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淡淡的雾霭让宁静的早晨多了一丝柔软的朦胧之感。
拉风的红色肌肉车行驶在国道上,两边风景快速掠过,被拉成扭曲凌乱的写意画。
苏子瑜拆开早餐包,从里面取出一袋热牛奶,然后插上吸管递给了裴楚。
“吃点东西吧。”
“嗯。”裴楚单手握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去接。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车内,苏子瑜看了眼手机,8点刚过一刻。凌晨庄时叙的发现使案子有了新的调查方向,张昊良和方磊身上的学号,将问题指向了一所成立于90年代的特殊学校。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余县的这所培恩特殊教育学院。
时间尚早,路上车辆不多,苏子瑜看着外头次第经过的风景,心头稍有焦虑。和之前程沉的案件不同,虽然也是连环案,但是这次的案子里凶手所表现出的残忍以及成熟的犯罪标记和手法,都说明这个案子要复杂得多。
裴楚转头看她,“想什么呢?休息一会儿吧。”
苏子瑜摇头,“阿楚,你发现了吗,除了同班同学这个点,张昊良和方磊还有一个地方很相似,那就是表里不一。张昊良表面是受人尊敬的老师,背地里却胁迫学生与其发生不当关系。而方磊,旁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却堂而皇之地养着情人。”
裴楚似笑非笑地笑了一声,“都不是什么好人,难道凶手的目的是为了对这种不良道德行为作出制裁不成。”
“扮演审判者的角色吗?”
苏子瑜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来,便不再说话了,低头去翻刘乐佳整理的资料,培恩教育的创办人徐校长原是知名高中的老师,在经历自己的学生因斗殴死亡后,毅然决然辞去职务和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师一起创办了培恩,立志将所有误入歧途的孩子拉回正途。
如今培恩教育已成为国内特殊教育的典范,每年都有无数的家长将孩子送入学校再教育。
苏子瑜粗略看完,原本平坦的道路两侧开始出现连绵的山峦。远远地已经能看到界牌了,导航里也传来甜美的提示音。
余县,就要到了。
进入余县地界,顺着梁府路往东再开上20分钟左右,就能看见白墙红瓦的校舍。
和曾经籍籍无名时的破落不同,如今的培恩已经拥有了良好的校园环境和强大的师资力量,而旧址则被改建成图书馆和教师办公楼。
徐校长年过花甲,但身体强健,精力充沛,记忆力也丝毫不差。当问及张昊良和方磊,略一回想就记起来了。
“是不是95年入学的?我还有些印象。”徐校长教书育人多年,性情格外平顺,笑容和蔼,“他们那一批啊都是刺头,刚进校就打架闹事,当时我们几个老师可是头疼得很,不过好在大家的努力都是有回报的,他们离校的时候已经懂事多了。”
考虑到徐校长的年纪,两人并未说张昊良和方磊遇害的事,因此说起曾经的学生来他还是满脸的笑容,起身去翻后面的文件柜,“学校刚创办的时候连着几年都在亏损,我们也不被人理解。
“95年是一个转折点,自此之后我们是越走越顺。更让人觉得欣慰的是,那一年的学生里面有好多现在都是行业里的先锋。”
从一堆纪念册里,徐校长翻找到了1995年的老照片。背景是学校原来的旧址,大门破旧,学生模样的二十多个青少年站在大门外的空地上。
照片泛了黄,徐校长手指点着某处,“这就是他俩,旁边啊是小潘老师,他们能那么快学好,还多亏了小潘老师呢。”
苏子瑜顺着徐校长手指的方向去看,是两个站在队伍边缘的少年,五官依稀觉得眼熟,正是张昊良和方磊年少时的模样。而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个笑容阳光的女老师,方磊的手还作怪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看得出关系不错。
裴楚瞥了眼照片,问道:“他们在学校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徐校长一边继续翻着纪念册,一边回答:“哎呦,这怎么说呢,这些孩子以前都是问题少年,脾气是一个比一个差,一开始的时候大家总会有些小摩擦。不过同学嘛,磕磕绊绊的很正常。也没谁得罪谁,毕竟都是少不更事的年纪。”
说着,他又找出了一张照片,入镜的人比之前的大合照要少得多,看背景似乎是在山顶,左下角印着的时间是:1995.10.12。
“这是在坞涯山拍的,那时我们搞了个登山活动。”
苏子瑜和裴楚都是一愣,“坞涯山?”
“是啊,小潘老师的家就在那附近,据说山上风景还不错,我们就组织了个活动,那天还是在她家吃的晚饭呢。大家有说有笑的,真是好啊。不过可惜……”徐校长忽然就感慨起来,苍老的手指轻轻摸过相片。
“可惜那次活动之后没多久,小潘老师就出了事,好多同学心里难受啊,渐渐地也离开学校了,好好的一个大集体就这么慢慢散了。”
裴楚看着照片上充满朝气的女老师,下意识问了句,“她出什么事了?”
“孩子丢啦,她受不住打击很快就疯了,后来有一天门没锁好让她跑出去就再没有回来。她老公大概是觉得生活无望,卷走家里的钱出走了。
“小潘老师人特好,本来在县一高做语文老师,那是前途无限呦,但是为了那些走歪的孩子毅然加入了我们的团队,她是真的把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结果好人没好报一家子就这么全毁啦,真是造孽啊。”
——
时间过去23年,徐校长能记清楚细节的事并不多,也不知道张昊良和方磊有没有在学校和人结过仇,且当时的班主任小潘老师也走失多年,因此当时学生的具体情况今天已无人可知。
裴楚和苏子瑜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要了份名单就离开了。
徐校长给的名单实则是一本完整记录学生从入学到离校的记录册。翻开一看,里面满满地记着每个孩子的特点及其需要矫正的地方,最后署名处皆签着一个名字:潘雪萍。应该就是徐校长口中的小潘老师。
每页都是工整的笔迹,苏子瑜想到这位早已不知所踪的老师,微微觉得有些可惜。
阳光正盛,金光落于泛黄的纸张之上。
苏子瑜一页一页地看过去,在不知道凶手杀人动机的情况下,想要从这么多学生之中找到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实在是有些困难,更何况这里面的很多人能不能联系上都是个问题。
她看得有些头疼,微微打了个哈欠,手上又翻了一页,最上头一栏写着的名字却忽然让她精神一震。
“阿楚,你看。”
“什么?”裴楚回头。
苏子瑜将册子拿起来,眉头轻蹙,“是李鸿青。”
册子上出现的这个人正是曹文斌一案接触过的那个Wait创始人李鸿青。他也在培恩待过吗?
说话间再次经过界牌,裴楚把目光投向窗外,“那个就是坞涯山吧?”
车道右侧,一座高大的山体呈现出厚重的绿,山顶薄雾缭绕,前方村庄主路上有工地用车进出。
“子瑜,要不要爬个山?”他笑了一声,方向盘一打忽然转了进去。
山脚下都是钢筋石块,吊机缓慢工作着,有工人上上下下忙得热火朝天。
不远处有个带安全帽的工头注意到了他们,眉头一下子皱了皱,快步走了过来。
“这里在施工不能上去了,赶紧回去吧。”他开始赶人,“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城里人怎么这么喜欢往这里跑,快走吧快走吧!等工程结束再来!”
裴楚拿出手套箱里备着的香烟,抽了一根递过去,“你好,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有些事儿想问问。”说着,他下了车摸出证件给工头看。
工头刚接过烟,听到这句手僵了一下,“警察?我们工地可没有违章建造啊。”
裴楚笑,“你放心,我们不管那事儿。”
“那你们是……”
“我们就是想来问问,最近有没有人来这里登山?”
与人打交道这种事向来是裴楚擅长的,苏子瑜并未插话,转头去看前面的坞涯山,和周边几座山比起来,它开发得最晚,现在才开始建上山的台阶和车道。
这一眼看过去半座山都在施工,完全没有可玩性,实在是不知道张昊良和方磊为什么会频繁地来这里。
旁边,工头已经放下戒心和裴楚聊开了,“有,本来在施工情况下,是不让游客上去的,不过山这么大,小路多得是,真有人要去我们也管不住,你说是不是。”
裴楚笑着点点头,拿出张昊良和方磊的照片,“那这两个人来过吗?”
工人拿着照片对着光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来过,他们来得可勤快了。还有这个人,”他指着张昊良的那张,“这个人还跟李先生打过架呢,我记得可清楚了。”
苏子瑜的注意力立马被拉了回来,问:“哪个李先生,叫什么名字?”
“哎呦,这我可得想想,李先生叫……叫什么青来着?”
“李鸿青?”
“对对,就是这个名儿。”
裴楚和苏子瑜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诧异之色。
工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边抽着裴楚给的烟,一边回忆,“李先生以前是小潘的学生,他几乎是每年都来,总是会花上半天功夫去潘家那老房子里修修补补,下午的时候就到坞涯山去爬上一圈儿,年年如此。唉,这么好的学生可不多见啊。”
苏子瑜神色如常,心中疑虑丝毫不显,“他和那个人为什么打架?”
“这我哪知道啊,过年前几天吧,我吃了午饭出来遛弯儿,远远地就看见两个人在争执,那个人好像对李先生说‘你把她藏哪儿了?’也没说几句话,他们就动手了,打得可凶了。”
工头撇撇嘴,“后来那个人气呼呼走了,李先生一个人站在那儿,后来你猜怎么着,他忽然就跪下大哭起来。哎呦,看得我一个大男人都怪心塞的,不过我没敢上前问,人家私事嘛,多问不好。”
裴楚心头存疑,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你知道那些人常去山上的哪个地方吗?”
“李先生喜欢去山上的哪儿我不知道,”工头摇摇头,“不过前段时间,靠近山顶的一个小平台上总有野炊留下的痕迹,可能是他们留下的吧。”他又指指照片。
裴楚把香烟盒扔回车内,然后随手甩上门,“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这个……”工头略一思索,然后把烟头往地上一弹,“行吧,我带你们从旁边的小路上去。”
和二蛋说的一样,上坞涯山的路泥泞又难走,裴楚跟在工头后面,一手拉着苏子瑜缓慢地往上爬。
这一条小路周边还没开始动工,有些树木茂盛的地方枝叶都挡住路了,需要用砍刀一点点劈开来。
不知道爬了多久,眼前忽然开阔起来,工头说,“到了。”
不远处有一个小平台,走近一看,果然有水瓶和一些速食包装袋,几步远的小树林里有工人正在进行树木移栽作业,苏子瑜绕过被挖起的树木走过去,尽头是一个陡峭的斜坡,上边都有藤蔓挡着,一个不留意就容易踩空。
她视线粗略扫过,忽然注意到斜坡外的一棵歪脖子树,她静静看了几秒,然后直接一脚踩了上前。
裴楚原本在和工头说话,余光瞥见她的动作立刻脸色一沉,两步并作一步地跑过去,“你在干什么?!”
树干是往外长的,她这样踩上去,相当于大半个人都是凌空的,唯一的支撑点就是那棵看起来不算特别粗壮的歪脖子树。
苏子瑜没理他,手指在树干某处微微抚过,然后微微皱眉,道:“阿楚,这里有人挂过绳索。”
裴楚被她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行为气得够呛,“你下来,我来。”他伸手将人拉了回来,“往里站。”
苏子瑜不明就里往后退了两步。
裴楚这才心满意足地舒了眉,然后和苏子瑜一样踩到了树干上,某处的确有很明显的摩擦痕迹,的确像是挂过绳索的模样,而且留下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不然痕迹不会保留得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