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
癌症虽不等于死亡。但人们仍是谈癌色变。
现今,人们已知晓,癌是由于人体内正常细胞失去控制,即胚胎细胞、体细胞、癌细胞相互转化变异的结果。
但正常细胞在什么条件下会变异?为什么会变?要揭示癌变之谜,就得做科学实验,去研究、去认识。但不能在癌症患者身上去实验,也不是随便在狗、猫、鼠等小动物身上都可做实验。医学科学已证明,只能用纯系动物一一小白鼠做实验。这样的实验结果才更准确、可靠。
我国医学界女强人李漪教授,为了揭癌之谜,征服癌症之患,奉献了一生,大半辈子与小白鼠为伍,以求得人类的幸福。
李漪教授耗尽了几十年的心血,致力于揭癌之谜,缘于她的慈母当年患膀胱癌去世,以及她在天津医学院的两位好同志,都先后被肺癌和胃癌夺去了生命。她深感自己作为一个病理学研究者,若不揭开癌变之谜,既惭愧,又内疚。为此,她坚定地走上揭癌谜之路,从而成为新中国“生物天平”的创始人。李漪和美国建立纯系动物的鼻祖 c.c.勒特教授,同样在国际上享有盛名。
一、有志女子有才有德
李漪祖辖山西省营阳县李家沟 。1897年6月17日出生在广州。她8岁进入广州大石街小学上学。后因祖父官迁户部,其父也官迁吏部。乃举家北上,寓居北京甜水井。李漪就读于石驸马小学,毕业后又考入尚义师范学堂。李漪学习刻苦,对文理各科都有兴趣,成绩优良。不幸李家累遭变故,李漪祖父被罢官,身心交瘁,病死京中;其父官场失职,从此家道衰落。为紧缩开支,其祖母让孙女儿首先辍学,既省学费,又可辞去佣工,由女孩儿承担家务。李漪虽力争而不能改祖母之决断,向学校呈请退学。
尚义师范的校长葛文园先生是 一位爱护英才之教育家,且能够理解在封建思想统治下,女孩儿能走出家门上学读书,实为不易;况李漪品学兼优,实为芸芸学子中佼佼者。于是葛校长亲自到甜水井李家,拜访李漪祖母和父母,介绍李漪在校情况,说她是难得可望造就成才之女学子,中途辍学实在可惜。葛校长望她至少坚持读完中学。当得知李家经济上确有困难,他即代表学校提出:李漪这样优秀生,学校可免收一切费用,以资助继续上学 。在葛文园校长扶掖下。李漪才免失学。
1919年李漪毕业于尚义师范,尽管她品学超群,毕业考试名列榜首,但家庭环境不容再升大学。其祖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家境艰难,哪有钱再供姑娘上大学!其父赋闲,经济上没有发言权;其母认为:女孩儿出嫁、相夫、育子,才是正道,何况女儿已读了十几年书,何须强求深造!身为女子学富五车又当如何? 李漪之母何英,出身书香门第,自身是一个才女,尤善翰墨丹青,作品曾入清宫,得慈禧之“御览”,颇受青睐。据说,曾召入宫禁,充当御用画师;一度与慈禧另一御用女画师、著名的廖太太齐名。她之书画,家有收藏。当年旧中国,如“才女”何英也是侍奉高堂、相夫、教子。李漪能够理解其母,更能体谅父亲。父亲虽身为封建官僚。但受晚清维新思想影响,让子女进学堂接受新式教育,反对女子缠足,力排众议,坚决不让祖母给孙女裹小脚。有一 次,他偕僚属郊游西山,特意携女儿同游,一双天然大脚,登山爬坡,捷足先行,引起大家赞美。他很得意地说:带女儿登西山,目的之一就是请诸位明白,缠足实对女子之一大伤害,千万不能再给女子裹小脚,且应该让她们上学读点书。可惜他虽保护女儿一双足未受摧残,但无力使女儿升学深造。
一家人节衣缩食,供给3个男孩子(李漪的长兄和两个弟弟)上大学,李漪就留在家里,代替了原有的女佣,洗衣烧饭。 她不屈从封建意识,她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鬼话胡说。我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叫封建卫道士们别看不起女子!”
那时其弟方桂考上清华留美预备班。姐弟俩感情最笃,其弟把所读之书、讲义、课堂笔记给其姐阅读,并辅导她自学。每周六和周日几乎把时间都用之于为李漪解难释疑。说来有趣,其弟原想学医,后却改学文,而李漪却对生化产生很大兴趣,萌发学医念头。英文、数学等学科可在家自学,可生化等课业需到实验室去学。如何实现她学医之愿望?姐弟俩一筹莫展。
机会终于来了,他俩打听到有一所收费不高、对贫寒而学业优秀学生设有奖学金的医科学校,即初创的北京医学专门学校(北京医学院前身)。可该校初创,只收男生不要女生。李漪心想, 难道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成为自己前进中“拦路虎”么?弟兄们为她冥思苦想,连祝英台女扮男装求学杭城的故事也想到了。 最后她自己提出“毛遂自荐”,大胆闯入学校办公室。弟兄们帮助向校当局恳求、推荐,李漪则据理力争。为什么不收女生?为什么女子不能当医生?得不到允许和满意答复,李漪就固执地站在办公室里不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学校当局终于同意李漪参加考试,择优录取。
在北京医学专门学校首届新生入学考场上,满室男生中,居然出现了一名女生,“万绿丛中一点红”,引起众人注目和窃窃议论。李漪镇定地坐下应试,终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和优异的成绩被录取,成为北医大的第一名女生。
二、宁做郎中不为学究
李漪 1920 年步入大学殿堂,正值豆蔻年华,才貌出众。作为女大学生,更是凤毛麟角,令人羡慕。那时追逐人中,有不少可择为对象,但都被她拒绝。她觉得求学机会来之不易,全副精力、时间用之读书学习尚嫌不够,而恋爱择婿都要花费时间精力。她切望上苍赋予她加倍时间精力,用之于读书学习。尽管她从没有宣布独身主义,但为了学业,把恋爱、婚姻这些“终身大事”抛得远远的。医科大学学习负担很重,尤其对一女子。学习解剖学面对一具具尸体,强忍着恐惧,从看老师动刀到自己动刀,没有坚强意志难以挺得过来。当时北医本科规定为4年,4年中要学好内科、外科、妇产科,还有五官科、放射科等等专业。每天要听课、做实验,还要啃大部头的专著、中外文献。经常浏览书刊,从黎明到午夜。从课堂、实验室转入图书馆, 4年中无一日松懈。 1924 年她以最优的成绩毕业,学校拟留她当住院医生,教授希望她攻读学位,而北京协和医院也提出聘用她,她最终接受了协和聘用。
当时协和医院正式开创才3年多(新校舍落成于1921年),但在国内外己享有很高知名度。李漪既非协和出身,而能被协和聘用,除了她母校与协和关系较密切以外,主要是由于她的学业成绩优异,并受到来自协和兼课教授们的器重和推荐。李漪是医院唯一的女学者,兢兢业业刻苦自砺。比她年长一岁的胡正祥先生(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著名的病理学家、医学教育 家)自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学成归来,也应聘于协和。胡先生治学严谨,从事病理学教学与科研,李漪尊胡先生为学长。在胡先生带领下,他们做了将结核菌接种到实验动物小白鼠体内,探索单细胞的反应形成取得成功,这也就是她日后做实验动物研究之起点。研究病理学,她有浓厚兴趣,在尸体和活体病理检查中, 用肉眼和显微镜观察病体标本,分析病变的性质和诊断,找出发病、致死的原因,犹如深海探宝,使她忘却一切。她每天在实验室里做切片,和显微镜打交道,经常工作到深夜,就是过年过节她也在实验室里度过。但是在这所名气大、专家多、条件优越的医院里,大权几乎都掌握在美国人手中,“门户之见”也很深。李漪既非协和出身,又是中国女性,学院当局和美籍教授、乃至一些中国教授,对她不能一视同仁。突出表现在不给她临床实践机会,这使李漪很苦恼。于是她在协和工作两年之后,于1926年毅然离开。
离开协和许多人不理解,为之惋惜。而李漪还决心离开北京,只身南下湖南,应聘于湘雅医学院。湘雅与协和关系比较密切,很多方面仿效协和,要求都比较高,也比较严格。李漪被聘任为住院医生。她的第一个病人是患有癫痫病的孕妇,已到临产期,肚子格外大。那时候还没有“B 超”之类检测手段,全靠听、 按、摩这些办法来检查。她查出这名孕妇怀有双胎,情况比较严重。她做了种种准备和安排,特别注意了防止临产时诱发癫痫。在产房里,她守护在产妇身边,心里想着此时此刻有三条生命系之于她身上。不能有半点含糊。她把满腔责任感和爱倾注在这张产床上:产妇想使劲,抓住的不是冷硬的铁床栏而是李大夫柔软的手,既和蔼可亲又堪信赖。第一个胎儿呱呱降生了,李漪一面安抚着产妇,一面镇定地接下了第二个胎儿,母子平安。经过了长夜辛劳,付出了几身汗水,应该让医生喘口气了,可是产妇续发宫缩,还有第三胎待产。李漪惊出一身冷汗,强令自己镇定地采取应对措施,稳定产妇情绪。她顾不得疲惫,也顾不得让助产士为她擦一擦满脸汗水,使出全身“解数”,终于接下了第三个胎儿,母子平安。一胎产三子。比较罕见,而产妇又是癫痫病患者,李漪在湘雅病房里可算是创了一个奇迹。医院上下对年轻女医生赞誉不已。产妇一家对她感激万分。可李漪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看到了自己临床经验不足,对这样一位产妇。只考虑到了双胎、难产、并发癫痫。却没有考虑生三胞胎的可能性。她更重视了理论与临床经验结合,要求自己提高病理学与临床水平。在湘雅工作两年,她的医德、医术赢得了学院领导器重,受到了医护人员的爱戴和就诊病人的信赖、赞扬。院方决定将她升为总住院医生,还有人希望她在湘水之滨结婚成家。可是她却出人意料地决定离开湘雅,而接受南京鼓楼医院的邀请。
湘雅牌子虽不如协和那么响亮,但在大江南北很有名气,南京鼓楼医院则更逊一筹。湘雅“总住院医生”的职位正在等待着她,而鼓楼医院没有这些等级,只是请她去担任内科住院医生。 有人弄不明白李漪为什么要放弃眼前称心如意的工作。而去鼓楼医院呢?李漪却认为: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最重要无非治病救人。鼓楼医院医生那么少,病人那么多,比湘雅困难,我为什么不去助一臂之力呢?她到了南京,成了内科的主力,又看门诊,又管住院。 本来病人就多,而她一贯认真负责,对每一个病人,每一个诊断结论都要仔细推敲,付出的时间、精力倍于其他医生。尽管疾病多种多样,千变万化,而她做到无一误诊,积累了很多临床经验,得到了很高声誉。她帮助鼓楼医院渡过了医疗力量不足的难关,而她并没有留恋古城南京美丽的山山水水和医院给予的优越条件。一待医院充实了人力,她又提起简单行囊南下广州, 应聘到广州中山大学医学院。广州是她父辈早年宦游旧地,也是她出生之地,故地重游,多少有 一点寻觅孩提时踪迹的感慨,不过更多是看广州西医之发展情况。
广州中山医学院是一所8年制医学院,可以称“全盘德化” 的医学高等学府,主事为德国人。从教务、医务至各科主任都为德国人,与他们一起工作、生活中都要用德语。李漪在大学和协和时,第一外语是英语,德语作为第二外语选修。而她学得努力,功底很好,教病理学,不仅能按学院要求,使用德文教材、文献,而且能用德语授课。至于那些德国同仁们,大都不会使用汉语, 离开了翻译就举步维艰。李漪又为他们当翻译,毫不计较这份额外负担,你不摆架子。当时国内西医已有英美派、德日派之分,她在中山大学医学院虽然待了不到两年,但她不分“分内”、“分外”地做了许多工作,了解了德日派医学某些精深之长处,李漪觉得很有收获。
1929年底她又应聘于上海医学院,在病理学科一待就是5年。病理学科主任谷镜开教授,留学德国,病理学方面造诣很高。 谷教授对于李漪这位已过而立之年还过着独身生活、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女同行非常尊敬,非常器重,俩人合作得很好。全学院外科病理学由李漪独自担任,还兼兽医病理学讲授。她有机会做了很多尸体解剖,从手术中了解、掌握肌体内部器官不同部位、组织及变化所产生的影响等内在“奥秘”,获得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和手术经验。她对肿瘤及肿瘤病理学研究也是在这一时期致力最多。此外,她根据江淮地方病特性,致力于研究血吸虫病、 恶性疟疾和黑死病5年中教学相长,她在医疗、科研、教学各方 面都做出了贡献,也增长了才能,已具备争取从副教授升教授的实力和条件。可她又手提行囊去了杭州,到规模甚小,牌子远不如上海医学院响亮,自然也无权授予职称的浙江医学专门学校任教。
浙江医学专门学校即杭州医学院的前身,创建伊始,困难很多。他们派员到上海,希望能请到一位病理学教师。李漪十分理解创业艰难,愿意帮助浙医专一臂之力,她曾开玩笑地说:“我没有家室之累,最适合当一名‘游方郎中’。”到了杭州,学校给她配备了两名助手,她就把病理学学科办了起来,教学、科研一肩挑, 课堂教学、实验室解剖、尸检,乃至临床体检诊断都依靠她。同时她还极力主张开展与当地人民健康关系密切的血吸虫病、寄生虫病等调查研究。限于条件,她只研究了多种寄生虫病。抗日战争爆发后,杭医工作终止,她怀着未能及时研究血吸虫病之遗憾,离开了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