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真叹道:“唉,这年头,丑男人都靠不住,更何况你这种!不是我说,你这种人,想找一个真心实意的女人,肯定很难!坏女人呢,就贪图你的钱和你的貌,好女人呢,根本就没法子相信你……”
樊一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是吗?”
许念真倒也识趣,看他脸色不对,赶紧转过话题,“今天算我的,吃点什么?”
樊一晨道:“美酒佳肴!”他抬头淡淡地看她一眼,“可是你不会心疼吗?你那么穷……”
许念真笑吟吟道:“那不如樊先生请我吧。你钱多,没处可花也蛮痛苦的……”
樊一晨似笑非笑地道:“你是要替我分担这种痛苦吗?”
许念真再叫一杯柠檬水,气定神闲地说:“小事情,不用说谢谢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能言善道的。她记得像在哪儿看到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一场失败的婚姻,会让愚蠢的女人变得睿智。嘴笨口拙的女人会变得舌灿生花——嗯,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她把自己的工资卡拿了出来,推到樊一晨面前,樊一晨也不客气,直接拿起来,塞到了包里。
“你一个月多少工资?”樊一晨道。
许念真老老实实道:“实领到手1997。”
樊一晨挑挑眉,“嗯?”
许念真道:“我手上还有几千块钱,我计算过了,足够我几个月的生活费。这张工资卡,押在你那儿十个月,刚好抵够欠你的债。”她停顿一下,“我会努力找兼职,争取尽快还你钱。说十个月,是说最坏的情况……不会十个月。”
樊一晨道:“我是个商人……”
许念真赶紧道:“当然当然,利息一定照付!”
樊一晨道:“我不缺那点利息。我这次帮了你一个大忙,这样吧,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不会拒绝就行了。”
许念真笑得友好又天真,“樊先生说的哪里话,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赴汤蹈火……”
樊一晨点点头,“那就好……”
他举起杯来,绽开一朵迷人的微笑,“来,干一杯。既然我们可以互相帮助,那从此后就是朋友了。”
许念真稍稍侧过头,低声嘀咕道:“朋友还要抵押工资卡,朋友还要算利息……切!”
樊一晨道:“什么?”
许念真道:“没什么。”她主动举起杯,“来来来,好事成双……”
她现在算是明白人们为什么喜欢喝酒了,原来微醺的滋味是那么好,那些耿耿于怀的心事,仿佛变得无足轻重了,痛苦与忧愁都只是浮云,不对,这世上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两人默默相对良久,服务生很体贴,不时地过来查看以便斟酒,不久樊一晨接了个电话,他看了一眼手机,便对许念真道:“我有事先走一步,你……”
许念真赶紧道:“您忙,我再坐一会儿。”
樊一晨点点头,起身离开。
许念真独自坐了许久,渐渐地酒劲有些上涌,于是站起来往外走。天色有点太晚,又下起了小雨,服务生小步跑出来,塞过来一把雨伞,许念真有丝惊讶,“请慢走。”服务生礼貌地鞠躬道。
街上出租车意外地少。许念真等了一会儿,决定向前走一走,去公交车站搭公车。
刚走不一会儿,就发现路边停了一辆车,一直打着应急灯。许念真擦着车边走了过去,发现是辆陆虎,心头刚刚在想,和樊一晨的车一模一样咧,一侧脑袋,立刻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樊一晨。
这情形很诡异。下着雨,停着车,一个大男人,深夜时分坐在路边台阶上。许念真没法假装看不见,走上去站在他身边,微微伸出手,用雨伞遮住了彼此。
樊一晨眉毛都没抬,他旁若无人地吸着烟,表情冷冷的,拒人千里。许念真并不以为忤,心中只想,你为我挡过一次阳光,我为你挡一次雨水,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樊一晨很久也没说话,许念真站得累了,干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下他吃了一惊,侧过头来看着她。
“你干吗?”他冷淡地道。
许念真微微一笑,“有时候我心情不好,也特别想像现在这样子坐一下……”
樊一晨皱皱眉,“如果我不是个有钱人,嗯,不对,如果我不是说要借钱给你,你也会这么好心?你脑袋不是被驴踢了吧,动不动就做好人……”
一腔好心没好报,许念真被气得半死,羞恼地道:“你说得对,我就是脑袋被驴踢了,所以经常做好人,专门被坏人欺负……”
樊一晨道:“不是笨得都不吸取教训吧?”
许念真道:“我不能保证别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至少我可以选择做个好人,我觉得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就行,比如樊总,刚说要借钱给我,我哪能就忘恩负义地假装没看到你一个人在这儿发神经……”
她话里藏针,樊一晨没生气,倒笑了,“那我倒要谢谢你了。”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驶来,许念真赶紧急挥双手,出租车打着转向灯靠近,许念真把雨伞塞到樊一晨怀里,“呐,你拿着吧,爱坐多久就多久……”
她上了车,啪地关上车门,“师傅,去政府大院……”
大概是那点微醺的原因,第二天许念真迟到了,刚到办公室,田茂盛便说:“念真,怎么不开手机?有人找你,已经打来两次了。”
许念真“哦”了一声,赶紧取出手机,“哦,早上起来忘了开……谁找我啊?”
“说是姓周……”田茂盛道。
他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机响了起来,田茂盛示意许念真去接,许念真接起来,“喂,您好……”
“嗨,念真,我是周鸿飞!”
“啊,您好,您找我,有什么事?”许念真心头突然涌上不祥的预感。
“嗯,是这样,上头让我通知你到公司来帮正南办下离职手续……”周鸿飞有点难以启齿。
许念真淡淡地“哦”了一声,“他既然走了,就不用给他留面子了,直接开除好了。”
周鸿飞显然有些为难,轻轻咳嗽一声,“那个……”
许念真疑惑起来,“怎么了?”
周鸿飞干脆说:“你过来公司我们再说吧……”
许念真哪里还坐得下,听周鸿飞的语气,分明是有什么难以启口的话没说出来。她匆匆对田茂盛说了一声:“田哥,我有事出去一下。”
田茂盛哗啦啦地翻着报纸,头也不抬,“今晚我大寿,有空的话,赏个脸,明园大酒店。”
许念真吃了一惊,“啊哟,生日啊!”她笑起来,“明园大酒店啊,这么大手笔……”
田茂盛有些无奈道:“你菲儿姐非要挑那地儿……”
许念真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田哥,你和菲儿姐,真的……那个……真的……”
田茂盛丢下报纸,眉头几乎皱到了一块,“你田哥大把年纪了,想都没想过……”他挥挥手,示意许念真别提了。
许念真有点疑惑,明明上次看他俩挺亲热的,怎么田茂盛却又是这副口径,“田哥……”
田茂盛道:“其实,你菲儿姐不像别人想的那样,她是个好女人……但是……”田茂盛眼睛一瞪,“咦,你是忙着去办事的吗?”
许念真“啊”的一声,“走了走了!下次要说个详细版!”她笑着出门。
她打了辆车,直奔陈正南的公司。窗外陌生的景象一一自眼前掠过,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从来没去过陈正南的公司。
而陈正南的同事,总共就只认识一个周鸿飞!这个事实让她自己也心惊了一下,原来对自己的老公,她了解和关心得这么少。
车至楼下,她一路询问,又给周鸿飞打电话核实,一番折腾,最后才坐在了周鸿飞的办公室里。周鸿飞年纪虽轻,却独自拥有一个小小单间,看样子应该是一个小头目之类的人物。他把帘子拉上,但仍然可听到窗外人们走动与低语的声音。
周鸿飞解释道:“出入我们公司的人比较多。”
许念真点点头道:“说明你们公司生意兴旺。”
周鸿飞给她倒杯水,“是这样的,正南还欠公司五千块钱,一个月前出差时跟财务室借的,一直没还……”
许念真的手一抖。脸辣辣的,像被人蓦然挥了一耳光。她万万没料到,陈正南还有这么一笔账在等着她。她刚刚才被两万块羞辱过,还没回过神,又被五千块狠狠痛击。
“上头催过我几次,我也是没办法……给正南发过邮件,但他根本不理……”周鸿飞降低了声音。看着眼前的女人脸色一点点变苍白,他心里头百般不忍。陈正南与他交情不错,在陈正南嘴里,从来也没听到过他曾对自己的婚姻以及妻子有何怨怼,可怎么搞的,一下子就弄成了今天这般田地?
许念真努力着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这才抬起头来,缓缓道:“我没想到是这事,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咬咬牙,又道,“这样,我刚看到楼下有ATM机,我下去取款。”
周鸿飞点了点头,“你等一下,我陪你下去。”
他匆匆走出办公室,直接到财务室,拿了陈正南的借据,“走吧!”他对许念真道。
许念真的卡上最后还有一笔五千块,原来是打算留着做生活费的。眼看着红彤彤的钞票从柜员机里哗哗吐出,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跟着哗啦啦地再一次掉到了地上。
把钱递给周鸿飞,拿过借据,许念真道:“那我就先走了。”周鸿飞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点了点头。许念真转身走,迎面碰上一年轻女子,恰好与周鸿飞相识,“咦,鸿飞!”
许念真加快脚步,依然听到了女子的声音——“谁?哦,她就是陈正南的老婆啊。呀,人也长得不错啊,怎么搞的……”
许念真很快站在了阳光下。阳光正好,许念真记得她与陈正南的第一次亲吻,便是在五月。
因为当时陈正南还笑着感叹了一下——“五月真是最美的季节啊。”她也以为是这样。她虽然不至于爱他至刻骨铭心,但他是她决意要托付一生的男人。
她因此是感激五月的,觉得五月是自己的幸运季。那时候却又何尝想过,幸运变成了劫难?!
她木然地走到了公车站,等车的人不少。她呆呆地站着,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她微皱着眉,觉得人们的这种奔忙真是可笑,百般努力,到头来又能有什么好结果?爱情和婚姻,再怎么努力追求与渴盼,到头来还不是徒然梦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唰地停在身旁,车窗摇下,露出樊一晨非常不耐烦的面孔,“你又在发什么傻?”
许念真愣了好一下才缓过劲来,仍然皱着眉头,“怎么上哪儿都碰到你?”
其实她是想说,怎么每次倒霉的时候都碰到他?他也是太不识趣了,他就不能装作没看到她,不认识她?这城市虽然不大,可也不小,有些人,即便近在咫尺,也有可能一生碰不上一面,她与他,这是怎么的了?
樊一晨显然不愿意多说,眼神冷冰冰的,“上车!”
许念真没有客气。事实上她觉得很累,她就想找个地方,坐下,靠着,睡一觉……
合上眼帘之前,她自嘲地说了声:“我们真有缘分……”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地紧了一下。
他刚才在马路的另一端便已看到她,因为没想到她会在这地方出现,所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车速放慢之后,他看清楚了,的确是她。
因为不是路口,没法掉头,他一直开出去很远,兜了个圈回来,心里还想着,她该走了吧……没想到,她还在!而且又是那副模样——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