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徒有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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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意外不一定是灾难

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坐在樊一晨的车里,顿时连耳根子都烧红起来。长这么大,她从未试过在一个男人面前大剌剌地睡着。哪怕是陈正南。

他们是没有机会吧,许念真有些糊涂起来,她真的想不起来,她与陈正南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候。看过电影,吃过饭,喝过茶,K过歌……就是没有像这样,全世界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好意思。”她低声道。

樊一晨轻笑一声,“等下自罚三杯就好。”他看一眼窗外,“星星很漂亮,看一眼,心情会好很多。”他启动车子,“看完我们就下山去。”

这一次她没有顶撞他,而是顺从地微微仰起头来,看向窗外。蓝绒般的苍穹,满天繁星,新月缀在天际,隐隐约约。无庸置疑,夜色是很美。

许念真在心底轻叹口气。再美的夜色,如果一生只能独自欣赏,又有什么意义?

樊一晨没有征求她的意见,直接把车开到了一家名为“哆来咪”的酒吧。名字看着简单幼稚,里头却大有乾坤。这是樊一晨说的,在许念真看来,不过又是一间装修豪华的酒吧而已,她四下张望,低声问道:“乾坤在哪儿?”

樊一晨道:“以后告诉你。”

看样子,他是这儿的常客,服务生看到他,立刻殷勤地迎上来,不等他吩咐,已经先行奉上柠檬水。许念真有点惊喜,“嗯,我喜欢这个……”

樊一晨有些鄙视她,“这是很常见的惯例好不好?”

许念真迅速答道:“我就不喜欢意外。”

樊一晨愣了一下,说道:“意外也不一定就是灾难,也有惊喜的。”

许念真摇摇头,“我都不想要。”

樊一晨瞥她一眼,说道:“跟你说不通。我要啤酒,你呢?”

“当然一样。”

啤酒加了冰块,更为顺喉可口。许念真其实酒量不行,每次喝啤酒都觉得奇怪,这么艰涩的味道,怎么有人好此不疲。连每次和苏晓碰面,她都嚷嚷要喝两杯。

樊一晨斜睨着她,才喝了不过三杯,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两颊绯红,眼神迷茫起来。他微微转动手腕,杯子里的酒也跟着晃动,“说吧,什么事?”

许念真感觉到包里的手机轻轻振动一下,取出来看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您好,我是蔡晓明,这是我的银行账号。麻烦您把钱打到此账户中。谢谢。”

这年头,欠债人肯还钱,债主就感激不尽了。许念真觉得羞愧,她赶紧发一条过去,“好的,我明天就会给您把钱打过去。不好意思了。”

对方很快回复过来,“谢谢。”

他越是礼貌客气,许念真就越是不能食言。但是两万块……许念真手上还真没有两万块。

她工资原本就不高,一部分存入家庭共同账户,一部分做了基金定投,然后,与陈正南基本平摊家庭生活开支,每月剩下的钱廖廖无几,如果碰上几场红白喜事,根本就入不敷出。

当然她也从来没有把这当成大事过,相反地,手头上过少的私房钱让她有点儿小小的骄傲,这起码能证明他们夫妻俩是同心同德的。

她想当然地认为,一个家庭里,夫妻背着对方存私房钱,是多么可悲的一种现象。当然现在她已经发现,一直以来自己的自以为是有多蠢。

只能求助于苏晓,她暗忖着。要让苏晓知道内情,不得一蹦三尺高才怪。想到这点,她又不情愿起来。即便两人交情再好,也实在不乐意让苏晓发觉,她竟然狼狈至此。

她抬起头来,正碰上樊一晨探究的目光,顿时冲口而出:“你能不能借我两万块?”

樊一晨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反问道:“为什么?”

也是。他们俩素昧平生,他凭什么借她两万块?除非他疯了。许念真沮丧起来,“算了,当我没说过。”

樊一晨沉吟一会儿,“你好像在政府部门上班?”

许念真点点头。

樊一晨道:“把你的工资卡抵押给我,我可以考虑借给你。当然,每月我会给你发放生活费的,利息嘛,也是要收的。另外,你明明说过,请你喝酒就告诉我一点什么……”

许念真想耍赖,她自己的事情,干吗要告诉一个陌生人?说出来了又有什么用?不过以便他人笑话、怜悯,以及假惺惺地叹惜。

明明心知肚明,但却鬼使神差地实话实说起来,“我老公失踪了——准确地来说,他和某名人一样,和情人私奔了,然后,卷走了存款。再然后,还欠了朋友的钱,人家现在来要债了……”

樊一晨惊讶得挑起了眉,一个女人伤心,百分之九十是因为失恋。如果是一个已婚女人伤心,那么大半因为婚姻出了问题。这点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没想到事情更糟糕了一点。

他扫视着她,漫不经心道:“为什么?”

许念真道:“我也想知道答案。”

樊一晨道:“这种人渣倒挺少见,你还蛮有运气的,碰上了一个!”

许念真瞪着他,恨不得直接把酒泼他脸上。他还不识趣,继续道:“他既然做得出这种事来,想必你也有责任……”

许念真忍耐不住,“我有什么责任?我做错了什么?”

樊一晨道:“晚上回家躺在床上的时候,把枕头垫高,仔细想想,肯定有。”

许念真怒极反笑,讥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什么?”

樊一晨看也不看她,顾自喝光杯里的酒,闲闲地道:“我只知道你要跟我借钱!”

许念真大怒,扬起酒杯就朝樊一晨挥洒过去,没料到酒杯里的酒早已被自己一饮而尽,杯子只是空扬一下,丝毫没洒出东西来。

樊一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啜一口酒,淡淡地道:“这样的实话听着很刺耳?”他垂下眼帘,“那么等你老公事发,全世界人的口水好比潮水,你打算怎么承受?死了算了?”

这话一针见血,许念真顿时愣住了。

樊一晨道:“事情已经最坏,还有什么是受不了的?你哭也哭过了,恼也恼过了,除了有可能收获一点同情的话,还能怎么样?哦,当然,还有可能得到许多讥笑,知名度噌噌上升。”

许念真完全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男人,明明看上去一副温润如玉的外表,即便眸子中目光冷淡,但无论如何不像是嘴上如此刻薄的男人。

“两万块我可以借给你。明天带着工资卡去我公司。”他取出名片搁在桌上,“我先走,你慢慢喝,我管够。”

他说走就走,真的站起身来就离开了。留下许念真一个人,发许久的呆,又喝光两大杯,意识很清晰,但头有点眩晕。

走出酒吧的时候,许念真才发现,下雨了。天色已晚,的士来来往往,但都载有客。许念真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打车的打算,决定步行去找公车站。

刚把包挡在头上,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过来,车窗摇下,司机是个大约四十左右的男人,“许小姐?”

许念真扬扬眉,“您是?”

司机打开车门下车来,走过来为许念真打开车门,“樊先生让我送送你。”

她刚刚还在憎恨那个男人的刻薄与无礼,转瞬间便又感动起来,他竟然特意嘱咐司机送她,自结婚之后,她就没从男人处享受过这种待遇,一刹那里,她突然心生一种矜持与尊贵的感觉,精神也振奋许多。

她上了车,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司机启动车子,一路默默无话。最后还是许念真忍不住,“樊先生还说了什么?”

司机的态度不亢不卑,礼貌中带点疏离,恭敬中带点冷淡,“樊先生没再说什么。”

她又觉得有些羞赧,她还指望他还说了些什么?她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大概是刚被一个男人甩掉,特别盼望另获一点关爱与安慰。

她把手机抓在手里把玩半天,还是给樊一晨发了条短信——“谢谢。”

“说话重了些,抱歉。”樊一晨很快回复过来。许念真看了半天,猜测着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正因为这个原因,因此安排了一部车以示歉意。

她扬扬嘴角,把手机收好。车子太舒适,她差点睡着。

到达家中已经凌晨一点,洗澡的时候,她发现浴室柜上的龙头不出水了,顺口便扬声道:“正南……”

一出口便醒悟,这屋子里已经没有名叫陈正南的男人。

她包了湿发,走到客厅拨打陈正南的手机。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号码她不知道拨打过多少次,每一次都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女声提醒她:“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没法子,改给他发短信,好话歹话都说了,他始终没反应。今晚可好,电话那边干脆提醒她:“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许念真吃了一惊。惊恸之余,她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嘿嘿冷笑,好啊好啊,这臭男人竟然还换了号!

她干脆利落地删除了陈正南的号码,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整个人颓丧地倒在床上。告诫过自己不许再流泪,但泪水还是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渗出来。

可能樊一晨说得对,这场婚姻变故,她也有责任,但无论如何,她错不至死,他凭什么这么对她?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再次接到蔡晓明的短信,是在一周后。一看到是蔡晓明的电话号码,许念真臊得脸都烫红了。她食言了,她没有信守诺言按时把钱打到他账上。

她不好意思向苏晓开口,脑子里闪过向远在峨城老家的母亲求助的念头,但立刻打消了。

母亲早年丧夫,孤寡一人,辛苦把她拉扯大,她在A城工作、结婚,母亲很是欣慰,她一生靠脚踏老式缝纫机,不分白天黑夜地接活干,终于供养她成人,这于母亲而言,已然是一生中最大的成就。

因为路途遥远,她一年里都不回老家一趟,逢年过节给母亲寄点钱,母亲又会找借口寄回来。

闲暇之余,想起母亲,心头不是不惭愧的,眼下还要拿这种事去叨扰她老人家,许念真觉得自己几乎是大不孝了。

而樊一晨,她已经死了去找他的心。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的交际圈子这么窄,多一个朋友都没有。

大约看她神色不对,田茂盛瞅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念真?”

许念真定定神,努力笑了笑,“没什么。”

手机又响,这一次是蒋咏微。

许念真不想接电话,她与这个小姑子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想应酬任何人。

手机又响了一次,还是蒋咏微。许念真摆出很忙碌的样子,以便给自己的置若罔闻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蒋咏微真是聪明,许念真不接电话,她改发短信,“我有事找你。等下去你办公室。”

她算拿捏住了许念真的软肋,许念真只好拨电话回去,假装刚刚才闲下来,“什么事那么急?我这儿忙晕了。”

她这单位,有什么值得忙晕了的事?蒋咏微也不揭穿她,只说:“我妈说,这周末让你和南哥回家吃饭。”

许念真道:“我约了朋友。”

蒋咏微有点不高兴,“不过吃一餐饭,你紧巴巴地推辞什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不说你就真以为我不知道?南哥的号码竟然成了空号,我打到公司问,那头说他好久不上班了……我说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错,你怕什么?”

最后那句话让许念真莫名地有些感动,鼻子情不自禁地酸了一酸。她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但她愿意自欺欺人,也许,也许,过不了多久,陈正南就会突然回到家里,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世人的质疑与嘲笑,也将自然而然消逝,生活仍将似一潭水,平静无波。

蒋咏微的语气稍微缓和下来,“出来喝杯咖啡。湘江路雨花石茶餐厅。”

许念真第一念头便想拒绝,但稍一迟疑,蒋咏微已经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