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已经走过,苏晓脸上的红晕却迟迟不褪,许念真一直紧盯着她不放,那目光,像是要穿透苏晓的躯壳,看到她的灵魂里去。
范冬文的脸色有些难看,与樊一晨交谈的兴致顿时减少许多。樊一晨挑起了两个新话题,没得到范冬文的回应,求救地看一眼许念真。
却不知许念真最不老道的就是打圆场这种事,眼看气氛难堪,她只知道垂头啜口咖啡,别过脸去,假装打量窗外景色。
其实这家酒店依靠山边而建,窗外黑漆漆的,除了一望无际的高山密林,哪有什么景色可言。
苏晓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兴致勃勃地招呼着樊一晨:“这酒怎么样?要不要再给你叫一杯?”
樊一晨赶紧道:“啊,不用了。我酒量有限,不能喝多。”
许念真却道:“我还想要一杯。”
樊一晨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不行,你不能再喝了。”
许念真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苏晓有点左右为难,问道:“到底是叫还是不叫?”
“叫!”
“不叫!”
许念真与樊一晨异口同声道。
樊一晨淡淡地道:“我说不行,我看这里谁敢给你上酒。”
许念真瞪大眼睛,“什么?”
樊一晨拿过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角,气定神闲地道:“谁敢给你上酒,我开了他。”
连苏晓也吃了一惊,“你是老板?”
许念真问道:“你不是做药的吗?”
樊一晨看也不看她,只道:“恭喜你,对我的了解又多了一点。”
苏晓再次在桌下踢了许念真一下。许念真简直败给她了,这女人是疯了还是傻了,自己的前夫脸色非常难看地坐在自己对面,分明是在为刚才出现的那个男人不快,她倒好,还在替别人瞎操心!
话说回来,看范冬文这模样,分明对苏晓根本不能忘情,这苏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一个机会?
范冬文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一眼,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苏晓看着他离座,心头酸溜溜的。看来这电话是那女孩打来的,要不然范冬文也不会躲到一边去接听。
“喂,我说,范冬文明明对你还有感情……”许念真道。
苏晓一笑,“人家早就开始新生活了。”
“谁说的?”
“我亲眼看到的。”
樊一晨插嘴道:“有时候亲眼看到的也未必是事实。”
许念真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苏晓却道:“不好意思,让樊先生见笑了……”
樊一晨笑笑,“你们肯让我见笑,正是对我的最大信任,我受宠若惊得很。”
许念真侧头看他一眼,好奇地道:“小樊,我发现你越来越可爱了,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呢,喂,你到底结婚了没?”
樊一晨无奈地看一眼苏晓,“你看,我说了吧,这女人根本不能多喝,一喝多就这德性……”竟然叫起他小樊来了!
苏晓也觉得新鲜,“她这个样子我还真没见过,难道说,她一喝多了,就只知道调戏男人?这就难怪我不知道了……”
许念真赶紧分辩道:“哪有哪有,我只是……”她伸手一指樊一晨,突然醒悟过来,赶紧收回手指。
苏晓已经笑眯眯地戏谑道:“你只是调戏他而已,是吧?”
樊一晨也有点出乎意料,心头却是莫名地一喜,这微微喜悦让他自己暗自吃了一惊,这太荒唐了。这个女人,他怜悯她,同情她,绝无一丝半点别的意思。他深吸口气,说道:“范先生回来了……”
范冬文走近来,微笑道:“叫我冬文……”
苏晓道:“接完电话了?”
范冬文解释道:“噢,我一个朋友。”
许念真笑盈盈地道:“好像是女朋友呢,冬文的表情这么甜蜜。”
范冬文立刻紧张起来,迅速看一眼苏晓,辩解道:“哪有什么女朋友,念真你误会了。”
这解释分明是说给苏晓听的。苏晓挪挪身子,脸色好看了一点,许念真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这女人,鸭子死了嘴壳硬,明明对范冬文不能忘情,却偏偏死要面子,不肯服软。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餐饭吃得真不算舒服,樊一晨知情识趣,早早便提出来要走,许念真也赶紧跳起来,声明自己也有事要早走。
于是,两个人前后走出酒店餐厅,进了电梯,许念真才吁出一口气,微蹙起眉道:“你说,为什么这男女情事总是这么叫人烦恼?”
樊一晨不理她。他就知道这女人,平时胆子小得似鼠,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头,一喝两杯酒下肚,胆子生起毛来,平时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全都变成小菜一碟了。
许念真看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突地笑起来,“别怕,我其实还不够胆大,真要借酒装疯的话,我早扑上去把你……”她夸张地作了一个扑倒的姿势。
樊一晨不动声色,淡然道:“你又不是没做过。”
许念真脸一红,喝道:“不许说!”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我警告你,上次那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我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樊一晨好笑地看着她,饶有兴趣地道:“我还真想知道,你怎么剥我的皮,抽我的筋……”
许念真还要恶狠狠地再说上几句,手机响起来,是陈雪!
“哎,雪姐!”
陈雪的声音细微且虚弱,“念真,我摔了一跤……”
许念真大吃一惊,“你在哪儿?”
“春城百货附近……”
许念真皱起眉头,春城百货?这么晚了,陈雪怎么会在春城百货?这是一家老百货公司,面对的消费群体基本以中等偏下收入的人群为主。陈雪一向只逛芭莎购物中心的,偶尔许念真一提起要到春城淘货,她就皱起眉头,一副厌烦嫌恶的表情……
许念真按捺住心头疑惑,匆匆说道:“你等我,我马上过来!”她挂了电话,马上转而拨打120。
樊一晨道:“走吧,我送你。”
许念真感激地冲他一笑,“好像经常麻烦你做我的车夫。”
樊一晨道:“心如刀绞,难堪委屈,都是习惯就好。”
他一耍起文艺腔,许念真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偏偏他说的又都挺有道理,叫她辩驳不得。
他知道许念真心里着急,把车开得飞快。许念真想起陈雪,想起李向北,想起那个神采飞扬的肖依依,心头乱成一团麻。
三天前,陈雪把李向北与肖依依堵在了某咖啡馆的某张台子。这一个多月来,她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去查了李向北的手机记录,其中的一个号码,出现的频率不是一般地高,她心知肚明,这个号码一定属于那个女孩。
她把号码记了下来,打过去,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那头已经礼貌地道:“您好,我是肖依依,请问您哪位找我?”
陈雪忙不迭地道:“您好,这不是娜娜的号码吗?明明是这个号的……”她随便杜撰了一个人名。
肖依依随和又善谈,“呵,您打错号了,我姓肖。”
陈雪掩饰不住地失望,“娜娜给我的明明是这个号码,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原来她叫肖依依。李向北还真小心呐,根本没把这个号码存在手机里,当然,也用不着,这一长串数字,想必他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陈雪因为怀孕,常常觉得困,睡得比平时都多,看了李向北的电话记录,才发觉他们经常在夜里发短信,而那时候,她早已进入梦乡。
多么安全的时间段,除了发发短信,也许他们还趁这时间里做了些别的,可笑她睡意酣甜,一无所知!
她嘴唇都几乎咬破,这一对狗男女,趁她睡觉的时候,就不知廉耻地卿卿我我!
她寻找着一切机会,偷偷查看李向北的手机,四天前的晚上,李向北在卫生间里,他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她赶紧拿过来看,“明天老地方见!”
等李向北出来,她假装不懂,把手机递过去,平静地道:“不知道谁发你的,约你明天老地方见。谁啊?!”
照惯例,老婆看到老公这样的短信,是应该要问一下的。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自然。
果然李向北虽然有些紧张,但完全没有觉得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的怀疑,他接过手机,笑了一笑,说道:“哦,是老王,约我明天打麻将呢。”
这话还真让人找不着把柄。他平时常泡麻将馆,算不上特别上瘾的那种,但左右无事,待在麻将馆里总是好打发时间一点,因此也有了一群固定的牌搭子。
陈雪点点头,并没追问,侧身睡下。她静静地躺了很久,大约李向北以为她睡着了,于是轻轻踱到了阳台上。陈雪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阳台处隐约传来李向北的声音,听不清他具体说些什么,但那温柔的语气,甜蜜的轻笑,却是清晰地落到耳内。
她愣愣地听了一阵,也不知道他们有些什么好说的,李向北干脆在藤椅上躺了下来。
陈雪心头一阵气苦,恨不得一头冲出去,先甩他几耳光,然后带着孩子跳下楼去,大家一块玩完!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抚住腹部,胎动还不明显,她第一次觉得,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了。
她安静地退回去躺在床上,努力让自己入睡。感觉上过了非常久非常久,李向北还在讲电话,她却已经支撑不住,终于睡了过去。
她很有耐心地一直等到三天后,李向北一出门,她就一直跟着他。大概是约定时间还没到,他去了一趟麻将馆。他在麻将馆待了三小时,陈雪就在麻将馆对面的咖啡厅里坐了三小时。
看到他出来,开车离开,陈雪也叫辆出租车,仍然紧跟在他身后。
出租车司机见惯不怪,一言不发,只尽职尽责地不远不近地紧跟着李向北的车。因为这一点,下车时陈雪多给了他十块钱。
李向北在一条僻静的大道上停了下来。这条大道宽阔平坦,绿树成荫,街头巷尾竟是少有地宁静安详。陈雪有些奇怪,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才发现附近都是机关单位住宅区,难怪了。
李向北走进一家小咖啡馆,看那姿势,应该是熟客了。陈雪下了车,认真打量了一下这家咖啡馆,店面确实很小,门扉绿荫掩映,窗下摆着两张吊椅,也是缠绕着葱郁绿植,处处散发出浪漫的诗意味道。
陈雪有些发蒙。这样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她这样的年纪。但却很适合那个肖姑娘。
陈雪悲哀地觉察到了,这就是她和肖姑娘的区别所在。她的青春年华已成过往,而肖姑娘却正当时。李向北为之所迷惑的,不正是这个吗?
陈雪心中气苦,眼里不觉就含了一泡泪。她的手机紧攥在手里,手心不知不觉地渗出汗来。
她屏息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拨打李向北的手机,李向北的声音很欢快,语气也很真诚,根本不像是正在做亏心事的人,“嗨,亲爱的,什么事?”
陈雪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走到了一边才接听的电话,又或者那女孩,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想想也是,一个男人,三十好几,怎么可能没结婚?既然明知这男人已经结婚,仍然跟他情意绵绵……陈雪觉得自己应该憎恨肖依依,但是其实她并没有。
她很难得地没有像这世上的其他被老公背叛的女人那样,第一念头就是狐狸精的错,是狐狸精勾引了自己的老公。冤有头债有主,她只痛恨李向北。无论是什么理由,她都不能原谅他的背叛。
“你在哪儿呢?我有点不舒服……”她努力平静着自己,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