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那天,南中操场中央,上午十点,阳光高照,张副市长和校领导步入主席台,张副市长在校长陪同下,检阅学生仪仗队,兴致颇高。操场上的学生都已疲软如柳条,站姿各具各色,千姿百态,唯有头型一致,都是后脑勺朝天。学生从七点入场,站等开幕式,等了三个小时,虽是十月金秋季节,可恨天公不作美,秋老虎逆袭,太阳暴晒下的学生苦不堪言,嗷嗷叫屈,牙根磨得吱吱作响,像是吸血鬼在磨牙。高三虽然有了放风的机会,却都被安排站在操场中央,充当观众,等张副市长和校领导入席,结果更悲,主席台上领导们的讲话一个比一个饱满,没完没了,读的人意犹未尽,听的人不仅索然无味,还满肚子火气。领导讲话,遵循自上而下逐级讲,第一个讲话的领导是高高在上的,开口不是官话,就是套话,后续而来的领导讲话都是奉承的屁话。张副市长话完以后,校领导轮流奉承一番,拍马屁这事,一般都是心理素质过硬的人所为,因为他们都不要脸。
围在张副市长身边的南中校领导,个个面色好看,红光满面,喜感可人,这样的好脸色,与天上灿烂的阳光混为一体,而站在阳光下的叶慧群,脸色异样,很不好看。女人有四怕,一怕变丑,相貌的美丑是与生俱来的,很难在后天发展中有逆天的变化,除了不怕疼的女人,可以在脸上动刀子;二怕变老,变老是自然规律,不可逆改,不过可以花大价钱进行保养;三怕变胖,现代社会,肥胖是美丽的头号杀手,减肥也是个大难题,不然不会诞生那么多的减肥机构和减肥产品,还年年更新;四怕变黑,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黑一点,那是男人味,是黑帅哥,女人要是黑了一个色度,追男人就会受阻,照镜子就会受气,相比减肥而言,美白比较容易,最直接又有效的法子就是往脸上擦粉,或是大半年不出门。叶慧群站在太阳底下,时间一久,脸色越难看,不是变黑,而是变红,这脸红是变黑的前戏。叶慧群站了很久,越发难受,只好起身走开了。
叶慧群走后,换来了周青春,周青春一来,开幕式开始了。开幕式必有文艺节目,文艺活动是运动会的彩头,而这次的文艺活动,不是真的文艺活动,只是像文艺那么回事,最与文艺靠边的是学生们身上的演出服,大红大绿,象征着学生是祖国的花朵,而表演内容却无象征意义,尽是一些简单的肢体动作,也许是南中把学生管的太严,极少组织课外文娱活动,缺乏肢体锻炼,有时候体育课、音乐课和美术课都被语数外征用,在南中老师眼中,知识比体格重要,强化大脑比锻炼身体重要,所以在这次文艺表演上,学生们肢体不够活泛,大多都是些踢腿、弯腰、转身和跳跃等老年人晨练的动作,根本没有一点文艺味,还不如集体做广播体操,如果非说这是文艺节目,唯一的理由就是身上穿的是大红大绿的衣服,还是统一的。
文艺表演完了以后,开始比赛。这次比赛,师生共赴赛场,学生组先于老师组举行,然而三天运动会,最有看头的是老师组比赛,有的是为老师呐喊助威,有的是看老师出彩,有的是看老师出洋相的。
脸上的皱纹是挤出来的,心上的病是急出来的。经过一日暴晒,许多学生脸上挂起皱纹,都成了老脸。脸上的皱纹挤了多少,折射出心态多少,很多人犯了心病,担心第二天还要被晒,开始怨天不下雨,哪怕是多云天气也可以。胡乖乖肤色较白,较白是相对的,与男生相比白点,与女生相比不够白,所以对晴天更是痛恨。于是,下午放学后,胡乖乖跑到校门口大排档里,找电视关心天气,看了天气预报以后,得知明天是一个明媚晴天,脸上发烫得厉害。
运动会期间,虽然白天不用上课,但是晚自习正常如旧。用叶慧群的话说,在南中有两件事是不可能的,一是班主任没有随便请病假,凡是身体素质不行的,当不了南中班主任,除了叶慧群,南中班主任全是清一色男人,更无第二个女班主任;二是南中学生在校一天,没有一天不上晚自习的,学校遍地都是花季男女,容易怀春,晚上是怀春的多发时候。虽然晚上时光不及晨早那么好,但在老师眼里,不能让学生在学校闲着无事,一旦无事,就会生非,只有把学生学累了,才不会无事生非。
晚自习后,胡乖乖回到宿舍,看见荣明辉平躺床上,看着杂志,胡乖乖送了一个假笑过去。荣明辉看着胡乖乖这假笑,说:“我今天看见叶师奶去医院了。”
“她早该去医院了。”
“我真的看见她去医院了。”荣明辉语气增加了分量,再次说道。
“哈哈哈,她一定是阳光过敏,今天晒了那么久,她怕被晒丑了。”
第二天,运动会续上昨日未完的烂尾,继续比赛,明天是闭幕式,今天是比赛的最后一天,也是最有看点的,其中最大的看点是周青春与高警官的短跑比赛,两人同在一组,经过上午一役,两人双双折桂,成了小组赛冠军,即将决赛。
25班被划入操场中央,定为固定观众。胡乖乖坐定以后,已是半点半,比昨日入场晚了一个半小时,距周青春与高警官决赛还有一个小时,胡乖乖看了一下时间,然后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丧气地垂下脖子。男人一低头,心里就没底;女人一低头,男人就有底。男人低头,是因为面子不够,男人的好面子不是朋友给的,就是老婆给的,朋友给的面子是挣来的,老婆的面子是吵来的,面子上的事也就是男人的大事。胡乖乖低头看地的样子,连乞丐都不如,乞丐都是举脸迎人的。胡乖乖这般低头也是为了面子,只不过肤浅一点,怕被晒黑了,没脸照镜子,此时低头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抬头。
没过几分钟,低头的人渐成趋势,有种集体默哀的感觉。胡乖乖闲着无聊,拿脚踢了踢前面的黄誉,说:“蛋蛋,有没有看见师奶,她来了没有?”
黄誉回头一看,看着胡乖乖扭曲的脸,故意取笑,大笑一声,说:“噢哟哟……你晒黑了啊。”
“师奶来了没有啊?”胡乖乖又一次踢了黄誉一下,黄誉两眼左右顾盼一下,说:“你是不是想溜啊?”
胡乖乖心思被说中,有点心虚,只好承认,说:“你想吗?”
“我想,但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啊?”
“我舅舅在这呢,我怕被他看见了。”
“你舅舅?谁是你舅舅啊?”胡乖乖起了疑惑,觉得有点意思,又说:“你舅舅是谁啊?”
这时,周青春站在胡乖乖身后,看见劲头正盛的胡乖乖正在对着黄誉叫唤,来了一脚,踢中胡乖乖屁股,胡乖乖顿感不妙,回头一望,吓住藏在舌尖尚未出口的脏话,说:“周老师好啊。”
周青春低眼看了下胡乖乖,把胡乖乖看得有点胆寒,胡乖乖做起鬼脸,把刚有的劲头藏在脸皮之下,乐呵呵的样子不逊于卖笑女人。周青春眼看胡乖乖,却说:“黄誉,你快去科技楼,你舅舅在那等你。”
黄誉闻声回头,疑惑的目光定格几秒,满脸惊愕,呆相丛生。
“快去啊。”
周青春镜框下的眼珠子挤了一下,给黄誉一个暗示的眼色。胡乖乖见周青春用眼色和黄誉交流,有点意外。周青春一表人才,虽然过了而立之年,没有了明显的帅气,但还有点味道,然而,今日周青春换了一副和叶慧群一样的黑框眼镜,身上老男人味道多了点书卷气,如果再多一条围巾,俨然一身知识青年或是文艺青年的装扮,绝对受人重看一眼,而刚才一个挤眉弄眼的不雅表情,与漂亮女人嘴边溜出一句“TMD”一样令人愕然,胡乖乖愕然之下,觉得周青春有失平日里的正派,不再正经,心里有了凉意。黄誉接过周青春暗示眼色,起身离去。周青春扶了扶镜框,眼神在黄誉远去的方向停了好久。胡乖乖不解,弄不懂周青春眼神里的内涵,就像小孩子弄不懂爸爸晚上对妈妈说“我累了”之后妈妈脸上的不悦。
黄誉走后,周青春站在胡乖乖身旁不走,胡乖乖觉得周青春有意而为,怕自己溜边,心里很痒,而且还是挠不了的痒,但不至于抓狂。胡乖乖只好咬牙顶着晒日,危坐原地。
跑道上的运动员换了一拨又一拨,临近决赛,周青春脱去长裤和长袖衫,把眼镜摘下,统统递给胡乖乖,并嘱咐一句“拿好了啊”,周青春说这话时,鼻音很重,声音低沉,还有点颤音,胡乖乖越听越不舒服,总觉得周青春话里有刺,但又无奈,拿着周青春的衣服,便绝了溜边的想法,把周青春的长袖衫披在头上,遮挡阳光。
跑道上,运动员准备就绪,周青春就地活动身体,那架势,有点擂台上拳手活动拳脚的感觉,而且面带凶色,做完扩胸,又扭了一遍腰,而后压腿,把每一个动作做得很好看,像是做示范动作似的,但比不了示范动作的标准度,25班学生远坐操场,看见周青春赛前热身,劲头大起,纷纷站立,为周青春鼓劲,挥舞着手中的彩旗、遮阳帽,也有把外套脱了,当旗帜挥舞,还有人扯着卫生纸挥来挥去,兴奋劲头像是打了兴奋剂。周青春还未到兴奋点,25班学生兴奋得跟见了明星似的。周青春远远看去,心头大热,手脚发汗,浑身来劲,脚底板忽生力量,俯身做好起跑动作,两眼微微上翻,看着前方,耳里为枪响那一刻屏蔽了所有的声音,并低沉喊了一嗓子,为自己鼓劲。随着发令枪响起,跑道上窜起人影,迈开大腿呼呼跑开,周青春腿长脚大,跑得飞快,起步几脚便跑在前头,前100米遥遥领先,周青春跑在前头,眼前无人,心中大喜,身后的呐喊声不绝于耳,25班学生看周青春跑在前头,喊声一片,跟着周青春前冲速度,拼命扯着嗓子喊加油,周青春远远听着,劲头更足,拼命加快脚下速度,步子更大,突然,在跑道拐弯处脚下生变,步子很大,虽然没有扯着蛋,但崴了一下,周青春这一崴,后面的运动员纷纷赶来,并反超周青春。周青春看着眼前嗖嗖而去的后来者,眼急厉害,却脚步愈发沉重,无法起脚,而25班的人疯了似的,狂喊加油,一声高过一声,周青春恨鞋子不争气,咬牙跑着,结果得了个倒数第一。
周青春不幸落败,让25班的呐喊成了空喊,空喜一场,丧气像是一群没了主公的小啰喽。周青春一瘸一拐走了回来,嘴唇发干,脸色发白。这时,陈晨明和潘大虎快步跑去,把周青春搀扶回来。周青春崴了一只脚,陈晨明和潘大虎却把周青春架起,当作崴了两只脚,架空归来,而25班的人看着周青春病发一般的脸色,很受感动,纷纷鼓掌,周青春在搀扶之下坐下以后,陈晨明和潘大虎被挤下,退居二线,争上一线的都是女生,纷纷为周青春揉肩、揉腿,霎时间,周青春身边全是女生,还争着用发嗲的声音为周青春叫好。周青春脱下运动鞋和袜子,抬起脚底板一看,磨破一指长的脚皮,周青春不看还好,看了过后,感觉更疼。
黄誉走了以后,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回来时,已是晚自习末时,班里有些人闲着无聊,起了兴头,把黄誉当作谈资,七嘴八舌不聊黄誉,却聊着黄誉舅舅是谁。课堂说话是会传染的,只要话里有噱头,那传染速度跟风刮似的,只要耳里闻到一点风声,学习的心思便少。胡乖乖学得有点疲,想和黄誉说说话,聊一聊他舅舅,但没有说。黄誉回来以后,异样不少,愣愣坐着,沉沉面色落在书页上,目视一页好久,胡乖乖眼拙,看不穿黄誉面上的沉色藏着什么心事,怕不讨好,只好回到书上,继续目下的字词句。
过了一阵子,月考将近,黄誉变了,变得很认真,连续认真多日,不分课堂课下,把笔攥着,转目思考题目,纸上全是错了又错的计算,有时还有些感言,“不好好学习,还不如回家养猪”,“清华好还是北大好”,“念书苦啊”……“妈的,什么破学校,毕业以后撒尿都不朝这个方向”……“放弃,放弃,放弃,还是放弃呢???”
结果,黄誉考场失意,情场得意。文丽丽主动求黄誉复合,黄誉难舍旧情,反问一句为什么,文丽丽羞红满脸,吱吱呀呀,矫情地说了一句:“我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我不是故意的啦。”
黄誉受不住情动,吻了一口,从此好了。
文丽丽主动求和,并不是喜欢黄誉,而是喜欢黄誉舅舅,因为黄誉舅舅是张副市长,因此,黄誉不仅彻底俘虏了文丽丽的身和心,还刷新了南中风云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