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绾金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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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天命至尊

……

弗蓝在这条街转了几个来回,有心要找一件称手的兵器,北地民风彪悍,官家对一些“小件货”睁一眼闭一眼。

铁匠铺的成品太扎眼,又看了两家当铺,尽是些破烂流丢货,连铁耙子都能当进来。

接下来去哪家?

弗蓝站在古董店和首饰店当中犹豫了一下。

“白小姐,前边有人唱钵头戏,要演棒打老虎呢,咱们去看看?”一个侍卫臭着脸道。

弗蓝一乐。

她算看明白了,这些侍卫一个两个态度里透着傲慢,满脸警惕,大抵以为她接近郭丹岩是在骗钱。

这事儿要怪世子本人。

郭丹岩今早出门前特地吩咐刘星函:“等下你们带白小姐逛一下庙会,看她喜欢什么。”

“无论她喜欢什么都买?”

“买。”

刘星函:“……”

“白小姐!白小姐!”

白小姐充耳不闻地跨进了这条街最豪华的首饰店。

刘星函没拦住,心里咯噔一声。

“老板,最大根的金钗拿来我看看!对,镶着一大堆牛血红珊瑚珠那个!”

“这得有二斤重了吧,戴起来容易脖子疼。”刘星函板着脸道。

“再给我戴一下那蓝宝石指环,宝石小了点儿……这叫鸽子蛋?没有鸽子窝?”

这店不太行。

白小姐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鸽子蛋:“多少钱?”

老板:“赔钱赚吆喝,一千两。”

刘星函难以置信,她胃口也太大了:“你不要太过分!”

白小姐撇老板:“听到没,你过分了!三百两爱卖不卖!”

她站起来,从旁边托盘里捡出一支朴素的银钗。

“这个是添头。”

出了首饰店,刘星函脸拉得比驴还长。这小骗子可真敢!

“你叫什么?”

白小姐突然问道。

刘星函是这几个侍卫的头领,他被郭府收养,和世子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如果不是世子的吩咐,他一定将这小骗子扭送官府。

“某姓刘。”他憋着火答。

“不要生气啦!某姓刘,我请你们吃东西。”

白小姐扔下这句话,拔脚就走。

几个侍卫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在叫头领,刘星函尴尬地哼了一声,几人挤眉弄眼地跟了上去。

转过弯,这条街是一家接一家的吃食。

白小姐弯起眼睛笑了。

“这个截饼用牛乳蜂蜜调水和面下油锅炸成,入口即碎,脆如凌雪。你们尝尝……好吃吧?”

确实很好吃。

“五味脯用牛、羊、獐、鹿、猪肉做成,加入葱白、花椒末、桔皮和生姜用手搓揉……夏天做冬天吃,来来,一起动手吃啊。”

肉条大家都喜欢,吃了不少。

胡炮、炸果子、粉团、粉圆、腊睬、烤鹅、鱼生……

“白小姐白小姐,吃不下了。”

“实在吃不下了。”

“老板再来五条马头酥鱼!”弗蓝笑嘻嘻地喊,转过脸对刘星函道:“吃!”

一个字,却有莫名的压迫感。刘星函心猛地一突,抬头对上白小姐一张精致与狠戾并存的小脸。

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哪个怕哪个!刘星函猛一拍桌子张嘴要骂人。

“喀嚓……”

几个侍卫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的声音。刘星函痛苦地闷哼一声,他的下颌被卸掉了。

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喀嚓”一声,刘星函的下颌又被复位了。

两次痛得打哆嗦的感觉还没褪去,刘星函突然发觉自己又能说话了,他又惊又怒,张嘴要说什么。

“喀嚓……”

所有侍卫都哆嗦了一下,太狠了。刘星函的下颌再次被卸掉了。

三次脱臼,次次都在预料之外,一次比一次更痛苦更让人崩溃。最可怕的是没人看清白小姐究竟怎么出手的。

“吃不吃?”

弗蓝依旧笑嘻嘻地问。

“……”

五条马头酥鱼被啃得只剩鱼骨头,白小姐又指着隔壁问道:“甜豆饧了解一下?”

刘星函捧着胃连连干呕,话都说不利索了:“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得得得罪了,请白小姐高抬贵手手……”

“那我省钱了。”

弗蓝扔下他们往隔壁走去。

刘星函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个小骗子!饭桶!魔星!终于走了!他一边揉着胃,不忘尽职地扫视了一下隔壁。

亚岁庙会红红火火,隔壁食肆坐满了人,小魔星跟一个独坐的少女打个商量,拼了个桌。

“担心你自己吧。”

一个侍卫捣了刘星函一肘,几个人各自摸着下巴,纷纷感到一点兔死狐悲的疼痛。

于是他们一迭声地叫老板沏些浓茶来消食。顺便探讨一下能随意让对手下巴脱臼的人究竟会不会武功。

……

玄邃推门进来。

两张脸一起扭过来看他。玄邃摇摇头,示意依然没有弗蓝的消息。

横公大人试探地道:“明早上路?”

玄邃摇头。

横公大人道:“我觉得你最好要顾全大局,一旦错过了渡船——”

玄邃道:“真错过了再想其他办法。”

横公大人哟了一声:“说得好容易,什么其他办法?跳河游过去?”

“砰!!”

横公渔儿突然用力一拍桌子。玄邃和横公大人双双吓了一跳,各自闭嘴。

横公渔儿盯着玄邃的眼睛,眼尾泛红,里面布满红血丝,曾经黑白分明如今混沌一片。

他早知道弗蓝是女孩子?所以才这么紧张?

横公渔儿心里有些吃味。

“其实,我今天见到弗蓝了。”

真是一见难忘。

横公渔儿当时正在喝红枣甜豆饧,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一起坐可以吗?”横公渔儿抬起头,然后她脑袋嗡一下人就傻了。

这个声音是弗蓝,可这个人真是弗蓝吗——对座是个五官精致的小美人,乌髪结成长辫子用红绳绑在脑后,风流云散,别无赘饰。

一点樱唇,一段红绳,是唯一的颜色。

她这一点颜色,艳压其它一切五彩缤纷,让旁人黯然失色。

弗蓝挥手也叫了甜豆饧,一边吃一边低声道:“如何安排出关?”

横公渔儿垂着头嘴皮微动:“武陵关外兮云渡,有约好的摆渡船。”

“几时?”

横公渔儿顿了一下,最终小声说道:“四日之后,亥时。”

弗蓝端起汤碗遮住半张脸,低声道:“分头走,四日之后兮云渡会合。”

“好。”

弗蓝还想说话,忽然瞥见食肆门口出现了一个紫色衣裳的少年。少年冲这边挥手:“原来你在这儿!”

弗蓝放下碗,走掉了。

横公渔儿低垂着眼,慢慢搅动汤勺,神情有些复杂。

“??”

玄邃拿起茶盏倒了一杯,疑惑地问:“分头到兮云渡?她干嘛不跟你回来?”

“人家遇上贵人了。”

横公渔儿冷笑一声:“叫得亲热着呢……大哥哥,大哥哥!”

茶盏啵一声被捏成了碎片儿。

……

“没别的遗漏了?”

帽兜男子声音虽然经过掩饰,依然能听出不同寻常的阴柔细利。

这是个太监。

徐小姐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内心,把一路上两人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说什么都细细叙了一遍,最后道:“回大人的话,就是这些了。”

帽兜男子想起太子的吩咐:“你确定那个同行的孩子……是男孩儿?”

徐小姐一怔,细品的话……

“这么说难以断定?”她一瞬间的迟疑被对方敏锐察觉到。

“是。”

帽兜男子问完了,起身欲走。

“大人,大人请留步……”

徐小姐急忙上前一步唤道。

立刻有两个黑衣人拦住她,递给徐小姐一个木匣。

“这里有些金叶子,小姐一路辛劳了。”

匣子入手一沉,可见对方出手阔绰。但徐小姐的目的并不是银钱,她想见见幕后主事的人。可惜这愿望太奢侈,她根本说不上话。

徐小姐捧着一匣贵重的金叶子,站在空荡荡的街上,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金京官场有句老话儿:宁可借钱,不借路。

……

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唤醒了沉睡中的酒泉。

冷寂被人声打破,而喧嚣还来不及展开,一切都恰到好处地诉说着新的一天。

战火没有蔓延到的地方都是乐土,北地百姓大都豁达开朗,信奉及时行乐,身后名不如眼前酒嘛!

横公大人驾着马车离开了酒泉。行百里者半九十,接下来才是关键。武陵关是最后一道坎,交兵之地,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那孩子不回来最好。

纵使不杀她,横公大人也不能带她去北魏。女帝要的只有玄邃一个人。

这也是横公渔儿的想法,所以她欺骗了弗蓝。真正渡河的时间是三日之后冬月十九,而不是她告诉白丁的冬月廿。

横公渔儿的眼神悄悄飘移到玄邃脸上,冬月十九他等不来弗蓝,会怎样?

玄邃昨晚吃了醋,到现在心还是酸的。就像丢了猫的主人,突然看到平日高冷的小畜生给别人摸肚子捏爪儿蹭腿打滚……他都没享受过。

羡慕,嫉妒,我恨。

……

“殿下的意思是,相王余孽即将抵达武陵,还要偷渡?”

护国公沉吟半晌。

这三个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虽然遮掩了大半面容,但护国公依然嗅到他们身上以武犯禁的草莽气和杀气。

太子殿下竟然驱使江湖人?

尽管护国公常年镇守北地,对朝中的情形也不乏了解。这位危如累卵的太子殿下,可以说是整个南魏身份最尊崇、也最尴尬的人。

南魏堪称士族者,当属六大柱国,富贵荣盛莫与为比。王、李、崔、余、拓跋、宇文六大士族牢牢把控朝政,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士族。

魏姓则是超然的。

魏乃国姓。

大魏帝国当年南北分裂,两国皆奉魏姓为正统。如今的魏帝李弼重出身陇西李家,因为俊美无俦受长公主魏岚川青睐,原本只是驸马。

先帝登基时本就是独子,又子嗣维艰,老来只得一女一子。天意弄人,活泼健壮的小皇子偏偏生了时疫过早夭折,皇位险些后继无人。

北魏借机大肆宣扬南魏已经绝户,不如趁早归顺,魏姓一统才是正道。

彼时适逢岚川公主刚刚有孕。出于无奈,先帝诏书公告天下,将帝位直接传予岚川公主长子。岚川公主日后所出,男承魏姓,女随李姓。

不久先帝崩殂。陇西李家说服了岚川公主,将皇位暂时禅让给驸马李弼重。

毕竟公主腹中胎儿尚小,难以确保一定就是男婴。北魏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皇位一日不可空悬。

如此,才有了如今的李姓魏帝,而岚川公主则成了魏皇后。帝后感情甚笃,鸾凤和鸣,直到皇后腹中的孩子呱呱坠地。

巧也不巧,真是个皇子。

先帝昭告天下的旨意中,这个直接继位的皇孙被赐名为:魏尊。

魏尊,天命为尊。

这孩子才是南魏的正牌皇帝。太子名号于别人是尊荣,于魏尊却是羞辱,他生来便是这南魏的帝皇。

李弼重,他只是个雀占鸠巢的代政之人。

魏尊八岁生日,一杯毒酒悄悄赐到了长乐宫。皇帝让内侍捎来一句口谕:“魏姓之人,一人足矣。”

除掉魏尊又怎样?魏皇后没了长子,还可能有魏姓次子,三子……当然事实上她不会有。李弼重绝不会让魏皇后再生下任何孩子。

李弼重没有料到,赶来的魏皇后抢过毒酒一饮而尽,魏皇后薨。

魏姓自此只剩下魏尊一人。

任凭皇帝如何恼怒懊悔,也不敢真断绝了魏姓血脉。魏尊遭遇此变后亦变得消沉,慢慢淡出天下人的视线。

一个活着只是个摆设,注定被废的太子,魏尊。

……

然而护国公不这么看。

《喻老》曾记载右司马与楚庄王隐曰:“有鸟止于阜,三年不飞不鸣,何也?”庄王答:“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能够一飞冲天之人,护国公并不吝啬借一把东风。他仔细验过太子印信,确认身份后肃容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三位侠士快快请坐,与本公详细道来。”

为首之人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瘦削的面颊上,这位老者便是钓鱼叟。

“冬月十九,亥时,兮云渡有船只接应逆贼偷渡辽河,私通北魏。”

“请护国公在辽河布下天罗地网,与我等一起参与围捕!”

——冬月十九,便是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