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依依失眠了。
晚餐之后她按照原定计划去逛街,走在她身后的是王升,一路态度谦恭,试衣的时候负责提包,买单的时候负责刷卡。
王升长得不错,一身西服笔挺,她拿起任何一样东西都点头称是,没等她从试衣间出来就已经让小姐开单完毕,效率惊人。
小姐们人人面露羡色,有一个年纪小,实在没憋住说出了口,“你老公对你真好噢,长得又帅。”说话的时候眼里亮晶晶,就差没有当着她的面对远处立在收银台前的王升擦一把口水。
她听完哭笑不得,又懒得解释,到后来兴趣索然,索性回家。
王升尽职尽责地将她送到家门口,张阿姨跑过来开门,看到她一脸倦色,接过东西也不敢多问什么。
回房先把购物袋放进衣物间里,卧室里带着一个进入式的衣帽间,多年前第一次走进来的时候她为它的巨大空旷目瞪口呆,精致搁架在面前仿佛铺天盖地,自己的丈夫在身后笑着补充,“买吧,堆满它。”
那时的她心花怒放,感觉到了天堂,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好像一只鸟。但是现在,所有的搁架早已被放满,那些让每个女人双眼发亮,梦寐以求的东西,有很多甚至还挂着那个苍白的吊牌,零零落落,半掩在原封未动的包装袋中,像许多许多后台里日日装扮妥当,却从无机会粉墨登场的过气戏子,冷冷嘲笑着她的凄凉。
还唱什么戏?衣锦夜行,深谷昙花,无人欣赏,再华丽的戏服又有什么意思?她也冷笑,手里还提着巨大的金色购物袋,她把它随意丢在地上,转头就离开。
散开头发进浴室冲澡,水花喷淋下来的时候依依仿佛听见房里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阵,又停了。
懒得理,她继续,白腻的泡沫随着浴棉在身体上四散晕开,手机音乐又响了,她仍旧无动于衷,在水柱下闭着眼睛慢慢仰起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水柱下久久没有动弹。
湿淋淋地踏出淋浴房,擦身的时候那铃声又起,正站在镜前涂抹润肤乳,依依这回终于看到镜中自己的脸上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牛振声个性稳妥,如果料定她在家,两个电话没有拨通,下一个一定会拨给张阿姨,然后确定她究竟在做什么,何至于一个接一个,比热恋的时候还忙碌,但是这么晚了,打电话给她的除了他又还能是谁?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围着浴巾走到床边,她腾出一只手到手袋里摸电话,音乐连绵不断,被催得也有点急,一摸到手机她便接通放到耳边,“怎么了?我刚才在洗澡。”
“依依,是我。”那头声音很低,入耳非常熟悉,岂止是熟悉,简直刻骨铭心,电话变得烫手,她手一抖,竟然没能拿稳,差点脱手而出。
回神镇定了一下,再开口她声音就冷淡很多,“怎么是你?什么事?”
“依依,我在老地方等你,你来吗?”是他,他一向不多话,惜字如金,短短几个字,说得缓慢,听在耳里反而觉得艰涩冗长。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头背景里了无人声,他仿佛身处在一个空旷巨大的地方,隐约有唧唧虫鸣,反而显得电话里更加安静,就连隐约的呼吸声都被放大很多倍。
老地方?算了吧,时移势迁,这世上哪有一个地方是永远不变的?
他不说话,她也没再开口,僵持了几秒钟,她手指一动,断然将通话切断了。
切断之后她抖手将手机扔到床上,想了想又弯腰拿起来,用力按灭电源。
卧室里太安静了,她坐到床上之后打开电视,让人声涌出来。
电视里在演千篇一律的肥皂剧,女主角刚被抛弃,站在大街上放声哭泣。
根本无动于衷,她睁着眼睛出神,过去许多许多的零碎片段纷繁错落,她想自己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了,所以最近才会胡思乱想,又被莫明其妙的事情所困扰。
早就放弃的男人,早已结束的感情,结婚那天不是都想好,这一生尘埃落定,安逸富足,她已经选择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对她好。
哪个女人求的不是这些?只是有些虚掷漫长青春,在为了追求某些虚幻感觉跌倒无数次后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幸运的,想明白之后得偿所愿,不幸的,终生被自己耽误。
她不过是从一开始就坚定目标,又顺利完成了它,丝毫没有浪费时间,所以她是人人羡慕的好命女,谁不在背地里眼红她?
这些话在心里反复重复,床头灯是复古造型的,边缘金色流苏叮当,奶白色的灯光,眼光所及处的一切精致舒适,锦衣玉食,她是从那个狗窝一般的地方挣扎出来的女孩子,还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
想好之后跟自己说笑一笑,但是笑不出来,有点看不起自己,她最后赌气关了一切躺下来,拉上被子,又把手肘搁在眼睛上,强迫自己入睡。
牛振声回来得很晚,晚上和几个建筑公司的老板还有工地负责人碰头,说到后来各方都有点激动,风向变了,资金链越来越紧,拿地的时候谁不是踌躇满志,一年的时间晃眼而过,当时的风光无限,人人竞相投资的项目,现在却变成鸡肋一块,甚至连鸡肋都不如,谁都避之不及。
下车的时候司机也看出他精神很差,开门的时候说了声牛总你太辛苦了,他笑笑没回答。
已经是凌晨两点,宅子里声息全无,开门的时候满室寂寥,感觉很奇怪,这屋子是结婚前他亲自挑选买下的,过去只觉得宽阔舒畅,最近却越来越感觉到空荡寂寞,有时候独自归家,明明知道屋里有人睡着,但就是感觉毫无人气。
还是有孩子的好,如果有三两个孩子在这里奔来跑去,那一定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异常强烈,他上楼的时候脚步很快,推开卧室门以后一室黑暗,床上无声无息,料到依依早已睡着了,他独自进浴室冲澡,脱衣服的时候在镜子里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男人四十,他常年奔波忙碌,不知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了,原来真的老了,腰里松垮垮的,一点线条都没有。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转脸走进淋浴房,用很快的速度冲了一个战斗澡,然后上床。
自己的妻子睡在床的正当中,好像早已习惯了这地方全是她一个人的,背对着自己,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躺下以后从后面用力抱住她,然后将她翻过来,她在黑暗中轻轻“咦”了一声,好像有点惊讶,但非常顺从,一点都没有抵抗地打开了自己。
进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她是紧闭着眼睛的,一点快乐的样子都没有,连装都不想装。
心里一冷,从第一次见到她起,感觉里她永远是那个微微撅嘴扯着零落衣角的小女孩,而她也总是仰望自己,小鸟依人,尽心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但现在,身下这个紧闭双眼的女人却如此陌生,这就是他的妻子吗?为什么他不认识了。
一口气泻了,他突然没了兴致,翻身又躺了回去。
“怎么了?”她睁开眼睛看他,问的声音非常低。
“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她眼睛生得美,虽然卧室里黝暗无光,但他的双眼已经习惯,还是清楚看到那两汪黑白分明,看着他的时候只感觉湛然剔透。
这是他的妻子啊,他小心翼翼等候那么多年,等她长大,又等她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过去他无论再如何疲惫,只要一看到她就觉得心满意足,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觉得她陌生。
愧疚起来,他伸出手把她勾到自己胸前,低头说了声对不起。
叫她怎么回答?身边躺着自己的丈夫,他刚才想跟她做爱,他们很少有时间在一起,这是这个月的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但是他半途而止,不成功。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牛振声显老,本来眉心就皱皱的,最近更是深深的两道纹,她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并没有什么幽怨的意思,只觉得这世上真是无有一人不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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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我人呢?
海:别急,下章你就出来了。
多多:我人呢?
海:还没在一起呢,你们怎么讲的话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