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顺着床单滑到地上,那头传来询问之声,“蒋夫人?蒋夫人?”
李澄萱一动也不敢动,紧紧盯着窗户上那道影子。
“真是令人意外啊,你竟然会向警察坦白李立东的罪行。”
蒋尧安走到她身后,一手插兜,一手去摸她的头发,同时将手机踢到了角落里。他神色不如往日平和,但也不见慌乱,看不出喜怒。
“那么,又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李澄萱竭力克制着颤抖的身体,从窗户玻璃里去看这个同床多年的男人。
初相遇时,他弯腰站在啼哭的孩子面前,阳光淡柔,俊气的眉宇间都是温柔之色。
就是那一眼让她爱了多年。
她常常在午夜梦回间看着身侧的丈夫,觉得这一生,拥有他,真是幸运啊。
可是,一切原来都是假的啊……
“你主动提出带我去凤凰儿童乐园的开幕式。”
蒋尧安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蒋尧安啊,我虽然病着,可也不是傻子。一开始我其实并未怀疑,可是火烧活人的场景真的刺激到我了,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回想那个场景,渐渐的,觉得你的那个提议其实很可疑。”
她终于回头,仰着脸看他,“大哥不喜欢你,所以你从不和大哥正面冲突。只要是大哥出席的活动,你都是能避则避。更何况你刚顶替他接手了投资部,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怎么会在他上任新部门的第一个活动上去自讨没趣呢。
“你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想亲眼看到我们兄妹俩惊恐害怕的模样吧。想看看这两个杀人凶手的孩子,面对同样的惨剧是什么反应,对吗?”
一滴泪滑落下来,她也不擦,只是紧紧凝视着这个男人,“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点没有发现……”
眼底伪装的爱意早就一点不剩,他勾起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就因为这个?”
“昨晚,你说是警察的电话,可是后来我仔细算过时间。那时,他们才刚刚开始勘察现场,更何况大哥也在,就算要通知我们,也没有那么快吧?你知道出事了,不是警察告知的,是你的同伙。”
脸上笑意更盛,蒋尧安伸出一只手去摸李澄萱的脸,动作轻柔,从额头到眼睛、嘴巴,然后顺着下巴往下一路摸上脖颈。眼底泛出与生俱来的戾气。
他本就不是善茬,只是善于伪装自己。
“是我小瞧了你,你比李澄阳那个蠢货聪明多了。”
李澄萱感觉到那双手开始用力,她害怕得手指尖都在发抖,但却不想做无谓的挣扎给这个男人羞辱自己的机会,“蒋尧安,就算你想报仇,也不必这样骗我……”
一张抹了蜜的网有时候远比刀子要伤人。
“怎么?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不好受吧。当年你爸爸就是这么对我的,”他的手像是烙铁,紧紧地扣在李澄萱脖子上,“你要怪,就怪他吧。”
不知过了多久,李澄萱彻底不动了。
便在此刻,外头警笛声呼啸,蒋尧安瞥了眼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女人,然后松开手快步走到窗口。小区外的主道上,有辆显眼的红色肌肉车正在快速驶来。
蒋尧安眯了眯眼,冷笑一声,“真是阴魂不散。”
——
房间里安静如鬼,但很快便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
裴楚和苏子瑜冲进卧室,就看见李澄萱仰面躺在床上,脸色发青。
“蒋夫人?蒋夫人!”
苏子瑜几步上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片刻后脸色微微一变,“她没呼吸了!”
裴楚一愣,“靠!不是吧?”他摸出手机,“我叫救护车,你赶紧给她做急救。”
市二院距离蒋家小区仅隔两条街区,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李澄萱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救护车前脚刚走,刘乐佳等人后脚也来了。
裴楚接过刘乐佳递过来的手套,“星海建筑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刘乐佳还没回答,一旁的刚妹倒是嘿嘿笑了声,“蛋哥说了,庄大神出马,一个顶俩,差不多都搞定了。”
后头陆续有警察进来,裴楚简单分配了下勘察任务,又叫了刚妹去问询刚买菜回来的保姆,然后拉着苏子瑜直奔书房。
蒋尧安的书房一向不让旁人进,李澄萱也不例外,因此钥匙只在他一人手里。裴楚二话没说,到厨房拎了把菜刀,颇有黑社会出去干架的架势,三两下就破开了书房门。推门一看,里头布置简单,清一色的冷淡风格,落地书柜占满了一整面墙。
靠近书柜一侧摆着桌椅,板面上堆着些文件、杂物,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而电脑旁边倒扣着一个相框。
裴楚和苏子瑜对视一眼,然后裴楚将它翻了过来。
是一张因为年代久远而色彩暗淡的老照片,有好几处都明显可见磨损。但蒋尧安仔仔细细将其重新塑封又装进精致的相框里,可见珍视程度。
画面中的背景是个还算宽敞的小院子,低矮的围墙脚下站着六个身高不一的孩子,最边上还有一对面容和善的夫妇。
裴楚有些迟疑,“这是……朝华孤儿院吗?”
苏子瑜微微点头,照片中的那个小院子,正是她童年记忆里充满着欢笑的地方。
“这是1997年11月3日拍的,也就是出事前。”她指着左下角的日期。
裴楚看过来,眼眸倏地定住。
“怎么会是六个小孩?”他不相信似的又数了一遍。
苏子瑜一时没明白过来,“6个怎么……”话音顿住,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多了一个孩子!”
警方判断Devil由四人组成,再加上当年被烧死的那个孩子,应该只有五个人才对,可是这张照片里……
还有一个孩子是谁?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若是活着,他是否同样为Devil的成员?
一时间各种疑问纷涌而来。
裴楚仔细看着照片里每个孩子的脸,但是因为年代久远且多处损毁,已经很难进行辨认。
“先找找其他的吧。”他将照片装进证物袋,说道。
苏子瑜应了声,“好。”
之后两人分头在书房里翻找。
外面刘乐佳等人的交谈声时高时低,书房里却只有翻动的响声。
苏子瑜从书柜右侧第一个纸盒开始搜寻,搜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终于有了发现,“阿楚!”
裴楚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低头一看,盒子里大大小小的白纸,画满了血红色的火焰。有些因为下笔过重,纸张都已经被穿透了,可见当时蒋尧安的心情。
苏子瑜一张一张地看过去,那颜色与人血几乎无异,有种视觉上的冲击感,看得人犯恶心。
裴楚一言不发,越到后面脸色越冷,索性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
纸张四散,到处是血红色的火焰,苏子瑜却是忽然听到“叮”的一声。
垂眼,一只卡通猫咪造型的U盘映入眼帘。
裴楚微微一愣,“这个……”
“是蒋尧安从曹家拿走的那个——我姐姐的U盘。”
——
警方将蒋尧安家里翻了个遍,但除了书房的那一箱子东西,其他再无可疑之物。现场勘查结束,医院也传来了消息,李澄萱经过抢救已经恢复了生命体征,但依旧没脱离危险,被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
裴楚派了两个人过去保护,然后便下令收队。
回去的路上,苏子瑜异常沉默,裴楚从后视镜里看她,故意找话题,“蒋尧安当时千方百计要得到那个U盘,这次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拿。”
“时间不一样了,”苏子瑜抿了抿唇,“这个东西现在对他们来说,也许已经没有价值了。”
可讽刺的是,江亦姝和骆邵宁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如今失去价值的东西而死的。
裴楚不说话了,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指节发白。
这种寂静的气氛里,苏子瑜倚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渐渐觉得意识有些模糊。
“树上一只小猫咪
地上两个洋娃娃,
啦啦啦——啦啦啦——
下雨啦,猫咪你快快跑呀
下雨啦,抱着洋娃娃回家
……”
在悠远的调子里,有大片大片的阳光铺洒。苏子瑜茫然地站着,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笑声,转头,看见两个小女孩相携着在田地里奔跑。
“阿瑜,你快点儿!”
“姐姐,等等阿瑜,姐姐!”
目光所及之处似乎都是彩色的光晕,美得像是桃源。
苏子瑜知道这一定是梦,可她还是红了眼眶,待两人跑到面前,下意识就伸手拦了一下。可是却只触碰到虚幻的空气。
忽然,场景变换,阳光被黑暗取代,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躺在地上,肚子里像是有什么活物在动,在哭。
苏子瑜想要上前,可是脚下就和扎了根一样,想动也动不了。
“哒哒”的脚步声,像是丧钟一声又一声规律地响着。有个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苏子瑜紧紧盯着他,但那张脸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只见他伸出手抱起了女人,然后转身走向栏杆。
仿佛抱在手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急于脱手的垃圾,男人丝毫没有犹豫一下子就将人扔了出去。
苏子瑜心脏狂跳,同时感觉脚下一松,猛地就往前扑去,脱口就喊:“姐姐!”
下一刻,脚下高楼顷刻间倒塌,她在恐怖的失重中惊醒。
一只手伸到眼前,轻轻地抚在额上,苏子瑜透过指缝看到裴楚俊朗的脸,带着点焦急之色,“梦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苏子瑜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一头的冷汗,“没事,”她看了眼窗外熟悉的公安大院,“先上去吧。”
她直起腰要去开门,后头忽然一股大力将她拽了回来,她没有防备,顺着这股力道倒进了裴楚怀里。
他的胸膛坚实、有力、温暖,让她心甘情愿卸下所有盔甲。
苏子瑜回抱,“我一定会一个一个把他们都送进监狱!”
这句话说得又冷又狠,可见她心底有多耿耿于怀。
裴楚与她感同身受,手掌轻轻抚过长发,“一定会的!”
语气肯定,像是在回应她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
二蛋和庄时叙从星海建筑公司回来,才一下车,就看见前头红色肌肉车里相拥的男女。周遭人来人往,他们所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间仿若与世隔绝,无人可以介入,只有他和她。
庄时叙脚步微微一顿。
二蛋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转头去看身侧的人。自从知道了某些不得了的秘密之后,二蛋就操着亲妈一般的心。
庄时叙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唇边笑意清淡,看不出丝毫不妥。
二蛋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大神,快走吧,这太阳太毒了,能把人晒死。”
庄时叙被他拉了一把,险些一个踉跄,有些莫名和无语地抬头看了眼高照的暖阳。
——
裴楚和苏子瑜并未在车里逗留太久。到了刑警办公室,裴楚立刻叫了人开会。
正值饭点,可刑警队的会议室里却坐得满满当当。
会议气氛比以往都要严肃,宁城接连发生纵火、绑架、杀人案件,更有血腥视频传播,造成了极大的社会恐慌。上级高度重视,责令尽快抓获犯罪团伙,给社会各界一个满意的交代。
裴楚让刘乐佳先将三起绑架案做了总结,又汇报了今早星海建筑公司电脑被大范围操纵一事。
众人听完,一时都是垂头不语。
苏子瑜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白板前,拿起签字笔快速地写下几行字。
策划者——顾洵
听从者——程沉、钱书怡
执行者——Z
她回头看了眼众人,“Devil的执行者Z已经暴露,就是蒋尧安。”说着便在白板上写下了这个名字。
刘乐佳适时把从蒋家公寓里搜出来的东西递给身边的同事,依次往下传阅,然后又每人分发了一份资料。
“这是紧急调取的相关资料,蒋尧安,33岁,养母是宁城医科大学的老师,多年前已经病故。他娶李澄萱后,李立东为了颜面有意隐瞒此事,对外只称女婿出自书香门第,因此很少有人知道蒋尧安是个被收养的孤儿。
“而他所有的档案记录都是从1998年上户口开始的,以前一片空白。从时间来说与朝华孤儿院对得上。”
蒋尧安的暴露在警方意料之外,在场的有些刑警还不知道此事,闻言,不由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