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梅花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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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案发第八天,某辖区派出所拘留一人。芮智去时,听见民警正在斥他。

“拿个电钻,把人姑娘吓得嗞哇乱叫,你还有理了?”

“都你情我愿的,我也没逼她上门,付了钱,那就是正当交易!”

“还正当交易,我看你就是心理变态!”

此人名叫陈保罗,是个业余画家。他混迹酒坊街,广泛猎女,癖好特殊,在其住处搜到大量SM工具,且搜寻到一把由钉枪改造的仿真枪。

芮智一见,似曾相识。那天在酒吧和姑娘调笑的大长头发,似乎就是他。今天,他看的是他的正脸,眉毛稀疏,发际线靠后,明亮的大额头写满落魄,但一双眼睛灵活。鼻槽和嘴唇上下绯红,是常见的酒糟红肿。

两个民警略向芮智反映情况,便把人交给了他。

陈保罗打着哈欠。平日此时是他睡觉的好时候,现在全搅了,心情很不爽快,三角眼里是将怒未怒的怨气。

芮智坐到他对面。

陈保罗盯向芮智,道:“你们把那小姑娘叫来,我要和她对质!她倒是红口白牙成了受害者,还要他妈的精神损失费,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敲诈啊!”

“我是市局的,这事儿不归我管。”

“那你来捣什么乱?”

芮智拿出一摞尸体照片,摊在陈保罗眼前,有整体,有局部,色彩处理为黑白,骷髅焦黑。

陈保罗一惊。

“谁啊?”

“一名死者,酒坊街上失踪的姑娘。”

“妈的,最恨发生这种事。”

芮智将那张数字画像摊到陈保罗眼前。画像在证人的描述下,做了校正,变得更加逼真。

“有没有见过?”

陈保罗甩甩长发,眼波飞动,搜寻起姑娘的形象。片刻后,他道:“我能说没见过吗?”

“你有权否定,但要对你进行对证。听说你和姑娘有很多事儿?”

陈保罗马上变了脸。

“别他妈想诈我,我可不吃你们这套。你们这些人,就喜欢先入为主扣帽子,定性!是把我当嫌疑人了,对吧?我以人格保证,没见过!我他妈也不希望死掉的是我认识的姑娘。”

“你觉得会给你定什么性?”

“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孤陋寡闻的人,就习惯打压良民!高级情趣不能容是吧?死个人也跑来问我,总不能全城的妇女都上我这儿来报道过,我这里又不是他妈的妇女委员会!”

“分贝可以降低点儿,能听得见。你也算是画家了,修养不至于低到要泼妇骂街。这是张画像,形象不准确。抛开这一点,希望你能提供SM的花样玩法,给我们点儿参考。”

“当他妈我是什么人,我凭什么提供!”

“杀死死者的是一颗钉,据说SM圈有濒死玩法,有这种情况存在吗?”

“呀呸!真会瞎猜测!”

“有还是没有?”

“妈的,我怎么知道,你当我是淫棍?”陈保罗震颤着头颅,像头发怒的狮子。

“克制点儿,我不探究你的私生活。但离开这儿,我会去你家里做些搜查。”

“你什么意思?”

“私藏枪支武器,不是小事。”

“你们是在搞诬陷!”

“你有冤申冤,他们要按治安条例治你,我也不反对。现在是把你当公民看待,希望你能提供点儿命案线索,这点儿要求不过分吧?”

“满以为新津警察都一个德行,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芮智冷笑一下,道:“我坐这儿,也不是让你刮目相看的,至少现在这情况不是。你是被拘者,我是执法者,我们关系不对等。所以,你最好配合我的问话。”

“你让我很不舒服。要是在外边的话,我肯定搂脖子跟你干一架。”

“抬举了,我来也不是给你按摩让你舒服的。”

芮智本无心教训他,但这家伙的“淫乱”行为着实令他厌恶。随后,他去了陈保罗家,试图找到SM濒死玩法的物证。当然,他并不抱期待,只是找一种可能性。做警察七年,他相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陈保罗家在城中老街区,独门独户,是一所老宅院。芮智是头次进活色生香的房子。裸体画片铺排在墙上,令他大开眼界。推开卧房的门,檀香味扑出,活色春宫遍布。一条梨花木的大床,由半透明的帐子包围。墙角有口黑色立柜,云斑雕花考究。拉开看,各类器具悬挂,皮鞭、锁链、束缚带、球塞……好一个败家子。有一个速写本,随意翻看,其中内容惊世骇俗:

——电锯锯美女,血腥两半,一半是金钱,一半是爱情。

——美女与两猪交欢,一头猪叫官员,一头猪叫商人。

——美女剥一只狐狸皮,华丽上身。

这世界,应该有更多不安分的灵魂,去做艺,去犯罪,去挑战日常的平庸。

他回到客厅,忍着不适掠过裸体画片,一张又一张,但并不写实,乳房和臀部夸张,似是在突出旺盛的生殖力。墙角有堆积的相册,里面有姑娘的照片,那是陈保罗的绘画素材,背景有街道,有酒吧,有风景区。

他拿过一册,随意翻看。忽然,目光落在一张照片上。又往后翻看几张,是一组照片,背景为酒吧,一个姑娘,手握高脚杯,醉眼迷离。胸口“突”的一下。

他丢了相册,仓皇逃走。一股悲伤涌上胸口。那姑娘不是别人,而是即将与他组建婚姻但又给他伤痛的人。是的,那是苏岩。不争的事实,苏岩曾混迹酒吧。

陈保罗难道就是与苏岩玩暧昧的男子?

闲言碎语经过太多嘴巴,信息模糊。但在他的心里,陈保罗已然变成“嫌疑人”,是属于他与苏岩情感迷局的“嫌疑人”。眼下,这嫌疑人与他关系重大,命案嫌疑人反而无足轻重了。但又无勇气去对证,对证即伤害。

他再次去了酒吧,喝到摇摇欲坠,体验不曾体验的放纵。他让一个女人坐在了身旁,是那个叫慧姐的半老徐娘。似乎是种报复。

他胃痛,发胀,是酒精的作用。去卫生间抠嗓子,狠狠吐了一阵,但焦躁是吐不掉的。手机忽而在口袋里震动。摸出来,划开屏幕,醉意朦胧中,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苏岩。焦躁顿时化为愤怒。

“你还打来干什么?是拉黑我了吧?是还要吵架吗?把戒指还回来,是他妈什么意思?是不打算结婚了吗?”他喋喋不休,委屈得像个孩子。

“你……喝酒了?”

“你管我?要他妈你管?”

“别说脏话!”

“我就说了,怎么着?你他妈居然背着我在酒坊街上混,还和另一个男的!”他怒斥。

“我现在不想解释!等你清醒……”

“是做了上不了台面的事,不敢承认吧!”

“随你怎么说,但我现在要和你说正事!”

“正事?讲和吗?重修旧好?还是要羞辱我?”

“我知道你在忙峪田的案子,我要说的事和你们的案子有关!”

“你少掺和我的事,忙你的去吧,彻底拉黑我,继续他妈的冷战!”

“那就现在了断,老地方,爱来不来!”那边挂断了电话。

“哎……我就不去,你自己好好反思问题吧,混蛋!你主动来承认错误,好聚好散!”芮智空对着听筒喊话,像个疯子。

他恍惚着又回到吧台,继续喝剩下的半瓶,满怀悲伤。

慧看出他的异样,问:“失恋了吧?跟姐说说,姐有经验。”

他翻出照片,推到慧面前。

“见过?”

慧辨认一下,“是见过。”

“她是我女友。”

慧一笑,“看来猜得没错。不会把你骗个底掉,跑了吧?”

“她是记者。”

慧朦胧了双眼,“记者?不是干这行的?”

“我只问你,她在和什么人接触。”

“跟大老爷们接触呗,你当来这儿看风景?”

“我问你问题,你如实回答。”

“好,没问题。”慧咬着酒杯,印上唇印。

“她有没有和什么男的频繁接触?”

“当然,来这儿的,谁不抠两三个金主,再说你女朋友那么漂亮,肯定少不了。”

“她是记者,不是做你们这行的。”芮智压着火气。

“那怎么就下海从业了呢?是什么事想不开,跑来这儿做兼职?哎,兄弟,你也别伤心,女人有时候比男人善变。”

“你好好回答问题,多余的话不要说。”

“好,不说废话。”慧别过脸去,盯座上的老尖儿。

“她接触的人里,有没有你认识的,或者让你印象深的?”

“有啊,有一个。不但印象深,还知道住哪儿。”

“告诉我那人的地址。”

“要我带你去吗?”慧狡黠斜看一眼。

“实话?”

“我喜欢你,算实话吗?”

芮智不愿意扯皮,他溜下吧台,计划回局里查案子。

慧见他要走,忙拦在身前:“泡我半个晚上,没点儿表示?”

“什么意思?”他迷迷糊糊问。

“我付出时间陪你,你买了安慰。”

“酒钱是我付,酒你也喝了。”

“别不讲理。我陪你坐在这儿,白白陪你喝酒,白白浪费这么些时间?是警察又怎么样,买完东西不给钱吗?我不讹你,多少给点儿。”慧抬起手腕,把手伸到他眼前。

他懒得理她,往外掏钱,掏得并不顺利。

慧笑:“不然算我泡你,酒钱我付?”

“外边有取款机。”

“我可不打劫你。”

他带她去取钱,取了五百。慧抽走一百,故意显大方。

夜风起,酒醒一半。忽然想起苏岩的电话,看看表,将近十二点。他拦了辆出租,向老地方赶去,心中半带犹豫。

老地方是新津的城内河,河岸开阔,是情侣的幽会之地。三年前的第一次牵手就是在这里。到达后,却不见苏岩身影。她可能等不及,走了。打电话,接不通,怕是又进了黑名单。

苏岩说要了断,除此之外,还说过些什么?他头很痛,记不起来,或许是记忆错误,把脑子里的某些声音揉进了苏岩的来电。

夜里做梦,苏岩和陈保罗混在一起,赤条条的,一对儿狗男女。他在梦里恶狠狠地挞伐,被子踢到了床下。凉夜寒了身,早起时,脑袋比昨天还沉,喉咙发酸,鼻子发堵。

去到局里,整个专案组也正情绪低迷,他们低估了案子的复杂性。

肖荃喃喃道:“只怕死者不是桃花,就变成两起案子了。”

“新津就这么大,不会那么巧,方向肯定没错。”

“但愿吧。”

“老唐那边有信儿吗?”

“李胜利的车扣着,没发现什么动作。”

“还要再去一趟吗?”

“先等DNA结果吧,确定了,工作才容易开展。”

芮智回到桌边,继续翻找起资料,比对,分析,反反复复。有一束黑白光也在反复,是苏岩,是陈保罗,是那些酒吧照片,是那张流产单,是那堕掉的婴儿,是他看不到结果的婚姻。他很想破罐子破摔,可是又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