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言在凤凰寨住了一个月,巫师没回来,他也没能找到村姑。
坐火车回去的路上,他试着按下村姑的手机号,令他雀跃不已的是,手机居然打通了。
“白小荷!你在哪里?”他喝道。
“……”村姑没有任何回答。
“说话!”他不耐地说。
手机突然挂断了,他再次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
早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跟她通话,或许他就不会这样说了,或许他会温柔点说话,或许……
村姑就这样消失了,他再也没能见到她。
……
许多年以后,一个妇人坐在轮椅上仰头望天。
天上有一颗最闪最闪的星星。
“顾修言。”她伸出一只手,喃喃叫道。
他是她的星星,她一直在追着她的星星跑,有一天如果她不再追了,那就是她跑不动了。
两只裤管里是空荡荡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她的两条腿没了。
很久以前,她帮白二牛开了十家甜筒店,她带着副总裁的名片去了顾家,碰巧看到顾修言穿着白色的礼服开车离开了。
听杏美说,他今天结婚,新娘是乔云。
她魂不舍守地离开了顾家,不知怎么回事就被一辆车撞飞了,她的腿没了,要是留一条腿也好啊,她想,只要装上假肢,她兴许还能再追追她的星星。
“小荷。”凰走过来,给她盖上毛毯。
“顾修言。”她突然伸手抓住了凰的手。
“小荷,是我。”凰轻声道。
“顾修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抓着她的手滑了下去。
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顾修言六十岁生日,别墅里很热闹,儿孙满堂。
两个一模一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封零?”顾修言冷声道。
“不错,还记得我。”凤勾了勾唇角。
凰和凤跟他说了好多,临走前,他们两个留下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着村姑的骨灰。
顾修言抱着盒子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儿孙们要带他去医院,他拒绝了。
“她没了,我要眼睛何用。”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生日过后,他时常独自坐着,怀里一直抱着那个木盒。
“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去珍惜。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小孙子们趴在地毯上,看着老电影,哈哈地笑着,他们觉得这对白太傻了。
“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一旁的顾修言摸着木盒,一字一句说着,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木盒上。
他一直活到一百零五岁,过去的四十五年里,他自杀过无数次,每次都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这是对他的惩罚,是凤对他的惩罚。
原来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
过完一百零五岁生日的晚上,他抱着木盒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他跟村姑的骨灰合葬到了一起。
他这辈子有过数不清的女人,只娶过一个女人,又和这个女人离了婚,最后死了,却又合葬到了一起。
白家村的土路上,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卷着尘土从女人们的眼前疾驰而过。
二十一岁的顾修言百无聊奈地坐在车里,和阎美娇分分合合,让他厌倦极了。无论如何,这次他再也不会跟那个女人复合了,他心里发狠道。
“肯定是去赵大夫家的,小荷快去。”五十岁的麻姑一甩乌油油的大辫子,冲着十三岁的白小荷大声嚷嚷道。
白小荷扭过身去,她的身子有些发颤。
凰报答她的恩情,她明明已经死了,却又活了过来,回到了十三岁。
“败家玩意,快去。”麻姑一脚踹在了白小荷的臀部上。
白小荷讪讪地拍拍臀部,慢吞吞地站起来,不急不慌地朝前走着,那群怂娃子将她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他不爱她,她不想去招惹他了,就当从没遇见过。
她中途转道走了,没去赵大夫家的小院。
“你叫什么名字?”顾修言举着相机东拍拍西拍拍,看到一个圆乎乎的村姑蹲在河堤上,她的发型很搞笑,像是把一块西瓜皮顶在了头上。
她突然地转身,似乎吓了一跳。
她的小脸圆圆的,看起来很可爱。
他突然很想伸手捏一下她的脸。
“给你照张像。”他举起了相机。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撒腿就跑,她跑得太急了,“吧唧”一声重重地摔了出去。
“你,没事?”顾修言忍笑问。
她手上好像是沾到某种家禽的排泄物了。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拔腿就跑,两条小短腿都快打到臀部了。
这村姑太原生态了,顾修言举起相机,对着她的背影按下快门。
麻姑的小土屋里,白小荷将书本扔进了灶膛里。
“败家玩意,你烧书,我让你烧书——”麻姑大步走进土屋,灶膛里的书本已经燃成了灰烬,她操起一根烧火棍劈头盖脸的朝白小荷身上招呼过去。
这次白小荷没逃,也没哭,只是笑嘻嘻地看着麻姑。
失而复得的感觉是如此的好!
麻姑抽了三下,就不忍下手了,以前只是假装要抽她,她就逃得比猴子还快。
今天她是魔怔了?
从早上开始,麻姑就觉得白小荷不对劲了,两个眼珠子勾勾地瞅着她,还傻笑。
“奶奶,读书读不下去,我们出去打工。”白小荷握住麻姑的衣袖,轻晃道。
回到十三岁,她最想补救的就是带麻姑离开白家村,不让她被拖拉机撞。
“败家玩意!”麻姑眼珠子一瞪,扔了手里的烧火棍,风风火火地冲出小土屋。
就知道劝奶奶离开没这么容易,她在白家村待了快半辈子了,哪能说离开就离开呢?
白小荷缩了缩脖子,窝到灶膛后面烧火做饭。
“赵大夫,赵大夫——”麻姑拎着一篮子野菜站在院门口喊道。
“她出诊去了。”木雅琳从堂屋里走出来。
麻姑将一篮子野菜倒在了小院子的墙角边。
“这是荠菜吧?正好晚上可以包荠菜馄饨,您进来坐一会儿?”木雅琳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黝黑的村妇说。
顾修言拿着相机从外面走回来,他径自走进堂屋,拿了一袋果冻出来递给麻姑,刚才那些孩子抢着帮他们搬行李,就是为了糖果。
“不要这个。”麻姑说着一口乡音。
顾修言又回屋拿了一瓶子的巧克力走出来,“不要这个。”麻姑再次摇摇头。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木雅琳柔声问。
“打工,你们从城里来,你们要打工的吗,我力气大,不偷懒,不给钱也行,只要管吃管住,我要带着我孙女一起去,我平常吃饭吃三碗,以后我就吃一碗,还有两碗留给我孙女吃,她和我住一起,不多占地方的……”麻姑说着方言。
顾修言、木雅琳互看了一眼,他们一个字也没听懂。
没法沟通,麻姑直接冲进赵大夫的厨房,烧水刷锅做起饭来。
四天后,麻姑一手扛着两个大麻袋,一手拽着白小荷的衣领往赵大夫家去了。
“我不去——奶奶——我不去,奶奶——”白小荷大声地嚎哭着。
麻姑要带她去顾修言家做保姆。
黑色的车停在小院门口,木雅琳跟赵大夫道别。
顾修言单手斜插在裤兜里,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那在地上拖着的“西瓜皮”。
李大娘之流的村妇围过来看热闹。
司机打开了后备箱,麻姑直接将白小荷扔进了后备箱,再将两个大麻袋塞了进去,她也一臀部坐进了后备箱。
后备箱大开着,已经合不上了。
“小荷啊,要去城里发财了?”李大娘扭着腰说。
“你回凤凰寨找秀山,她不怪你,她一直想你,我也不怪你——”白小荷流着眼泪鼻涕冲李大娘喊道。
李大娘的脸色一下变了,她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麻姑,不要坐后备箱,坐车里吧。”木雅琳嘴角抽了抽说,要不是赵大夫说情,她真不想雇佣这个村妇。
麻姑甩了一下大辫子,原来刚才这人开门,不是让她们坐的?在她看来,这车哪里都能坐人,就连车顶上也能坐人。
麻姑拎小鸡似的将白小荷拎了下来。
“奶奶,我们去其他地方打工——”白小荷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败家玩意!”麻姑一脚踹在了白小荷的臀部上,她整个人一下扑进了后座,顾修言坐在后座上,她嘴巴不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