年的债务,今天终于要偿还了,然而这是一个多么不恰当的日子啊?小寒,这样做,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小寒,你,你说错了吧?”秋原夕迟疑地拉住易水寒的手,“你好像多说了一个字。”
“对不起,小夕。”面纱下的易水寒低低地说道,声音轻得只有秋原夕和神父听得到。
秋原夕来不及询问为什么,易水寒已经果断地扯去了面纱,也不知她从哪里取出了一叠照片甩向宾客席:“秋原振晖,十九年前,你和你的堂兄秋原林志来中国处理商务,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不慎撞到一名骑摩托车的男人。男人倒在地上流血不止,秋原林志匆忙下车,发现那名男子呼吸微弱。于是,你们选择逃离现场,正好出事的地点又比较荒僻,四下无人。可是,恐怕你万万没有想到,秋原林志拍摄下了现场的情况,他这么做当然不是出于内疚,而是想要以此作为威胁,保他的后代有口饭吃。他死了之后,你的确履行了诺言,抚养他的孙子秋原贺。本来,这一切都会石沉大海,因为即便秋原贺公布于世,也奈何不了你。可惜天理循环,你的孙子偏偏来到了中国,爱上了被你撞倒又因为得不到及时医治的男人的女儿……”泪水汹涌地滑落脸庞,不,流泪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本来是想冷静地把真相叙述完毕,可是,可是,秋原夕绝望的目光缠绕着她,瓦解了她酝酿了数日的冷静,也瓦解了她更加悲情地叙述。秋原夕,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给过你爷爷机会的。但是,秋原振晖不愿意接受。
照片在宾客手中传递翻阅,既有车祸现场刺目的鲜血,也有孤儿寡母绝望的悲泣,更有那辆逃逸的黑色奔驰。有时候画面的证据远远超越语言的陈述,照片上真实的记载勾起了所有人的同情心,连秋原剑虹和小栗明洁也觉得父亲的做法太不人道了。大家谴责的目光都落在秋原振晖的身上。秋原振晖摇晃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原来这就是“审判”,迟到了十九年的审判!刹那间,很久以前曾经在中国听到的佛谒闪过心头:“因果报应,屡报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年车祸骤然发生,他本来也想承担部分责任的,但他的堂兄劝阻了他,说是中国人最不讲道理,一旦惹祸上身,麻烦势必源源不断。而他们在中国的拓展事业又处于紧要关头,容不得舆论的半点不利。一念之间,他选择了逃避,他以为十九年前只要离开了车祸现场,回到日本,就可以永远离开那次意外的肇事。没想到十九年后,那个男人的女儿站在神坛之上,凛然地抖落着他的罪行,他终究是逃不开公道的谴责!他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教堂里一下子失去了控制。
然而这一切都与秋原夕无关,与他有关的只有小寒,这就是轮回吗?他努力想要摆脱的轮回,却无法抗拒的轮回?缠缠绵绵之间,他和小寒终于又回到了起跑线,他们还是两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目光空洞地望着易水寒,望着易水寒匆匆来到她的母亲身边,扶着母亲走出了教堂,连最后看他一眼都没有。一切都结束了,在小栗明洁的惊叫声中,他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扑倒在神坛上。
秋原振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秋原夕却迟迟没有清醒过来,刘院长已经表示束手无策,劝说秋原振晖选择其他医院。其他医院?开玩笑,中国最有名望的医院都已经放弃医治,叫他往哪里转移?他声嘶力竭地恳求医生无论如何要保住秋原夕的生命。
“不是我不愿意那么做。”刘院长无奈地叹息,这段婚姻就这么曲折吗?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悲剧,这一次秋原夕的发作几乎是自绝式的,也就是说,在他的意识里,已经涣散了生机,他自己泯灭了活着的信息,医生还有什么办法?医生,也只能救可救之人。他解释着秋原夕的病情,同情地望着绝望的秋原振晖、秋原剑虹和小栗明洁,忽然低声说道:“去找易水寒吧,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奇迹的话,那么就只有依靠她了。”
秋原振晖枯坐一晚,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年,提前预支了剩余的古稀光阴,走向耄耋之年。
易水寒见到的秋原振晖就是这样一个沧桑而绝望的老人,这个老人出现在报纸、电视,甚至网络,每一张苍老的脸都在表达深深的歉意:“小寒,不论你要如何惩罚我,我都心甘情愿。但是,夕儿,他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年轻,不应该就这样走在我的面前。”
“小寒,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盛小夏泪流满面,不论再做什么,她的丈夫都永远回不来了。死者已矣,生者却仍然要继续走完自己的路,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像她那样过完自己的人生,她不要一个心如死灰形同槁木的女人。
一直不言不语的易水寒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妈妈,我真的不要他死,不要。”她的心好疼好疼啊,从那个神坛下来,她的心痛就再也没有停止过,看到秋原夕痛苦的眼神,她真的恨不得杀死自己。她只想向当年的凶手讨回公道,让他体味到她和妈妈这么多年来的伤痛。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可是,秋原夕呢?她伤害了她一生中最不愿意伤害的男人,她伤害了这一生唯一想要一起慢慢变老的男人啊!
“小寒,去吧,去把他救醒过来。”盛小夏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为什么痛苦总是伴随她们母女两个?
“妈妈,他不愿意醒来了。”易水寒凄惶地抬头,泪如雨下,“他不愿意再醒来了。”秋原夕一定对她失望透顶了,秋原夕宁愿这样堕入黑暗之中,也不愿意面对她了。
“会的,只要你守候在他的身边。”盛小夏温柔地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去吧,他在等着你呢!”
秋原夕的情况远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他的心脏大部分细胞几乎都已经坏死,唯一幸运的是,他的大脑还在运行,医院先进的设备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
易水寒抱住秋原夕的时候,没有感觉到那种生命的气息:“小夕,我来了,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她一遍一遍地倾诉,泪水浸透了秋原夕的衣袖,“等着我,我会救你回来,一定会的。”是的,等着她培育出合适的细胞,重新注入秋原夕心脏的病损部分,以代替坏死细胞。只是,这样具有生命力的细胞,她不能从毫无生机的秋原夕身上抽取,那么,她要从何处抽取提炼呢?她绝望而又满怀希望地想着,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秋原夕愿意坚持,她一定可以救他回来的。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想着,想着,居然趴在秋原夕的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艾,我终于找到你了。”乱发虬结、衣衫破烂的医生抱紧了怀中的女孩,那个女孩浑身上下骨瘦如柴,几乎只剩下了空空的躯壳。
“我,我变得难看了。”小艾挣扎着,想要离开医生的怀抱,“而且,我很脏,他们说我的身体里都是细菌,我是个传染源。”连星际黑客都避之犹恐不及的肮脏而可怕的传染源啊!终于明白为什么医生总是纠结着眉头了!终于明白医生的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嫌弃她了!可是,医生,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不是,你不是。”医生抑制着夺眶的眼泪,温柔地亲着小艾苍白发皱的嘴唇,“你看,我比你更脏,是不是?”
小艾皱巴巴的脸蛋扯出了一抹笑容:“不,你不脏,你永远是最干净的。”
“你也是,小艾,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丽的,你永远是我最美丽的新娘!”
小艾灰暗的眼睛发亮了:“你还要我吗?你还愿意娶我吗?”
“只要你愿意!小艾,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娶你做我的妻子,你看——”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枚Q星形状的戒指,“这枚戒指我一直都带着,你愿意戴上它吗?”
小艾出神地凝视着那枚闪亮的戒指,颤抖着伸出细瘦的手指,戒指在她的手指上晃荡:“不合适了。”小艾遗憾地说道。
“怎么会不合适?”医生取出戒指,放进嘴里,重重地咬了一下,戒指变形了,变成了P星形状,却刚好套住了小艾的手指,他欣喜地叫了起来,“你看,正好。小艾,你逃不掉的,今生今世,你是我的新娘;来生来世,你还是我的新娘。你愿意吗?”
“我愿意。”那三个字从小艾的嘴里轻轻地吐出,小艾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小脸上的光辉让她绽放出曾经的美丽,尽管只是刹那。
医生贴紧了小艾的脸颊,泪水在小艾的脸上化了开来:“来世,让我做你的病人!”
易水寒呆呆地睁开眼睛,眼角的泪水还没有干,新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原来是这样的,一直以为那个医生是自己,原来,竟然不是!她颤抖的手指抚上了秋原夕苍白的脸:“你何苦?何苦?”泪水流得更急更猛了,“来世,让我做你的病人!”她喃喃地重复着梦里医生的话,忽然失控地抽泣起来,“傻瓜,你这个傻瓜,天底下最笨的傻瓜!你以为做病人很好玩吗?我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就够了,够了。为什么还要重复,为什么?你现在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心脏剧烈地绞痛起来,她无助地拽紧秋原夕失去了知觉的手,“你是在报复我是吗?你是想让我也尝一尝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死去的痛苦是吗?你多残忍,多残忍!小夕,小夕,我不要你死,不要!”她沉痛地啜泣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重新振奋起来,“一定可以的,我一定可以救回你的。你说过,来生来世,我都是你的新娘。这辈子,你还没有来得及娶我呢!你怎么可以逃开,怎么可以?”她狠狠地擦了一把泪水,神情恶狠狠地盯着秋原夕,“我不会同意的,绝不同意!”
“小寒。”小栗明洁推门进来,“我来照顾小夕,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伯母。”易水寒低低地叫道,她没有多余的空间去尴尬了,“一定要让他保持正常的体温。不,我还是叫护士来守着吧!”她留恋地看了秋原夕一眼,匆匆地打开门。
“等一下。”小栗明洁叫住了她,把手中的信交给她,“这是小夕留给你的。”
易水寒接过信,痉挛的手指狼狈地扯开了信封,信笺上的字潇洒不羁,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秋原夕的字体,都说字如其人,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她仿佛看到了秋原夕帅气的笑容,心头又是一酸。她不再驻足病室,一边走一边迅速浏览。
小寒:
展信好!
很抱歉一直没有给你写情书,虽然我的甜言蜜语是说得不少,但情书既然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必然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如果没有了情书,始终觉得是一种缺憾。更让我惭愧的是,连你都写了一封情书给我,唉,小寒,这些本该是我这个男人做的,但是,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你给抢走了。我真怕有一天我们会倒过来,你是大男人,我是小女子了。
小寒,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退出家族的集团,来到中国吗?我一直笑你为梦所缠绕,真不好意思告诉你,其实我是被一个和尚吓住了。小寒,你不会笑我的胆小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