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奴在止戈镖局中无疑是早起专业户,虽是大雪,他去能同那些下人于一个时间段起来,并不是他故意要这么勤奋,实在是他心里慌,总是在这里睡不安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经常是浅梦之中便醒了。
穿着那还算合身又不显土气的衣服,在这天寒地冻之中,他走出屋外,抓起一把无尘的雪,往脸上搓了搓,随后用毛巾擦干后,便算是简单的洗了脸。
放好毛巾出门后,墨奴便想要和往常一样,继续去大门处扫雪,昨夜又是一场大雪,想必门前的台阶已经被淹没了吧,他拾起扫帚和簸箕走到门前时,这景象,着实不像是他想的那样平静。
解剑风或许会早起,但也是早起练功,但今日,他却带着一帮镖师镖头站在门前,个个都是手操着家伙的,墨奴不知道发生什么了,解瑶和几个下人躲在后面,其实本该躲在屋中,只是解瑶太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的,便在这冬夜里,穿着睡衣,披着鹿裘和几个下人凑在一起偷看。
一见到墨奴,解瑶立刻凑了过来,抱住墨奴的手,笑道:“墨哥哥,早啊。”
墨奴有些汗颜,他还是生分了点,连连把手缩回去,道:“早。”
解瑶没有不开心,她倒是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一个女孩子家家穿的这么不文雅就出来了,墨奴在她眼里可是个读书人,这般如此必定会给墨奴留下不好的印象,解瑶便立刻裹紧鹿裘,苦笑道:“墨哥哥今天要干嘛?”
“扫雪。”墨奴看着大门口,“看来是扫不成了。”
“都说不必扫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墨奴很好奇。
解瑶也没怎么搞清楚,只是缩着身子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不知道,听声音,外面的好像是左叔叔,就是昨天来的那个,似乎是因为那个土狍子人没了。”
“人没了?”墨奴知道解瑶口里的土狍子是谁,不就是左邵伯吗?关键在于“人没了”这三个字。
“恩,没了,说是昨天和他一起同行的两个镖师也没了,找了一天都没找到,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解瑶看起来还有些开心,他笑着说:“老天爷是真的开眼了。”
墨奴也有些开心,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心着,如果这指腹为婚之人真的没了,岂不是说解瑶与他们的婚约就算作废了?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了?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还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怎么能这么说?人命也非是儿戏啊,何况哪有你这样咒自己夫家的,将来还有谁敢嫁给你?”
这些话一般是很难进到解瑶的耳朵里的,因为没人敢这样和他话啊,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不敢说,小巧玲珑胆小怕事的女仆们更是不敢,所以解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她像是探索到了什么新奇玩意似得,连连笑道:“是,是,墨哥哥说得对,那干脆墨哥哥娶我算了,只要墨哥哥娶了我,这整个镖局都是你的。”
“婚约非儿戏!”墨奴说这句话时,不论是脸还是嗓子都很冷。
解瑶这也才就收敛一点,低着头,没有再乱说:“是。”
一旁的下人们都看傻眼了,一是傻眼墨奴居然敢这么和解瑶说话,二是傻眼解瑶居然这般喜欢墨奴,不自觉的,下人们都稍稍往墨奴的身上扫了一眼,他们忽然觉得,应该对这个男生客气一些,天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左坎丘像是个半瘫之人一般,身后跟着诸多镖师一起搀扶着他才勉强走进屋子里,解剑风也着实感到震惊,一夜不见,满然白发,究竟是什么把左坎丘刺激成这样?
只见左坎丘被送进会堂,一直到坐下,手里都铮铮的拿着一枚和田鱼纹玉佩,已然是即将知天命的人了,却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解剑风坐在正坐上,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令左兄这般伤心欲绝?”
“我……我的邵伯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说的清楚些。”
左坎丘深吸一口气,调匀了气息才说话:“他被杀了,被唐枭杀了!”
“左兄说的可是真话?”解剑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枭居然身在这个小地方。
左坎丘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根用绢布裹着的针,把针送到解剑风的面前,道:“我寻了一夜,始终没寻到影子,倒是寻到了邵伯的玉佩,这是我在玉佩边上发现的。”
解剑风接过那细若牛毛的钢针,发现钢针的尖端钻有极其微小的凹孔,心生感叹,“当今江湖,会在针尖微钻出凹孔藏毒的,怕是也只有那个毒叛鬼童子了,左兄刚才说寻了一夜没寻到影……莫不是已经被唐门化骨散弄得……尸骨全无!”
这是左坎丘想到最坏的结局,也是他想到唯一的结局,玉佩和针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怕是如此啊!”
“左兄节哀顺变,现在轻下结论还太早,当务之急,还是先告知江湖道友唐枭的下落,正好,几大势力纷纷赶来此地是为了捉拿黑白无常的,正巧可以把唐枭也一并除掉。”
左坎丘哪里还顾这个,苍白双鬓如同老者,此刻能勉强张口实属不易了。
在解剑风的送别下,左坎丘离开了,墨奴和解瑶一直在旁边看了个仔细,从头到尾。
墨奴发觉到了一点,似乎左邵伯死了,解剑风多少是有些庆幸的,庆幸什么?大概是不用担心止戈镖局的基业落入外人手里了吧。
……
与此同时,唐枭就在止戈镖局对面楼房的屋檐上看着下面的景色,手里拿着的那一个酒葫芦里的酒似乎总是喝不完,在他眼里,左坎丘和解剑风两人的举动就像是孩童戏水,没什么波浪。
在他身边,一双大美腿悄然靠近,那白皙的美腿一直到了大腿根才有东西遮掩,那女子用极其谄媚的语气问道:“遇见了黑白无常,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回寒耽陵?你是要坏规矩?”
“我何曾守过规矩,不想带就不带,我已经让他们自己小心了,接下来怎么样,我才不管。”唐枭看似没什么所谓。
女子叹了口气,在这冬雪夜里,穿的这般暴露,倒也真是不怕冷,“真是任性啊,不过算了,我已经打听到了黑白无常的下落,你随我迅速找到黑白无常,随后一起赶回寒耽陵。”
唐枭这才抬起头,双目发冷,一股阴气咄咄逼人,似乎想要弄死眼前这个女人,“杀了你!”
女子全然不惧,笑道:“小小九重天想杀我这个一斗星的人,是不是有些痴人说梦?”
“切!老头子怎么会把你派来。”唐枭啧啧嘴。
女子捏着下巴,面露嚣张之色,“因为我比你强,也因为他知道,你肯定不会带黑白无常回寒耽陵,甚至还会在外惹是生非,果不其然,瞧瞧你做的,你暴露行踪了。”
“化骨散虽然可以腐化绢丝肉囊白骨枯发,却不能折散铁器和玉器,我也算是大意了,不过也没关系,不是有你玉面散人在吗。”唐枭这么说了:“你很喜欢扮女人?快些变回来!”
女子嬉笑一声,忽然,全身的服饰连带面容配合一道紫色的青烟瞬间变幻无踪,此人眼睛长眯,一副狐狸面容,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就像是富人家的秀才一般,此人正是七年前被下江湖贴的玉面散人——七丘,传闻此人能变换千般角色,实力强劲,甚至能短暂的模仿他人的招式,曾是天上院的北斗七星之一,但后来杀了同为北斗七星之人,便被下了江湖贴,自此之后销声匿迹,他点点头:“没办法,为了打探点情报就用了这个身份,玲珑坊的女子都这般裸露,我也没办法。”
“那你别变玲珑坊的啊。”
“其他人五大三粗的着实是不愿意扮,我与天上院的人有仇,算来算去,只能扮玲珑坊的女子了。”七丘看着止戈镖局的大门,道:“他们今晚应该就能在找到黑白无常的藏身地,届时必然会有一场好戏上场,你觉得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唐枭沉默了一会,他似乎回忆到了什么,迟迟才从嘴里说出那么一句话:“杀人,夺宝,分脏。”
……
“总镖头!各派高手正赶往东门的枯树老庙,准备将其重重包围,据说黑白无常就在其中。”斐镖头一得知这个消息便走上来告诉解剑风。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解剑风一得知这个消息便连连拍手称快,“好!快准备准备,通知左兄,我等算是以助威的名义一同前往,待收拾了黑白无常后,再请各路高手将唐枭也一并收拾掉。”
“是。”
墨奴在后院洗着衣服,屁股底下只坐着一半的凳子,因为另一半被解瑶以背靠背的姿势霸占了,解瑶手里拿着一个奶黄小包子,一口一口的慢慢咀嚼。
墨奴弯着身子,在那宽扁的木盆里搭了一个搓衣板,他不断地搓动着衣服,而解瑶则由着自己的背往后倾,正好贴在了墨奴的背上,像极了那妇人背着孩子在洗衣服。
解瑶看起来还很享受,这样可舒服了,比那什么棉绒靠背舒服多了。
下人们都不敢说话,着实是被吓到了,解瑶一向任性,如今居然粘着墨奴不肯离开,这是什么征兆,莫不是墨奴要成了解家入赘的女婿了。
墨奴倒也不做什么反应,这样子洗衣服也不会觉得孤单,内心里虽然顾忌一个男女授受不亲,却早就丢在了一边,他是喜欢解瑶的,当他知道左邵伯死后,他便有了一种希望,认为自己可能有机会成为解瑶的恋人了,当然了,他不敢说,他怕自己是痴人说梦,他怕别人会耻笑他,他怕解瑶会疏远他,他怕连这样和解瑶做个玩伴的机会都没有了。
解瑶将黄油纸包着的奶黄小包子吃的只剩下手上两个,她拿起一个,塞进自己的嘴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把身子拉的修长,头顶着墨奴的脖子,面朝泛红的天空,伸出手,从一个极其艰难的角度把包子递到了墨奴的嘴边,含含糊糊的说:“墨哥哥,奶黄包。”
墨奴看着这个包子,十分平常心的张开了嘴巴,刚准备吃掉就见解瑶收回手,笑了笑:“哥哥不吃我就吃了。”
“我……”墨奴弯过头,还是心系那个包子的。
可是奶黄包已经被解瑶塞了一半进嘴里了,解瑶有了察觉,便把那个已经有了浅浅的牙印的奶黄包拿了出来,她坐直身子,转过身看着墨奴,问:“墨哥哥你要吃啊。”
墨奴有些不好意思应声,只是红着脸,不做任何反应的继续转身洗衣服。
解瑶嬉笑一声,把那包子送到墨奴的嘴边,问道:“哥哥还吃吗?”
墨奴侧过头,看着递包子的解瑶,刚准备张口咬包子,解瑶又一次收了起来,让墨奴咬了空,墨奴都觉得解瑶是在戏弄他,但并不是,解瑶看看这个包子,道:“这个包子我已经碰过了,墨哥哥肯定嫌我脏不会吃的,我去厨房再给墨哥哥拿一个过来吧。”
原来是这样,墨奴知道了解瑶的想法后,有些开心,他面露笑容,张开嘴,道:“可我就想吃这个,啊。”
解瑶把包子送到墨奴的嘴边,墨奴生怕解瑶再收回去,索性直接把头往前伸,一口含住了那个巴掌能收住的小包子,一不小心,嘴唇碰到了解瑶的手指,他的脖子便极其不符合人体工学的运作,猛地后倾。
解瑶羞着脸,实在无奈,她的身子也抽搐了一下,两人时下四目相对,忽然没了声。
下人在一边看着,心里总感觉不对,这墨奴妥妥的是要做解家赘婿的节奏啊。
墨奴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刚反应过来便迅速低下头搓洗衣服,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解瑶则把手收到了后面,她装成大摇大摆的模样,身体有些僵硬的走出了这片空地,一直走到了一边窥探的下人堆里,才大口大口的呼吸起空气来,她把刚才被墨奴触碰过的手指轻轻的点在自己的嘴唇上,立刻脸红的蹲下身子,抱着腿,整个人都不好了。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好羞啊!羞死了!”
一边的下人才是真正的不好了,眼前这个解家大小姐居然会脸红!而且还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们真的是无话可说。
墨奴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嘴唇上的余温,女孩子的手……好软。
忽然,两个镖师从走道路过,两人彼此交谈着:
“黑白无常算是完了!这么多人追杀他。”
“恩,不过照我看,那几大派无非是为了墨家文字谱才来的,谁让黑白无常灭了墨家的门呢,自讨苦吃。”
瞬间,墨奴懵了,他总认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但是看来没有。
“黑白无常……”
是黑白无常灭了他家的门,是黑白无常杀了他的父母、兄弟和姊妹,他真的能放下吗……
在墨奴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想过去那里,他想看到黑白无常,他希望能杀死黑白无常,即便不是他杀的,只要知道仇人已经死了,他的心也能安稳的更多。
……
夜色微微入深,解家和左家的大部队已经准备好了,两家总号一共七十三人,都是五重天以上的高手,他们骑在马上,手里都高举着一个燃油的火把,在黑夜里甚是引人注目。
左坎丘已经来了,解剑风还站在门口,正在和解瑶做个短暂的道别。
他摸摸解瑶那巴掌大的头,顺着柔顺的长发一路摸下,有些担心,虽说这一行,危险绝对是小之又小的,但凡事必然有意外,他总还是担心着的,所以每次走镖之前,他总会对解瑶千般叮咛:“瑶儿,爹爹要出去办事,若是明天之内没回来,你就写信给远在江西的外公,让他来照顾你。”
这句话几乎是左坎丘每次离开后都说的话,解瑶每次听到,心里总感觉会有几分担心,但久而久之,这份担心就随着解剑风领着大伙笑脸归来而越来越淡。
“恩,放心吧爹爹,瑶儿已经知道了。”
解剑风最后再摸摸解瑶的头,便坐上了马,率领大部队一起向着东门的枯树老庙赶去。
解瑶不知道,这是她倒数第二次看见他的父亲。
此时此刻,少年墨奴正从后门出发,他怀里拿着一把小刀,暗暗的想要向着目的地走去。
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灭门之仇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