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真一阵失望。也是,他凭什么要为了她延误飞机?她是否被冤枉关他什么事?再说了,当时的情况,他也许也根本没看清,哪里就真的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她无声地笑了笑,轻声道:“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樊一晨打断了她,简短地道:“在那儿等我。”
电话被挂断了,眼前的男人又不耐烦起来,“怎么样?你的证人什么时候过来?我妈身体一向不好,被你这么一推,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许念真抬起头来,不亢不卑道:“他马上过来。”
男人不再理睬许念真,开始打电话,说的是某种方言,许念真听得一知半解,大意就是有个女人撞倒了他妈,他不能便宜了她!
他呜啦啦地打了半天,眼瞅还没有人来,于是又冲许念真瞪起了眼,“怎么还没来?你诓老子啊!”
话音刚落,便有人淡淡地接了上去:“你是谁的老子?”
樊一晨到了,许念真心头一喜。这时候看到樊一晨,真是觉得他无处不顺眼。
他身材颀长,五官秀美,表情一贯冷淡,站在门边,无端端地便自有一股威严。
粗壮男人愣了一愣,挺挺脖子,粗声粗气地道:“你就是证人?你哪只眼睛可以证明不是这个女人撞了我妈?”
樊一晨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她确实没撞倒你妈。你不就是想要点钱嘛,没关系的。我们给得起。不过我要提醒你,给你钱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事,而是因为你可怜。穷嘛,才想尽法子诈钱。”
男人变了变脸色,正想发作,樊一晨又道:“少说两句你还有好处拿,再啰里啰嗦,别怪我邀请你法庭上见!”
男人终于发觉这是个厉害角色,立刻换了副表情,“小事情小事情,我大人有大量……”
樊一晨取出钱夹,慢慢数出两千块,轻轻甩在床头的小桌上,“三千块,买个耳根子清静。”他转过脸来,看着许念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走吧。回家去。”
许念真早就看呆了,心里已然暗叹了数次,帅呆了。她对这男人终于完全改观。
她跟在樊一晨身后,疾步走出了病房。就快走到停车场,她才觉得不对劲,于是赶上前一步,问道:“干吗给他钱?凭什么?”
樊一晨淡淡地看她一眼,“不给钱的话这事能了吗?”
许念真不服气,“我没撞倒她,明明是我救了她!”
樊一晨道:“能说清吗?与其花费更多时间与心思去辩白这事,不如让他称心好了。难道他不知道你是无辜的?他不过就是想要钱罢了。给他就是。”
许念真说不出话来。
他冲她扬扬下巴,示意她上车。
坐上车,她才想起来,赶紧问道:“那你的飞机呢?”
他反问道:“你说呢?”
许念真很是不安,抱歉地道:“不好意思……”
他没有回答她。她偷偷看了一眼他,他嘴唇紧抿,脸上又是那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纵然如此,仍然不失为一个美男子。许念真觉得纳闷,这么一个男人,年轻,长得好,看样子也是个有钱人,为毛天天苦着一张脸?
“以后碰到这类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拨打120,别让人利用了自己的好心……”樊一晨道。
许念真懊恼得要死,“我哪知道会搞成这样?!”她自嘲地冷笑一声,“算了,反正也够倒霉了,再倒霉点也无所谓。”
樊一晨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把你的账号发我吧。”
许念真轻轻一愣,刚想拒绝,樊一晨又道:“不用强撑了。我反正也不是白白借给你,照银行同期利息算。”
说得也是,难得有人主动解救她于水火,她又何必为了那点面子跟钱过不去?她心一横,说道:“我会尽快还你。”
樊一晨道:“那你要加把劲才行。”
许念真不做声。她倒是想加劲啊,别说一把,两把三把都成。问题是,劲要有地儿使去啊。就凭那点饿不死人的工资,什么时候可以攒得够两万块?
樊一晨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地道:“看来你需要一份兼职。”他停顿一下,“我会帮你留意的。”
许念真疲乏地道:“谢谢你的同情和关心。”
樊一晨点点头,“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肠太好。”
这笑话太冷了,许念真差点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惊异地扫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原来他也会说笑。
车子安静驶过清江大桥,夜深人静,桥上人烟稀少,一眼望去,蓝色的苍穹之下,比星星更为璀璨的灯光,像一条绵延不绝的冰河。许念真很突兀地叫了声:“停车!”
樊一晨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踩一脚刹车,车子戛然停了下来。许念真匆匆道:“请等我两分钟。”
她跳下车,跑至桥栏边。河水在夜色中缓缓流淌,有停泊在岸边的船只,随着水流微微荡漾。她脱下无名指上的戒指,狠狠一扬手,被抛弃的戒指在黝黑的空中隐隐闪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很快便消失了。
樊一晨坐在车里,默默地自车前窗看着她。
他混迹商场多年,自忖见过无数各种各样的女人,有让波心微荡的,有过唇齿相依的,更多的,都只是因公或因私打下一点交道转过背便即遗忘的那种路人。无论哪一种,对于他而言,都只是过眼的浮云。
他从内心里对感情充满怀疑,在他看来,感情可以小谈,但如果要把它放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便觉得异常可笑。
他非常确定自己将来会娶一个温顺的贤惠的妻子,而且永远也不会离婚。他要的就是一个稳定婚姻的外壳,他也有这个信心。
眼前的这个女人,无端端地牵扯起来他的同情心。她满心愤懑但理智尚存,这让他有一点好奇。
还有更关键的一点,那天瞎子帮他算了一卦,说他最近走桃花。对方条件不好,跟他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但他注定一头栽下去……他吓了一跳,立刻条件反射地想到了刚从他车上走下去的她来……
许念真站在桥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转身上车来,一抬眼便看到樊一晨意义不明的目光,便自嘲地笑了笑,“我打算让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樊一晨内心尚还怔忡不安,眼前的女人,没有哪一点够格做他的桃花林中的一朵!他努力定一定神,决定哪天去把那算命先生的摊子给砸了。
一转念,顿时觉得自己可笑,人家什么时候指名道姓说是谁来着了?搞不好跟眼前这个女人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他心里头千回百转,在许念真看来,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有些忧虑,有些咬牙切齿,于是问道:“您没事吧?”
樊一晨回过神来,立刻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那戒指应该也还值点儿钱。”他责备地看她一眼,“闹什么意气!意气能值几个钱!”
许念真笑了笑,温顺却倔强地道:“樊先生指教得是,不过我乐意。”
樊一晨又看她一眼,这时才发现她左耳下并排长着两颗痣,不是黑色,而是红色,她把长发拨至脑后,肌肤白皙,更显得那两颗小痣引人注目,这个发现让他微微怔了一下,眸子里顿时覆上几许沉思来。
许念真迅速地看他一眼,像是被他窥了什么秘密似的,立刻把头发拨到前头来,表情万般不自在,悻悻说道:“我妈找人帮我算过命,说这两颗痣长得不好,会结两次婚……还挺准的,这第一次就这么玩完了。不过,不会再有第二次。”
樊一晨目光调到前方,不再说话。
车子很快停在政府大院门前,许念真正要下车,樊一晨递过来一张银行卡,“密码六个零……”
她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说道:“明天会把工资卡送过去。”
樊一晨微扬一下嘴角,答道:“那敢情好。”
她没有再看他,下雨了,她小跑着回家。刚回到家里,雨声唰地变得激烈了。
她洗了个悠长的澡,裹上浴巾出来时,雨还在下,她突然想起阳台的地漏忘了打开,于是赶紧过去看。果不其然,阳台已经积满了水。她刚把地漏的盖子扯开,便听到手机响起来。
是苏晓。
“念真,来我家一趟!”
许念真愣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苏晓一定是出了事,要不然绝不会这种时候找她。她没多问,直接答道:“好!”
她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叫车,刚走至小区大门,出租车恰好来到,她上了车,吩咐道:“普罗旺斯花园小区!”出租车司机默不作声,车子灵活地转个弯,向前疾驰而去。
普罗旺斯花园小区在A城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楼盘,小区环境好,物业也以优质服务而声名远播,再加上某知名小学入驻其中,更让这小区身价暴增。
就连陈正南也说过的,以后有了孩子,怎么也得在普罗旺斯花园小区里买套房子,上所好学校就不用愁了。
她曾经是有多羡慕过苏晓的生活,能干漂亮,不缺钱不缺房不缺爱,上哪儿去找这么悠哉的幸福生活?!
原来再完好的蛋也避免不了生出让苍蝇可叮的缝来。
一路胡思乱想着,不算短的车距便变得不是那么令人焦灼了。车子刚停下,许念真便小跑着奔向苏晓家。雨已经停了,天空竟然隐约带了点光亮。因为心急,抄了小路,踏过沾满雨水的草坪,脚下立刻变得黏湿起来。路边的人工池塘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呱呱蛙鸣。
苏晓显然一直在等待她来,一听到门铃声,立刻打开了门。
看到苏晓的第一眼,许念真吓了一跳。她一头乱发,身体摇摇欲坠,脸色铁青,额头满是汗,穿着大且长的白衬衫,两道殷红的血迹正顺着她衬衫下光洁的大腿缓缓流下。
许念真赶紧扶住她,惊问道:“你怎么了?”
苏晓几乎没了力气,“肚子疼……”
许念真当机立断,“走,我们马上去医院!”
许念真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几乎是半抱着苏晓进了电梯,下了楼,一出保安亭,年轻的保安便奔了出来,急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许念真汗湿衣背,喘气答道:“麻烦帮忙叫车!”
出租车很快叫到,保安帮忙着把苏晓扶进了车里,关切地道:“注意安全!”这才“砰”地关上车门。
苏晓有气无力地道:“明天写封表扬信给他……”
许念真瞪她一眼,“你还有力气开玩笑……”
苏晓虚弱地道:“笑笑就不那么疼……”
出租车开得奇快,许念真一直紧握着苏晓的手。心头其实惧怕得不得了。
她清晰记得有一次郑菲儿在办公室里绘声绘色地提起,她有一个旧同学,年纪极轻便结了婚,很相爱的一对夫妻,但没多久,女人怀孕流产,在手术台上大出血而死。当时许念真就狠狠地打了个寒噤,从此对生育更多几分畏惧。
好容易到了医院,出租车司机也是个好心人,帮忙着许念真把苏晓搀进了急救室。许念真很是感激,付钱的时候就多给了十块钱,出租车司机也没客气,收下了。
医院的长廊里静悄悄的,偶尔从哪里传来一两声模糊的啼哭声。许念真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范冬文的手机。
拨了很多次都没有人接。许念真不由得心头火起,猜想他肯定是因为她是苏晓的好友,估计找他就为着苏晓的事,干脆不予理睬!
许念真恨恨地合上手机,忍不住暗暗咒骂起这世上的男人来——全都不是东西!
等苏晓终于从急救室出来,转入病房,范冬文的电话来了。
许念真看一眼躺在病床上,几乎无声无息的苏晓,心里一痛,转出门来,接通了电话,“范冬文,你干吗不接电话?”
范冬文有了几分酒意,语气并不客气,“找我什么事?”
一听这口气,明明就是把许念真当成前来为苏晓说情的说客!许念真恼怒不已,没好气地道:“苏晓在医院里,她刚刚失去了你们的孩子……你爱来不来,随便你!”
范冬文大吃一惊,酒意吓走大半,惊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