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唐史并不如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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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范阳鼓起(1)

起兵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安禄山派往长安奏事的使节回到范阳,奏事使节的归来,让安禄山有了关键的道具——密旨。

密旨名义上是使节从长安带回,实际上是安禄山自己加工的山寨货。

安禄山拿出“密旨”对诸将说道:“奉圣上密旨,令我率兵入朝讨伐杨国忠,诸位将军跟我一同前往!”

“密旨”一出,诸将面面相觑,众人都非常惊愕,但谁也不敢多问一句,因为安禄山的脸上已经有了杀气。

李隆基的兵制改革在此时成了一把双刃剑,他让军队彻底职业化,节度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军队成为对外战争的一把利剑,而现在,安禄山把利剑调转了方向。

十一月初九,安禄山集结所部兵马以及同罗、奚、契丹、室韦部落总计十五万人,对外号称二十万,正式在范阳起兵,安史之乱就此拉开了大幕。

第二天,蓟城城南,盛大的阅兵式正在进行。阅兵式上,安禄山将杨国忠提升到与晁错一样的高度——此次出兵只为讨伐杨国忠!

当年“七王之乱”以“诛晁错”为名,现在“安史之乱”以“诛杨国忠”为名,晁错与杨国忠,远隔数百年,同病相怜。

缘分!

阅兵完毕,安禄山再出一条禁令:胆敢妄加议论,影响军心者,灭三族。

这是一条愚民的禁令,目的是让士兵坚信:我们讨伐的就是杨国忠。

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呗!

一切准备就绪,安禄山兵锋一指,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长安方向扑去。

这一年是公元七五五年,距离大唐开国的公元六一八年已经过去了一百三十七年。

在这一百三十七年中,除了武德年间窦建德、刘黑闼曾经割据河北叛乱,其余大部分时间,全国一片安静祥和。唐太宗贞观年间开始,即便有战争也都是在边境,中原远离战火已经一百余年。

现在,好日子到头了,战火由范阳而起,烧到了中原。

范阳兵变的消息很快在老百姓中口口相传,河北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老百姓惊慌失措,纷纷加入到逃难的行列,而河北的官员则开始做起了选择题:

要么大开城门,热烈欢迎;要么脚底抹油,全家开溜;要么硬挺一下,等待处死。

无论是哪个答案,都不容易选择。

应对

当范阳兵变的消息传到长安时,李隆基还在华清宫泡温泉。

原本李隆基邀请安禄山一起去华清宫泡温泉,不想,安禄山爽约了。

现在安禄山不请自来,而且不是一个人来,背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十五万人。

起初,李隆基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坚信安禄山没有造反,而只是安禄山的仇家在造谣。

然而,告急奏疏累加到一起,李隆基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个号称大肚子里只装着忠心的胡人还是造反了!

在那一瞬间,李隆基一定被巨大的挫败感包围,他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自己的耳朵瘫痪了,眼睛也长瘸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心急火燎的李隆基赶紧召来宰相们商议。与会的宰相个个愁容满面,唯独一个人笑逐颜开,似乎打了鸡血外加各种兴奋剂。

亢奋的人正是杨国忠,别人还苦恼于如何消除国家祸患,而杨国忠则得意于自己有一双看到未来的眼睛:“看,我说得没错吧,我早说安禄山要反,你们还不信。”

转过头,杨国忠斩钉截铁地对李隆基说:“现在一心想谋反的只有安禄山一个人,他手下的将士都不愿意。不出十天,安禄山的首级必然会被送到长安。”

无知者无畏,无耻者无敌。

倘若在李隆基兵制改革之前,杨国忠描述的前景或许可以期待,因为那时军队非职业化,统帅无法做到一呼百应,即便叛乱,挺不了多久就会分崩离析。

现在则不同了,安禄山统领这批职业军人已经十几年了,早已是铁板一块,想要指望他们起内讧,在短时间内根本不现实。

然而,小混混出身的杨国忠并不明白这一点,而老眼昏花的李隆基同样不明白,他们都把安禄山想得太简单了。

轻敌的情绪在长安上空蔓延,不久,一个人的到来更加剧了轻敌情绪。

此人名叫封常清,时任安西节度使,范阳兵变发生时,他正好入朝汇报工作,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李隆基的一棵救命稻草。

封常清安慰李隆基说:“如今太平已久,所以百姓看着烽烟就被贼寇吓破了胆。然而事情有逆有顺,形势总有变化,臣恳请即日走马赴东都洛阳,打开府库,招募兵马,然后率军渡河,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取安禄山的首级回来呈献给陛下。”

还有比这更好的安眠药吗?

李隆基闻言大喜,好,好,好!

几天后,李隆基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即日赴洛阳募兵迎敌。

李隆基这个任命非常值得玩味,这个任命恰恰验证了我之前的推测:起兵之前,安禄山已经被剥夺了河东节度使头衔。倘若没有剥夺,封常清的头衔会是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而不是现在的两镇。

同时李隆基这个任命也非常有趣,这个任命相当于股票期权,是给封常清画的一张饼,只要你封常清灭了安禄山,那么他的地盘就是你的了!

有点意思吧!

对于封常清而言,这是人生中难得的一次机遇,如果把握住这次机遇,那么迎来的将是仕途的飞越,然而,如果把握不住呢?

或许结局便是,既闪了舌头,又闪了腰。

布局

中原乱了,李隆基的心情也乱了。

他再也没有心情留在华清宫泡温泉,只好忧心忡忡地回到皇宫。

回到皇宫,李隆基开始着手布局,他必须打起精神,应对那个叫做安禄山的叛贼。

布局第一步,李隆基在两个人的名字上打了红叉。

第一个被打红叉的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几个月前他与皇族女儿荣义郡主成婚,便留在京城出任太仆卿,太仆卿只是他的马甲,他的真实身份是人质。现在父亲安禄山叛乱,儿子安庆宗便成了乱臣贼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斩!

第二个被打红叉的人其实很冤,这个人就是安庆宗的新婚妻子荣义郡主,她被勒令自尽。

从始至终,荣义郡主都是被动的,她与安庆宗并非自由恋爱,而是由李隆基赐婚,如果说她嫁给安庆宗是一个错,那么作为赐婚人的李隆基该当何罪?

糊涂皇帝一箩筐!

把两个可怜的年轻人送上路,李隆基又发布了一系列任命:

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安禄山的堂弟)调任户部尚书;

安思顺之弟安元贞调任太仆卿;

朔方右厢兵马使郭子仪出任朔方节度使;

右羽林将军王承业出任太原尹;

增设河南节度使,卫尉卿张介然出任首任河南节度使;

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高丽人)为副帅,不日统军出征。

列完这个名单,我的第一个感觉是人比人得死。

在这个名单中,总共涉及七个人,这七个人的命运分成了两种,一种叫喜剧,一种叫悲剧。

喜剧只有郭子仪一个,悲剧却是一下六个,其中就包括荣王李琬。

由于荣王李琬的戏份儿不多,索性让他的悲剧提前登场。

荣王李琬是李隆基的第六个儿子,在开元天宝年间戏份不多,唯一一次闪亮登场就是这次出任挂名元帅。

皇子担任挂名元帅的传统,可以追溯到武则天时期,当时武则天讨伐契丹,大军设立的挂名元帅就是皇子李显。

挂名元帅,说是元帅,其实只是穿一件元帅马甲,并非真的率军出征,率军出征的是副元帅。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挂名元帅,为荣王李琬带来了杀身之祸。

因为,他出任挂名元帅动了太子的奶酪。

按照常理,这个挂名元帅应该落在太子李亨头上,然而李隆基独辟蹊径,把元帅的马甲套到了李琬身上。

难道是李隆基疏忽?

不是疏忽,而是有意为之,因为他心中忌惮太子。

正是因为忌惮太子,李隆基把元帅的马甲转手给了李琬,因为按年龄排序,现存于世的皇子中,李亨最大,李琬第二。

最终,马甲害死了李琬。

一个月后,安史之乱如火如荼,而荣王李琬暴卒,死因不明。

荣王暴卒,只是短短四个字,一直都被史家一笔带过,但实际上,这里面隐藏着黑幕。

近年来,一位享誉华人世界的武侠小说大师提出一个新的观点:荣王李琬是被太子李亨害死的。

大师叫金庸,该观点出现在他撰写的牛津大学博士毕业论文上。

一语中的。

按照“谁受益、谁得利”推断,荣王李琬暴卒,得益最多的就是太子李亨,因此貌似忠厚的李亨,逃不脱干系。

荣王李琬的悲剧到此为止,其他五人的悲剧该陆续上演了。

洛阳陷落

战争使人疯狂,战争使人亢奋。

从范阳传来的战鼓声激起了长安、洛阳两地青年参军的热情,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总以为战争是一件很让人兴奋的事,于是便纷纷加入到政府军的行列。

十天之内,洛阳招募新兵六万,长安招募新兵十一万。

看着喜人的数字,李隆基欣喜不已,他赐给长安十一万新兵一个响亮的名字:天武军,从此以后,你们都是朕的勇士!

所谓勇士,绝大多数是长安农贸市场上的流氓和无赖。

然而,李隆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看到的是喜人的数字,天武军十一万加洛阳六万就是十七万,比安禄山的部队还多两万呢!

战争如果仅仅是比数字大小的游戏,此时李隆基已经赢了。

可惜,不是。

不久,副元帅高仙芝率军东征,他率领的是五万大军,在这五万大军中成分非常复杂,有飞骑,有骑,还有边防兵,还有滥竽充数的天武军兵。

带着这支鱼龙混杂的五万大军,高仙芝开拔到陕郡(河南三门峡),他将在这里筑起一道防线。

与高仙芝一起出征的还有一名监军宦官,名叫边令诚,此人在潼关保卫战中将扮演重要角色。

对于韩信来说,他的一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对于高仙芝而言,边令诚就是他的萧何。当年高仙芝在边塞发迹,边令诚功劳不小,现在两人又一同驻防陕郡,能否涛声依旧呢?拭目以待!

顺着高仙芝的防线往前推,在这道防线前面是封常清的洛阳防线,而在洛阳防线前面,理论上还有数道防线。

不过,仅仅是理论上。

从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九日起兵,仅仅二十四天后,安禄山便到了黄河边。

黄河自古便是天堑,短时间内很难越过,况且为了将安禄山挡在黄河边,封常清已经派人拆除了河阳桥,想从桥上过黄河,门都没有。

桥是没了,但安禄山还是过去了。

安禄山说,感谢风,感谢雨,感谢冰!

在灵昌渡口,安禄山命人收集了破船、野草、木材,然后把这些东西拴到绳子上,从北岸拉到南岸。

一夜之间,全部结冰,人工浮桥,巧夺天工。

踏着这座浮桥,安禄山的大军浩浩荡荡过了黄河,一下挺进了新成立的河南战区。

首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是唐朝历史上最短命的节度使,闪电上任,闪电告别,一切都那么闪,前后不到半个月。

要说张介然的运气也真够差的,他刚到总部陈留郡几天,安禄山就到了,他在城里,安禄山在城外。

张介然抖擞精神作了战前动员,然后给士兵发放守城武器。

发完武器,张介然心说:“完了!”

拿到武器的士兵一个个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眼神里没有自信,只有恐惧,指望这些吓破了胆的士兵守城,比指望文盲拿诺贝尔文学奖更不靠谱。

张介然心中暗暗叫苦,这叫什么火线提拔啊,分明是火线送死。

几天后,张介然的叫苦变成了现实,陈留郡太守举城投降安禄山,包括张介然在内的近一万名士兵都被卖了。

如果没有陈留北城城门上的那张告示,或许张介然等人还有一条活路。

然而,一入城,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看到了那张告示。

告示上分明写着,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原太仆卿、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已被斩于长安。

告示本身只是一张纸,而这张纸却搭上了近一万条人命。

得知消息的安禄山放声大哭:“我儿子有什么罪?你们就把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