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阿瓦托着腮,整个人都沉浸在西斜的阳光里,脸上的神色恍恍惚惚的,听得完全入了迷。
李归雁半闭着眼睛仰卧在床上,半天没有回应。到是个清冷的声音淡然的替他解了围。
“皆大欢喜的事情,世人又怎么会记得这般清晰。”
方红莲放下手里的茶盅,少有的插了话。阿瓦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随即想起了这道士甚是凶暴,后怕的缩了缩肩。
“行了,别欺负小姑娘啊你。”
精力不济加上药物刺激本有些昏昏欲睡,李归雁讲了半天的话,声音越发的有点朦胧:“再说也没什么后来了。”
小大夫咬咬嘴唇,虽然知道追问不太好但还是忍不住小声的问了句:“那你师姐是怎么……”
“……我那哥们儿因为这事儿被人上纲上线的揪住不放,明明是我监管不力,但是大家伙就都跟眼瞎了似得只咬着他不放,几番折腾后他被遣去监狱陪着犯人搬了半年的砖。我那时人缘还不错,再加上只是个无关轻重的小卒,被人保了下来也没受什么罚,就是被勒令将功补过追捕他们。一追,就追了三个月。”
李归雁张开眼睛,呆呆的看着房梁角落里忙着结网的小蜘蛛,耳朵里好像又听到了那一夜的虫鸣:“别看我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这儿,那时可是很厉害的,厉害到……即使是师姐也死在了我手上。”
*
谁都知道,这世上没有‘重来’这种东西。
但是……如果有呢?
如果还能改变这什么呢?
其实那天他已经甩开了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些心怀不轨的东西,抄近路穿插到岫云和耶律前面留好了暗号,也早早的就等在了相约的地点。
但是岫云却没来,整整一夜都没来。
她什么都不解释。
她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算了回去吧。
李归雁对自己说:你看,天都亮了。那个最好的姐姐已经变了,不回来了,不会回到天策了。
回去吧,反正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转过身,循着来路踩着自己的脚印往回走。走出几十步远又停下来,李归雁狠狠的一拳砸在身侧的大树上,转过身快步走回去,满脸咬牙切齿像是寻仇一般脚步又急又快。
然后一团玄色不顾一切地跳进了他的眼帘,简直像一根锋利的刺。
岫云不肯见他。
岫云让一个外人来驱赶他。
这个人……抢走了她。
李归雁想骂人,更想杀人。
他想说你凭什么牵连我的至亲好友让他们有家难回,更想在那个胸膛上开一个透明的窟窿。他放任了愤怒,愤怒蒙蔽了他的眼睛,愤怒在岫云出现帮着耶律挡住他的攻势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所以,那一枪他没有像平时比试时那样故意放松力道,他忘了,岫云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盔甲鲜明。
天策枪法里有一招名为‘疾’,当时大师兄教给他的时候对这一招的威力只说了六个字:避者生,挡者死。
耶律想要走过来,李归雁赤红着眼睛,像只困兽般的大吼着:“滚开!”
岫云靠在李归雁怀里,嘴里不停溢着鲜血,染花了惨白的脸,胸前有个骇人的血洞,她目光却还是柔柔的。一如小时候,只在三人独处时会露出的小女儿的情态。
“小雁,人固有一死的,你……哭什么啊……”
李归雁手上死死地按着岫云胸前的伤口,可是那些红红的温热的东西还是不停的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岫云没什么力气的抬了抬手,阻止了他,断断续续的话只剩下了气音。
“当兵的不能心太软……你以后……我和天晴都不能一直跟着你……机灵点儿啊……耶律……你不能拦着……他是……我的家人啊……”
李归雁嘴唇直哆嗦,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脸,比不远处跪在地上的苍云弟子还要狼狈万分。
“对不起……师姐对不起对不起……你别说话我们去找大夫……”
岫云痛苦的痉挛着,血水呛进肺叶里咯咯作响,她死死地攥着那个如同亲弟弟般的男人的衣袖,神光散乱的眼中泪如雨下。
“离开天策,我不悔……只可惜……再……不能……”
“师姐……”
李归雁一声哽咽,突然觉得累,疲惫到想死的地步。他晃动了一下,将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坚硬冰冷的地面。脸深深的埋在岫云的颈边,无声的抽泣。
明明先背叛的人是你,明明先逃走的人是你。
你看了腥风血雨的战场,听了灵魂哭泣的声音,然后丢下我们,潇洒地离开。
明明我们也是家人啊,为什么你没选择我们呢……
怀里的身躯已经开始变冷,李归雁抱着岫云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不时有血珠顺着指尖和下巴滴到地上。他走到苍云青年面前,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杀意。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越过他走了过去。
“走。走得越远越好。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杀了你。”
耶律回答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李归雁都没去注意,他,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那张脸上的血痕,秀美的脸蛋上那么干净,干净的让人感觉不到悲伤。
李归雁身心一片麻木的将岫云背回了天策。
许天晴收到了通报,在天策府门口站了一天,看着一片夜色中,自己的兄弟一步步走近,伸手接过了这个与他们牵扯甚深的女子。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一个去见了李承恩统领,一个去了校场。
天策府,彻夜未眠。
没有人知道许天晴做了什么,只不过岫云的罪名被撤销了,去了军籍,被埋在了军营附近的山里。
墓碑上是一行并不怎么漂亮的字:爱妻许氏岫云之墓。
*
“只要是阻挡在我面前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会杀杀看。”
李归雁一直都闭着眼睛,但却像是什么都没能逃过他的视线。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却字字清晰:“别琢磨对我下蛊了阿瓦,门外那两个,你们也别在动什么心思,要是还要我留在这儿,大家可就都要拿命来赌了呢。”
阿瓦小脸煞白,捏着笛子的手微微颤抖,又是尴尬又是纠结的看向方红莲。门扉一响,在门口听了许久的墨晚青和叶荀走了进来。
一个满脸趣味,一个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