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夏日的夜,潮湿闷热,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车子一直在减速行驶,窗外的旷野沉寂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零星灯光照射着的小小角落上才能看清些许景致。
我坐在软卧包厢的下铺,小桌上正放着我的笔记本电脑。
刚刚结束在北京的一个星期休假,现在就不得不从度假地立即直接赶往福州。两个下属,已经焦急万分地在那里等候,我将要带领他们开始一个全新的股权投资项目。
周围的人都知道,我,余星辰,对于工作,总是分秒必争的,我想利用火车上的时间,先把下属传来的初步并购方案的框架审阅一下,这样明早到达目的地以后,就可以立即投入到工作中了。
但是,我真的很累,倦意不由人的升起。于是,打算休息一会。顺便看看在北京游览时的照片,放松一下绷紧了的神经。
太和殿,养心殿,养心殿东暖阁。我脑中居然无稽得闪过一念,养心殿东暖阁,那里本不应是如此的。忽而笑起来,笑自己的痴傻。
难道养心殿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会知道?!突然,又想起了更可笑的事,游览雍和宫的时候,看着金色的琉璃瓦,我竟然却一再固执的认为,那瓦应该全是绿色的才对。大概是领导做久了,开始刚愎自用了吧。我深刻反省自己。要注意了,必须改改。这样不好。
眼睛有些个酸涨,眨了眨眼,涩涩的,溢出几滴眼泪。太累了,我决定闭眼休息片刻。心里盘算着,等火车开了再看被并购公司的报表。
我轻轻合上眼睛,半躺在床铺上。幽幽的入了睡,可能是真的累了,立马做起梦来。
……高高的彩绘宫殿式天花下,鎏金银丝罩的熏炉内燃着红螺炭,散发着炽热的红色的光,精美的金黄色的四面转花西洋小钟"叮叮当当"的响。一个着蓝色褂子的影子,躬身为我推开一扇朱门,不由自主的,我向里走去,脚下花盆底的旗鞋踏得青砖地嘚嘚作响。身前的衣襟是白色的,质地粗松,我的双手安分的放在那片糙白之上。
滚着白色毛皮的精美青色缎子袖头从粗白布下溜出,那手,在荷花绣纹映衬下显得格外细嫩幼白。我的脚步情不自禁中变得轻盈,即使极力掩饰,但是旁人应该仍旧可以感到,踩出如此脚步的女人,此刻心中盈满的喜悦。发髻上垂下的络子尽管只是朴素到极致的白色流苏,但它却在耳边欢愉的一晃一晃。我不停向前走,跨过那高高的朱红的门槛,我的目光一阵搜索,终于在空旷的屋子的南窗下,看到了那长炕上坐着的一个同样一身糙白的人影,看不清楚面目,我极尽全力想要看清,却还是看不清楚,然而,这个身影却这样亲切和熟悉,恍惚间,仿佛那个身影我已寻找了几个世纪,我如此期望能够见到他。那身影利落的站起来,伸出双手来搀扶正欲俯身的我。我抬起下巴,迎上头顶投来的温情目光……
隆隆的轰响中,我醒了。摇摇头,苦涩一笑。我已经累到会做清宫梦了。
火车好像是刚刚在启动,准备驶离某个车站,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8点10分不到一点点。火车还是开的很慢,但是已经比刚刚快了许多。
我继续看着笔记本屏幕上的各类文件和报表,可是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下意识的,习惯性的,我又摸了摸自己左手腕上的手表,看了一眼。
这块手表引起过很多人的注意,因为那是一块男表,它的设计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白色圆表盘面,金属带。也许在几乎所有人看来,它实在不应该戴在我,余星辰,风险投资项目负责人的手腕上。在他们看来,我完全可以买得起一块配得起自己的名贵手表,既然,我可以买的起房子,买得起本田CRV做代步的车子,一块手表又算什么。
他们不会明白,那些,对我而言都是虚幻的身外之物,只有这块似乎最不适合我的表,才是我所最钟爱的东西。
看不下去文件,满屏幕都是跳着的黑色小点,甚至于看得让我有些个烦躁。火车还是开得很慢,我又下意识瞄了眼手表。
8点10分。嗯?!不对,不知多久以前,就是8点10分不到了。手表停了?
我赶忙紧张的取下手表,拿在手里一通乱摇。这个手表是人体动能的。只要戴它的人活着,它应该就会走字。不幸的,经过一通乱摇。它的指针仍旧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尽管极力抑制,但眼眶还是立刻红了,眼泪突眶而出。
为什么,顿时有种利器穿胸而过的剧痛。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似乎想要证实,那里有没有鲜红的粘稠的液体流淌出来。没有!没有鲜血!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有人在掏我的心。
不对,我的心,早就让人掏走了。那是,在一个冬日的晨曦里,有一个人,带着冷峻的笑意走进我的视线,然后就带走了我的心。他坏,没有把心还给我。反而在八年前,把这块表戴在了我的腕上,那是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东西。牢牢地,牢牢地锁住了我的心,一年,一年,又是一年。
他有着令我心醉的智慧,他应该是知道的,我是懂他的,只要他想,他也可以懂我。可是,他似乎并不愿意放任我去分享他的心。他至始至终没有敞开心扉让我走入,相反的,却紧紧关上了心门。
他似乎总是有很多的事要做,几乎没有时间细细品读我的存在。我们的两个世界没有交集,他最终选择离开,然而,我却长长久久的,为他,活在爱里。
每当深夜来临,没有他,天地就显得从未有过的寂静、冷清。如果再没有工作,寂寞便无情来袭,像一张遮天的密网,把我整个网住,让我无处可去,虽然一再努力,想要逃离这种思念,然而,世界如此之大,却好像无处可以躲藏。是啊,思念要如何躲藏?
忘记,原来是那么难的事情呐——!
有多久没相见了?久到连我自己都快不记得了。可,为什么,只要闭了眼,就可以那么细致的刻画出他的摸样,那眉毛,那鼻子,那薄薄的双唇,还有那带着冷峻笑意的黑瞳。孽缘,前世的孽缘啊!如若真有前世,我这会儿还就真的想去看看。
眼泪如乱了线的珍珠,划过难以控制的,颤动着的脸庞。此刻,除了哭泣,我真的别无其他可做了。
轰……一声巨响……
轰……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紧跟着是更加剧烈的震动,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猛烈到极致的力量抛起,似风中树叶,毫无抵抗的余地,不到一秒,再被以同样巨大的力量砸向某块车厢的隔板,此刻,车厢已经变幻了水平,上下左右具皆颠倒。最后,狠狠下坠……
砰……最后一次猛砸,我只觉得自己的脖颈一阵剧痛,昏昏的,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紧接下来便是不知何时是终点的黑暗和寂静……
不知那死一般的寂静延续了多久,忽而听得远处依稀传来嘈杂的歌声,不对,那也不像是歌声,只能说是类似歌声的某种声音:魂兮,归来兮,南方,不要去……魂兮,归来兮,南方,不要去……
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愈来愈真实,伴着歌声,各种嘈杂声也愈来愈清晰。那声音夹杂着女孩的哭叫声,男男女女的呼喊声,钝器对什么东西的击打声……吵闹声终于彻底可以听清。
“魂系,归来兮,南方,不要去……”
南方不要去,为什么南方不要去啊?不去南方,谁去审阅并购方案,谁去做并购项目,项目奖金谁来拿,会分给我吗?我带着情绪回应着环境里最响亮的声音……然而,意识还是模糊的。
“附近……”
“附近……”一声一声的,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唤。
附近什么呀?是搜救人员吗?什么附近呀?不用去附近找,我不就在这里吗?快点来救我呀!!!救我!!!
“王业,醒了!醒了!眼睛在动!”突然,感觉有一束温热的鼻息吹在脸上,有人在靠近我。
搜救人员是在确定我还活着吗?他叫王业?我是不是要睁一下眼,表示我还仍旧是一个活物,好让他们救我出去呢?他叫王业呀,我会记住是他救了我,我会回报他的。我思量着。
努力着,将身上仅剩的全部气力完全集结到眼皮上,好不容易,才终于撑开了眼。
眼前的人影分明起来,由暗到明,我终于能够看清他。啊!这正是那张我日夜思念着的脸。那棱角分明的脸型,乌黑浓密的眉,鼻根处凹陷但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双唇,还有那双有神的眼睛,只是,那眼神似乎很是不同,那眼睛,为什么仿若后面还有一双眼睛,深深的怎么也看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