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我们走。”
唐门青年并无伤人的意思,主动后退两步收了兵器,将造型古怪的子母爪挂回腰间,冷冰冰的招呼小姑娘一声转身就要走。
那个叫阿瓦的五仙教小姑娘却是不依,反倒气冲冲的又朝着李归雁走了过去,一身银饰叮当作响。
“阿妈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先给他止血!”
唐门青年动作微一顿,也不吭声,足下轻点,几个起落间就没了踪迹,只留下这一大一小互相瞪眼。
“救命之恩……”
才一开口,李归雁便被自己声音沙哑难听的吓到了,咳了几嗓子才缓过来,讪讪的说完:“没齿不忘。”
阿瓦哼了一声,俯下身子刚碰到胸前的衣襟,手就被捉住。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傻大兵像突然变了个人。带着疲惫还有和善的眸子变得锐利如刀锋一般,溢出的气势不由自主地让人觉得皮肤像被针刺一般疼。
阿瓦被这气势所压,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我……我只是想帮你换掉衣服……”
李归雁一愣,连忙收起杀气歉然的笑笑,开口婉拒:“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阿瓦退开两步,似乎对之前的事情还有诸多不满,语气也不甚中听:“看看看,看什么看!衣服脱掉!”
李归雁不是傻子,小姑娘好心,他自然不会一脸凶相对人家。不过,虽然说医者仁心不拘小节,可他本身是个男人堆里呆惯了的糙汉子,被这么个小姑娘一本正经的盯着,还是觉得有点臊得慌。
呆头呆脑的正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低头就看到了地上那匹亲手养大的燎原火,还有掉在旁边的,发小的头。
马儿已经咽气,似乎也没遭太多罪,伸手合上了那双已经无神了的大眼睛,心里有点儿发堵。
“抱歉啊……还没到该你上战场的时候我就硬把你拖出来了,到了底下,记得去找旁边那个给你刷过背的小子,有他在,肯定不会在再忘了给你喂饱……”
李归雁絮絮叨叨的嘟囔着这些不着四六的,拄着枪在附近寻了一面烧坏了一角的灭字大旗,把发小的头摆正,用袖子仔仔细细的擦了擦那张脸上的灰土,严严实实的包好,埋在了枫林之下。
做完了这些,他才老老实实的坐在这死人堆里,任凭脾气不小的小大夫为所欲为。
这般配合却没换来阿瓦半点的好脸色,音调反倒又高了几分:“还拿着兵器作什么,我若要害你性命,你以为你现在躲得过几招?扔了扔了!”
垂眼笑笑,李归雁纵使衣袍半解,手中长枪却无一丝松懈,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信这世间还是好人多,但不信好人都会被自己遇到。自己这条命,目前还金贵得很,容不得什么闪失。
“不会妨碍到姑娘的,只是这枪是那边那个死鬼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无论如何,都扔不得啊。
“这伤要是再深个几分,我直接送你个夺命蛊,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阿瓦也不跟他计较这防备的姿态,嘴上不饶人,下手倒是轻得不能再轻,生怕重一点,面前这人就顺着伤口碎成几块。
整整十一处刀斧之伤,肩膀那出更是直接被箭矢穿透扎出了个透明窟窿。这些伤九成是在身前的,看上去整个人都被血浸了个透彻,触目惊心。换成一般人,光是就这么流了多血怕是早就人事不知,不死也没半条命,他能这么清醒着,已是万分不易。
李归雁再怎么瘦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身板放在那儿,阿瓦又还是小姑娘,短手短脚,倒是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天才把那些皮开肉绽的地方都处理妥当。
李归雁除了配合动作抬手低头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只好盯着四周分散注意力。不看还好,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荒郊野外的,一伤一幼,还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儿,停留过久总归不是明智之举。
“不用看了。”
像是看透了李归雁的心思,阿瓦一边缠绷带一边随口说到:“十三会把周围收拾干净,不会让人过来的。”
“十三……姑娘说的是刚刚哪位少侠?”
“恩,他叫唐昱。”
阿瓦噗嗤一笑,终于看着比较像小孩了,她脆生生的说道:“什么少侠不少侠的,一个榆木疙瘩罢了。阿妈说过,唐家的大侠只有一位,他啊,还远远够不上呢。”
“阿瓦,狼牙增援已到五里之外,我们该走了。”
风声一盛,唐昱带着一身血气悄无声息的又现了身,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阿瓦奚落他的话,隔着面具也看不出脸色如何。
阿瓦应着,手上依旧稳稳的:“就快了。”
看着阿瓦在李归雁背后系好的最后一个蝴蝶结,唐昱微微勾了勾嘴角,整个人忽然就退了冷意,多出了几分人气儿。
阿瓦这次倒是听话,擦净双手乖乖走向唐昱,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就这么和李归雁隔着绵绵硝烟背对着,脊背挺得很直。
“喂,傻大个儿,你是天策府的兵,对吧?”
李归雁费劲的套上从狼牙士兵尸首上找来的衣服,又仔细的选了一具跟自己身形相仿的尸体,套上自己的盔甲,按照上面的伤痕伪造了痕迹毁了面孔,最后摘下自己的天策腰牌系了上去,这才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这里还有其他人活着么?”
静候在一旁的唐昱张了张口,终是只低唤了一声:“阿瓦……”
李归雁本以为那女孩子理解了唐门的意思不会再说什么了,自顾自的开始解开刻着天字插着红翎的头冠,却被突然的一声喊震得整个人都一抖,硬生生拽断了几十根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
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震碎了脚下的河山。
很少有人会听到如此自责、如此凄厉、如此悲哀的呼声。
李归雁有种站立不稳的感觉。他想起来,开战前发小似乎说过,此次平乱会有江湖人士前来助阵,不过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等到。
随手把头冠扔到地上,李归雁浮躁的抓抓散的乱七八糟的头发,觉得头疼,更觉得自己现在若不说点什么,这小姑娘说不准会像幺妹一样,直接哭他个惊天动地日月无光。
“死了再多人,你不还是把我救活了么。我活了,肯定不会再让更多人就这么死了。”
李归雁费力的取下了惯用的枪头用破衣包好,拄着枪杆跟两个还算孩子的家伙挥挥手,背道而驰。
“喂。”
微侧着头看了眼叫住自己的冷淡杀手,李归雁抬手接住他掷过来的小小竹哨,有些不明所以。
阿瓦倒是极为惊讶的望着唐昱:“十三,你把哨子给了他万一……”
“我用不到。至于他……”唐昱却没做对李归雁多做解释,直接抱起阿瓦旋身而去,“生死有命,看他运气吧。”
生死有命。
李归雁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咧嘴笑笑,将竹哨揣进了怀里,大步前行。
*
天策汉子,从不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