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徒有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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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个落跑的丈夫

陈正南失踪之前,毫无一丝异常。当然,许念真也多次细细回想过,也许他有异常,但是被她疏忽了。

他们恋爱了一年,结婚快四年,感情模式一早进入老夫老妻状态,彼此之间话不算多,连身体的交流也很少。

许念真思前想后,觉得他们对彼此还是算是满意的那一种,陈正南为人不错,处事还算圆滑,他在某私企做销售,除开每月的生活费,隔三岔五还会多丢过来一点,对许念真也一直体贴呵护。

这种体贴呵护表现在,他绝不会遗漏她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情人节,他一定有所表示,大到一套昂贵的化妆品,小到一束花……她如身体不适他会过问,虽然仅限于蜻蜓点水的动动嘴皮罢了,但许念真觉得已经足够。

许念真在A城档案局上班,清水衙门,胜在工作轻松,中午还有政府食堂可蹭饭。

他们就住在政府住宅小区,最老最旧的一幢楼里头,六楼,虽然只有两房,但方正宽敞,采光还特好,即便是冬天,一大早也便有隐约的阳光跳进屋子里来。

陈正南所在的公司恰好与家是两个方向,晚上回来基本没个准点。因此家里很少开火,许念真也乐得自在,每天傍晚便踱到楼顶去。

结婚伊始,两人还怀抱一点小浪漫情怀,在楼顶搭了个简单葡萄架,葡萄树早就蔫死了,但不知叫什么的绿色藤蔓却缓缓地长成了势头,顺着架子生成一片绿荫。许念真顺势在架子下搁两张藤椅,再配以一张小方桌,有事无事坐下来翻会儿杂志什么的,倒也惬意。

他们没有孩子,楼房一早就传闻说要拆掉重建,两人商量着等拿到新房再考虑孩子的事。

结果一晃眼,三年过去了,房子还没有要拆掉的意思,许念真年纪却已不小,便动了先要孩子的心。但恰恰在这当儿,陈正南失踪了。

他们之间感情还算不错,虽然不至于如胶似漆,但许念真从来没有怀疑过陈正南的感情。

用外人的眼光来看,他们是值得羡慕的一对,算不上富裕,但至少生活无忧。

两个人都喜欢上网,各有一台手提,晚上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各自抱着各自手提,许念真霸占了主卧室,陈正南就退居客房,有时玩得晚了,就直接在客房里睡了。

每天早上两人都早起,在唯一的卫生间里碰面,神情疲倦地各自洗脸刷牙,然后淡淡说句:“走了。”

陈正南失踪那一晚,许念真有点感冒,吃了药一早就睡了。朦胧中好像听到客房门响了一下,心头估计是陈正南突然有应酬出门了,翻个身又沉沉睡去。等早上醒来,发现书房门敞开着,陈正南的手提还打开着,显示他最近使用的桌面是一张风景画。

许念真心里起了一丝疑惑,陈正南的习惯她是懂的,他每次用完电脑一定会原样合上盖,于是扬声叫了一声:“正南!”

没人回答。陈正南并不在家里。许念真也没有多想,甚至连打个电话询问的念头都没起,她去上班了。

一直到晚上回到家里,上网至深夜,突然想起,陈正南怎么还没回来?!这才拨通了陈正南的手机号,没想到,陈正南竟然关机了。

许念真心头忐忑起来,结婚几年来,陈正南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他偶尔出差,或者与朋友打通宵麻将,一定会事先打招呼。这次是怎么了?

许念真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宽慰自己,也许他突然出差了,也许手机正好没电……她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立即再拨打陈正南的手机,过去了一整夜,陈正南的手机仍然处于关机状态,她有些恼怒,暗骂一声:“这人,怎么搞的!”

同一办公室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名叫田茂盛。年前才从某林场调进档案局。

能从林场调入档案局,显然背后的关系非比寻常。他年纪不大,五官其实长得还不错,头顶却已半秃,跟他名字颇不般配。

办公室本来只有许念真一个人,来了一个挂着主任头衔的老男人,还真让许念真觉得了不方便。幸好这位田茂盛常常神龙般不见首尾,且为人其实也还不错,相处半年下来,两人的关系倒也过得去,偶尔也聊聊家常。

眼下看许念真一脸怒色,便问道:“和老公吵架了?”

许念真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人未走近,一阵清淡香水味已然先扑过来。不用说,是隔壁文化局的郑菲儿来了。

文化局和档案局一样,人丁冷落,办公室的门虽然总是如常打开,但门里头,永远有大半人常年不见影踪。

这幢办公楼是整个政府大院里最破落最小的一幢,整三层,只安排着廖廖几个单位,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部门,除了档案局和文化局,还有什么工商联合会,文史办,文联……其实这些部门都应该随着新办公楼的落成乔迁新居的,但上头领导一句话下来:“办公楼地方小,需要酌情分配……”于是一些人走了,一些人留了下来。

关于这一点,许念真听到过很多抱怨和牢骚,旧办公楼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空调,连清洁工都工作得马虎潦草。偏偏许念真觉得其实还蛮好,毕竟天高皇帝远,悠闲自在得很。

“谁和老公吵架了?念真?不会吧……念真也会吵架?”郑菲儿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许念真,顾自在空椅子上坐下。

许念真赶紧道:“老夫老妻了,哪有什么架吵……”

一句话挑起了郑菲儿的感慨,“说起来也是,当初爱得要死要活的,过了几年还不那样,连架都懒得吵,有什么意思?!还是不结婚的好。”

郑菲儿三十八岁,原来是文工团的一枝花,声名昭著,人是真的长得美,歌喉舞姿全都经得住考验。据说高中还没毕业便被当时的文工团长一眼相中,恰好她的书也读得烂,毕业后便直接进了文工团。非常卖力地唱唱跳跳,没几年坐上团长位置,再经年,便顺理成章地升任文化局副局长。私底下流传的绯闻无数,但真实现状却孑然一身。

她外表美艳,眼神却总带着一股子清冷,让人倍觉她的高傲。

身为邻居,许念真与她向来礼尚不往来,有时碰面连颔首都懒得应付。直到田茂盛来了之后,郑菲儿突然成了档案局办的常客,和许念真的关系自然而然地便亲近了许多,许念真这才发现,这女人其实还挺真性情。

田茂盛一听郑菲儿的话,便皱了皱眉,老实不客气地道:“成家立业,本来就应该。像你这样,才有违常理。你那点子事业不成事业,还耽搁了结婚生孩子——一个女人没有经历过结婚生孩子,算什么女人?!”

许念真不笨,看得出来郑菲儿多半对田茂盛有好感,但田茂盛像是毫无所觉,且对她最不肯客气。

许念真听说过田茂盛的故事,他与妻子感情一直很好,两人都在林场工作。某日田茂盛的父母从老家来A城,田茂盛因为开会没空,于是妻子提出来由自己开车去接公公婆婆,结果在去的途中便发生了车祸,当场身亡。

田茂盛又是内疚又是伤心,多年来多少人劝他给孩子再找一个妈,他全然拒绝。他生性保守,至讨厌女人不懂自爱与检点,想当然地对郑菲儿抱有成见。

郑菲儿却对他的话不以为忤,眨眨长睫毛,软软地自嘲道:“别那么残忍好不好?你以为我不想啊……”

她一示弱,田茂盛便闭上了嘴,倒是许念真笑了起来,“哟,像菲儿姐这样,说一声要嫁,想娶的人还不排成一条街?!”

郑菲儿也笑了,“就是可惜那一条街里头愣没有我想要的那个……”

田茂盛站了起来,“小许,我有事出去一下。”

他是不是真有事,许念真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是,他不喜欢郑菲儿。

他一走,郑菲儿便掏出支烟,缓缓吸上,笑道:“你看,念真,好男人对我这样的女人全都退避三舍。”

许念真有点吃惊,她没想到郑菲儿会自动自觉地把自己归类于“我这样的女人”当中。于是说道:“你什么样的女人?菲儿姐,别去管别人说些什么,凡事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

郑菲儿怔了一下,笑起来,“好了,你忙,我先走了。”

办公室恢复了宁静。老房子总是很大,正中央摆着四张办公桌,沿墙靠着一排档案柜,说起话还有少许嗡嗡回声。

正值初夏五月,A城的天气却已然稍嫌炎热,老式吊扇在头顶略显吃力地旋转,发出轻微吱声。窗外种植着一年四季常青的夹竹桃,此时在燥热的微风中轻轻摆动枝叶。

许念真拿出手机翻找电话簿,找到了陈正南的办公室电话号码,赶紧拨过去,电话听筒里传来温柔可亲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许念真一时间竟然懵懂起来,仔细看一下已拨号码,没错,她刚才拨打的明明就是“正南办”,但是怎么可能变成了空号?

她脑子一转念,暗叫一声糟糕,这号码存入已经一两年,记得陈正南有提过他们搬了新办公室,想必电话号码便是那时候便换掉了的,而她,竟然还保留着旧号码。

她暗自懊恼一阵,想起陈正南和一位名叫周鸿飞的同事关系不错,于是带着侥幸心理,赶紧再翻找电话号码簿,看看自己有没有存着他的号码。

反复找了几遍,都没有发现周鸿飞这个名字。她蓦然惊觉,原来陈正南的同事,以及朋友,她都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她的手指摁在手机键上,立刻想打至婆婆那儿,但很快就放弃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询问。再说了,婆婆也不见得真正关心。

陈正南母亲早逝,十二岁时父亲再娶,继母吴春丽对他也不是不好,有吃有穿,还有书读,能有什么不好?

她只是不理他,态度永远淡淡的,从不会嘘寒问暖,没有用温柔的目光凝视过他,没有抚摸过他的脑袋,当然,也没有喝斥过打骂过他。

陈正南大三时父亲心脏病突发去世,他与继母之间关系更为疏淡,结婚后更不用说,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许念真不用掐手指就数得出来。

许念真吸了口气,努力安慰自己,没事的。陈正南已经三十三岁,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也不会走失。

但这一晚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她走在一条宽敞的大道上,突然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她径直走过去,地上的人突然伸出手来扯住了她的脚。

她尖叫一声,侧过头,发现那个人正努力地仰起脸来,满脸全是血迹,赫然竟是陈正南!她再度尖叫一声,把自己给惊醒了,腾地坐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定下神来,意识到那只是个梦。然而梦里的陈正南那张带着污血的面孔竟然栩栩如生,让她心头突突直跳。

她再没睡着。天才蒙蒙亮,她就梳洗打扮停当,决定跑一趟陈正南的公司。

陈正南所在的公司专营建材,许念真听他提起过,老板是福建人,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天下,从工地扛包的小工做起,直到今天,身家近亿,雄心勃勃准备进军房产市场。

许念真记得当时自己还嘲笑过,“现在到处限购,还进军房地产?”

陈正南答道:“老板以为这才是最好时机,限购终有期,到时候房价一定报复性上涨……”

为此,他还建议去开发新区买套新房,死等旧房拆建,不知要等到猴年还是马月。再说了,即便最后旧房终于拆建,他们再把新房出售,只会有赚无亏。

但是后来,这事再没人提起过,细细回想起来,他们之间偶尔也会讨论一些话题,但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比如,关于去旅行,陈正南一直想去一趟拉斯维加斯,他和朋友闲时最大乐趣就是打麻将,对传说中的赌城很感兴趣,很想找机会去见识一下。但许念真向往的是巴黎,在网上查了一下,往返机票惊人昂贵,两人争论几句,最后以各自洗洗睡了收场;

又比如,许念真想要孩子,陈正南还在犹豫,在他看来,养儿育女是一件必须慎重对待的大事,要么就别养,要养就一定要高质量地养……后来呢,仍然以各自洗洗睡了停止讨论。

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但是不对劲在哪儿呢?许念真一时也找不着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