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圆明园宴客后一日,畅春园内便传出消息,皇太后圣体违和,皇上奉太后回宫。随着圣驾回居紫禁城,四阿哥一家也打圆明园迁回了城中的雍亲王府。
与圆明园相比,王府当真要小了许多。然而,却比后世我们见到的雍和宫不知大出多少去。原来,后来我参观的雍和宫,只保留了现今王府的主体部分,而且建筑也大相径庭。
除了前面的银安殿和永佑殿,后世还颇具原型,其他的,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而且,现今我所居住的这个王府,东边还修有一个不小的花园子。出了花园子的东角门,便是爱兰珠家的西角门。两府相依而建,仅仅隔着一条小穿廊。
然而,有一点是不变的。就是,无论是在狮子园,还是在圆明园,亦或者是回到王府。反正哪僻静我住哪。王府中,四阿哥和其他妻妾都住在西边,独独我一个,花园子东角,起有一幢二层一进的小楼,上下各两间,这个地方就归我住。
考虑到府里毕竟就那么点地方,从北走到南,不过就是5、6分钟。隔着不远的地,再不日日去向嫡福晋请安,甚为不妥。于是,我也开始学着晨昏定省。但是,饭还是我独自一人吃,不跟他们凑热闹。
吃过晚膳,刚好过了未时,带着春妮溜达到西边去给嫡福晋请安。进门的时候,看着侧福晋李氏和弘历的母亲钱氏、弘昼的母亲耿氏都在,一边角落里边还坐着格格宋氏。因王府地方小,我跟这几位女眷,只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躲也没处躲。
四阿哥家相较其他皇子府邸,女眷可以说是最少的几家之一。
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嫁进府里已经二十多年了。她唯一的孩子弘晖,十三年前早夭,之后,便不再有所出。而且,她今年已经34岁了,年华老去。好在她品性贤良方正,温婉通达,却是十分的好相处。
侧福晋李氏,本是旗下包衣女子,但因生育了四阿哥实际上的长子——弘时,被四阿哥请封为侧福晋,而且,为了弘时的体面,四阿哥还出钱给李氏的父亲捐了一个挂名的知府。大概是因之前我与弘时的冲突,她对我很是冷淡。然而,大约碍于我娘家身份显贵,况四阿哥府中规矩颇严,也不好与我正面较劲。更何况,她比嫡福晋还大着两岁,此时,怕也不能指望四阿哥偏袒她。
年映荷的父亲——年遐龄,湖广巡抚摄总督事,以原官致休,那可是二品大员。而且,所谓原官致休,就是说退休以后还可以拿全额工资的。圣眷隆宠呐。大哥年希尧,现任安徽布政使。三哥年羹尧,现任四川巡抚。显贵!要不是年映荷命不好,寸的很,她做嫡福晋都够格了。
钱氏、耿氏、宋氏都是没有份位的侍妾,钱氏和耿氏分别生有一子,因此还有些脸面。况她俩都尚不满而立之年,就是嫡福晋,对她们也是十分客气。宋氏就比较惨,早年生了两个女孩,都夭亡了。四阿哥所有的姬妾里,她又最年长,今年都三十七八岁了。因此,无论什么场合,她都讷讷如无语者。
见我进去,三位格格都站起身来给我请安。李氏虽不愿意,但也只得悻悻然站起来,跟我打招呼。
嫡福晋向来对我很好,故而,我也非常尊敬她。“嫡福晋吉祥。”我上前向她深深一福。可我虽尊敬她,却不愿称她为“姐姐”。我觉得我就是个不给钱的房客,跟她没有任何其他关系。
嫡福晋也微一离座,给我回礼,说道,“妹妹坐吧。不必客气。”
李氏原本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座,现我来了,却只能走去右手坐了一座,将位子让于我。
我过去坐了,其他三位格格方坐下来。
嫡福晋问,“八福晋下帖子请妹妹过去看菊花,妹妹怎么不去呢?”
这两日,爱兰珠连着来请我过府去,我心下里大约知道,十有八九,十四阿哥在她那候着呢。因而,故意说不得空,不去。
我冲嫡福晋欠了欠身,答道,“王爷责我练字,五百幅字,写去一小半都不到。实是不得空。”
嫡福晋笑了起来,边命丫头给我奉茶,边说道,“王爷也怪剌剌的,忽而想出那么个整人的折。不过呀,八贝勒家的菊花不看也罢。今日宫里传出太后懿旨,说太后圣体稍愈,后日想去西苑赏菊。让皇子宗亲带着女眷都去。西苑的菊花可好看。”
钱氏、耿氏、宋氏都低头无语。这样的活动,她们三个都是没有份的。有的时候,连李氏都轮不上。
我接了茶,却不喝,笑着问道,“我也要奉旨吗?”
嫡福晋搁了茶,说,“那是自然!到那日,你须要早早换了衣裳,到前边来,我们一道坐了车去。”
我觉得面子功夫做得差不多了,别的也没有话讲,便站起来,告退道,“我记下了。嫡福晋若无事,映荷这就告退了。”
她抬抬手,说,“去吧。”
其余四个女眷都站起来给我行礼,我自顾自回屋去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故乡,每年这会还都是很温暖的,可能桂花还未凋谢呢。
然而,北京的天气当真冷的紧,不过是阴历十月刚刚到底,却是一片萧瑟气息。光着夹衣比甲已经绝对不够了,只能早早穿上了霜色暗纹花卉右衽银鼠滚毛大氅。
今日,奉旨到西苑陪太后赏菊。
我原本实是不知道这西苑为何处,下了马车,旋即明白过来。所谓西苑,便是后世的北海公园,加上中海,南海。不过,现在这儿不叫什么北海公园,中南海。园子在紫禁城西,因而呼为西苑,三海合称太液池。
而紫禁城后,与景山相隔的道,也不是什么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平常百姓是走不了这条道的。这里封闭起来,为宗亲贵胄跑马而设。
奉旨陪驾的皇子、贵妇,一早便都来了,齐刷刷立在团城下候着。说来,这团城上本也没有多大地方,况,太后是来赏菊的,那上面此刻还摆满了各色菊花,侍驾的贵戚并不是人人有份上去,除了少数几位得宠的皇子,其他人都只能在下面围着团城称颂圣恩。
我站在乌拉那拉氏身后,规规矩矩垂首立着。
时近午时,銮驾方至。康熙恭敬地搀扶着皇太后进园子东门,往团城而来,后边跟着嫔妃公主。接驾众人,瞬时呼啦啦跪了一地,吉祥声此起彼伏。
皇太后虽病了几日,兴致却彷佛很好。声音里充满了愉悦,高声道,“都起吧,都起吧。都是自家的孩子,何必那么拘礼。”
齐刷刷一声,“谢老祖宗。”贵戚们方才慢慢起身。
太后抻着脖子,往迎驾的队伍里面东张西望。先是把站在前边的皇子们看了个遍,又探头看后边的女眷。复转头向康熙笑说,“今日里人还来的真齐。”
皇三子诚亲王忙上前一步,陪笑答道,“陪老祖宗赏菊是天大的荣耀,儿臣们自是早早恭候。”
太后很是高兴,喃喃道好,便要登城观菊。走了几步,到十四阿哥跟前,忽的停下了脚步,又往女眷堆里看。突然问道,“四阿哥家的来了吗?”
嫡福晋一个激灵,小步快走上前,行礼道,“孙媳乌拉那拉氏荣芳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吉祥。”
太后示意身边的女官赶紧给扶起来,边笑着摇头边说,“我老糊涂了,没说明白。我说的不是你。对不住啊!”
乌拉那拉氏好似并未不快,反而上前又一福问道,“老祖宗却是要找哪个?说与孙媳,孙媳好帮老祖宗寻找啊!”
太后赞许的点点头,忍不住笑,说道,“我呀,要找那个吃月华糕的小荷花。”
宗亲里先前在热河陪驾的,都轰得笑了起来。笑声不止,康熙和乌拉那拉氏却是不解何意。贵妃佟佳氏上前在康熙耳畔低语了几句,康熙好似恍然大悟,也跟着笑起来。
这个老太后,也不知是诚心还是故意,每次宫宴都要拿我打趣开涮。中秋如此,圣寿也如此。想想,这一大茬孙辈的贵妇里,我既不是最年轻的,也不是最老的,嫁的也是那个排行居中的老四,真不知她干嘛偏偏挑中我。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请安,“小荷花在此,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吉祥。”
众人听我自称“小荷花”,越发笑的厉害起来。我呢,也习惯了。以前还会脸红,现在脸皮慢慢的也锻炼成了城墙,死猪不怕开水烫。
太后居然自己走上前拉起我来,道,“跟你说了,以后行礼就原地肃一肃,不必跪安!看,生生跪脏了那么好看的袍子。”
既然老太太愿意,我也甘愿奉陪,插科打诨谁不会啊,于是答道,“不怕,跪坏了才好!”
老太太不解的捏着我的手,问:“如何要跪坏了才好?”
我笑道,“好叫王爷给做新的。”
周围稀里哗啦的一片笑声。拉着我的老太后也冷不丁也被我逗得不行,笑得半落半不落的牙都在摇晃。
康熙和贵妃也在一边陪着笑。我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遍人群,心里是明白的,如此,应该很是扎某些人的眼吧。目光所及之处,发现嫡福晋也在笑,那笑一点也不矫情。看来,她果真是个通达的人,她这样,我便安心了许多。又见四阿哥身后的李氏,很直白的扔过来一个白眼,这个草包,好对付,我全不放在心上。其他宗室,有低着头表情黯然的,如九阿哥的福晋董鄂氏,有真心陪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如爱兰珠,还有的,脸上干脆没有表情。
凌厉的,人群里有两道目光,似利剑一般冲我扎过来。那目光的主人我不认得,看来甚为清秀,大约二十来岁模样,细长眼瓜子脸,挑高的眉,蘑菇肩头小蛮腰,穿着件缃色绣折梅暗纹缎滚毛领氅衣,姿态妖娆,颇有几分风韵。
如果说目光真的可以化为利器,估计我此刻已经倒地而亡了。我被她看得浑身渗冷意,不禁打了个寒战。忽觉一边乌拉那拉氏推了我一把,回头看她,她嗔怪的道,“想什么呢?老祖宗跟你说话呢!”
我收了心神,敛容恢复笑意,看向太后,问,“孙媳罪过了。竟未听到老祖宗问话,烦劳老祖宗再赏一句吧。”
老太太紧紧拉了我的手,说,“我适才说,你胖了!愈加中看了。”
我故意挣脱了她的手,一本正经福下去,方回道,“回老祖宗,孙媳是遵了老祖宗懿旨,吃胖了才来。”
这么一来,老太太笑的愈发要不得了。连带着佟佳贵妃和热河侍宴的贵戚们一道七七八八笑起来。
老太太笑着抬步往团城上走,紧紧拽着我的胳膊,说,“今日呀,你要好好陪着我,哪里也不准去!”
我也只得由着她拉着,原本那团城上,是轮不到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