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到站,路路通就抢先下了车。接着,福格先生挽着那个年轻女人从月台上走了下来。福格先生为了给艾娥达夫人找一个舒适的舱位,打算立刻登上开往香港的邮船。福格先生不肯离开艾娥达夫人一步,因为她还没有离开这个对她有危险的国家。
福格先生正要走出车站,一个警察朝他走了过来,问:“您是不是菲利亚·福格先生?”
“是的。”
“这位呢,是您的仆人吗?”警察接着问,同时用手指着路路通。
“是的。”
“那么,请两位跟我来。”
福格先生没有丝毫惊奇的神态。这位警察代表着法律,对任何一个英国人来说,法律都是神圣的。至于法国人路路通,则想跟警察讲理,却被警察拿警棍碰了一下。同时,菲利亚·福格向他做了一个服从的手势。
“我们可以带着这位年轻的夫人一起去吗?”福格先生问。
“可以。”
于是,警察带着福格他们三个人,上了一辆由两匹马驾着的四轮四座的马车。一路上,大家一句话也没有说。
马车来到了“贫民窟”,经过了两旁尽是矮小土屋的狭窄街道。这些小土屋里,聚居着许多衣衫褴褛、肮脏不堪的“流浪汉”。接着,马车又穿过了“欧洲区”。在“欧洲区”,到处可见砖瓦结构的住宅、茂密成荫的椰子树,还有高大的杉树,令人赏心悦目。清晨,“欧洲区”的街头,就有威武的骑兵和华丽的马车在奔驰了。
四轮马车来到一所房子跟前,停了下来。这所房子虽然外表平常,看着却不像私人住宅。警察叫他的“囚犯们”下了车,带着他们走进一间有铁窗的屋子,说:“八点半时,欧巴第亚法官会传唤你们。”警察说完,锁上门,走了。
“坏了,我们被关押了!”路路通一边叫,一边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
艾娥达夫人极力保持着镇静,对福格先生说:“先生,现在您就别管我了。您被他们抓住,一定是因为您救了我。”从她说话的语调中,看得出她很激动。
“我们不可能因为火葬的事被抓,绝对不可能!那些僧侣不敢到这里来告状。一定是他们弄错了。”福格先生回答,接着,他表示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艾娥达夫人不管,直到把她送去香港。
“可是,”路路通提醒他说,“船十二点钟就开了!”
“十二点之前,我们准能赶到船上。”这位脸上毫无表情的绅士简单地说。
路路通听他说话那么肯定、干脆,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对!十二点钟之前,我们准保能上船。一定没问题的!”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儿把握。
八点半时,房门开了。那个警察又来了,把他的犯人带到了隔壁的一个大厅里。这个大厅是个审判厅,公众旁听席上坐了许多人,有本地人,也有欧洲人。
福格他们三个人,坐在了法官和书记官席位对面的长凳子上。
欧巴第亚法官出庭了。法官身后,跟着一个胖得像个大皮球的书记官。
书记官取下挂在钉子上的假发,一边熟练地扣在头上,一边宣布:“开始审理第一桩案件。”
这时,书记官摸了一下自己的胖脑袋,说:“咳!这假发不是我的。欧巴第亚先生,您的那个才是我的。”
“哦,亲爱的奥依斯特布夫先生,我是一位法官,您却叫我戴着书记官的假发,这样怎么能把案子办好呢!”法官说。
于是,他们互换了假发。
路路通看着这场换假发的表演,早已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了。他看着审判厅里的那只大大的挂钟,觉得它的指针快得简直就像野马在奔跑。
这时,欧巴第亚法官重新宣布说:“现在,开始审理第一桩案件。”
于是,书记官奥依斯特布夫开始点名了。
“菲利亚·福格?”书记官喊。
“到。”福格先生回答。
“路路通?”
“到!”路路通回答。
“那么,被告请注意,为了找你们,这两天我们关注了所有从孟买乘火车来的旅客。”法官欧巴第亚说。
“可是,凭什么要告我们?”路路通叫着说,他的口气极不耐烦。
“再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法官说。
“法官先生,我是英国公民,有权……”福格说。
“难道有人对您不礼貌?”法官问。
“没有。”
“那么,带原告!”法官命令。
于是,一个小门开了,一个法警带着三个僧侣走了进来。
“啊!原来真是因为这档子事,”路路通嘟哝着说,“这些人,不就是要烧死艾娥达夫人的坏蛋吗?”
三个僧侣面朝法官站着。
书记官高声诵读着控告菲利亚·福格主仆的诉状,说被告玷污了婆罗门教神圣的寺庙,亵渎了神灵。
“您可听清楚了?”法官问福格先生。
“听清楚了,法官先生,我承认这是事实。”福格回答说,同时看了看自己的表。
“怎么!?您承认了?”法官问。
“我承认了。但是,”福格先生说,“我希望这三位原告也能承认他们在庇拉吉庙都干了些什么。”
三个僧侣面面相觑,好像一点儿也听不懂被告所说的这些话。
“还用说吗?”路路通气愤地说,“他们要在庇拉吉庙前烧死一个活人!”
这句话,吓愣了三个僧侣,也让欧巴第亚法官吃惊不小。
“要烧死什么人?烧死谁?”法官问,“这事儿就发生在孟买城里吗?”
“孟买?”路路通诧异地问。
“是孟买。在孟买玛勒巴山的寺院,不在庇拉吉庙。”
“这是物证,喏,就是这双鞋子,它是玷污寺院的犯人的。”书记官一边接着说,一边拿出一双鞋子,放到了公案上。
“这双鞋是我的!”路路通不自觉地叫起来,他看到自己的鞋,非常惊奇。
这时,想象得出主仆二人有多狼狈。原来,他们早已把路路通在孟买闯的那个乱子忘在了九霄云外,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会为此来加尔各答受审。
实际上,路路通碰上的这个倒霉事件,早已让密探菲克斯得到了好处。当时他就打算好了,自己推迟十二小时从孟买动身,先跑到玛勒巴山寺为僧侣们出主意,并说他们准能得到一大笔钱作为损害赔偿。因为像这一类罪行,英国政府是十分严厉的。于是,三个僧侣听从他的意见,坐上了下一班火车,一路追踪他们的犯人。
而菲利亚·福格主仆二人,却为了援救一个年轻寡妇而耽搁了一些时间。这样,菲克斯和这三个僧侣就比福格主仆们先到加尔各答。这时,电报通知已经下发到了加尔各答的法院,只等福格他们一下火车,就立即逮捕他们。
菲克斯到了加尔各答,发现福格先生根本没来加尔各答,不知道有多失望。他想,这个强盗准是在某一站下了车,然后躲在了印度北部的哪一个地区。不过,他还是焦急不安地在车站上等了二十四小时。今天早上,当他看见福格从火车上下来,身边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年轻女人陪着时,别提有多高兴啦。他马上叫来一个警察,让他过去把他们抓起来。这就是福格他们三个人被带到法官这里来的全部经过。
路路通聚精会神地听着法官审问自己的案子,没有发现坐在旁听席后边角落里的菲克斯。菲克斯特别关心审问和答辩,这种心情我们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无论是在苏伊士、孟买,还是在加尔各答,他都没有接到从伦敦发来的拘票。
这时,路路通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这双鞋是我的!”,已经被法官欧巴第亚作成了记录。路路通很为自己的失言后悔,要是能用钱赎回这句自己不小心溜出口的话,他愿意拿出全部家当。
“这些事情,您都承认了?”法官问。
“都承认了。”福格冷冰冰地回答。
于是,法官开始宣判:“本年10月20号发生的玷污孟买玛勒巴山寺神殿事件,被告路路通先生已承认确有此事。根据——根据大英帝国对印度各种宗教一视同仁、严格保护的法律,本庭现作如下判决:禁闭被告路路通十五日,并处罚款三百英镑(合七千五百金法郎)。”
“三百英镑!?”路路通大声嚷嚷着问,他一听到罚款数目,就特别敏感。
“安静!”法警尖叫。
“另外,”欧巴第亚法官接着宣判,“由于福格先生不能证明主仆二人并非同谋,所以,福格先生无论如何都得担负起仆人的所有责任。据此,本庭判决禁闭福格先生八天,并处罚款一百五十英镑。书记官,现在,开始审理第二桩案件。”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菲克斯别提有多高兴了。如果菲利亚·福格被禁闭在加尔各答,那么八天内,伦敦的拘票无论多慢都能到这儿。
这个判决早就把路路通给吓傻了。他想,这一回,主人那两万英镑的赌注肯定会输掉的,这可坑死主人了。他不禁责怪起自己来,怪自己不应该东游西逛地跑到那个该死的破庙里看稀罕。
这时,菲利亚·福格先生仍旧不动声色,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好像这个判决跟他毫不相干似的。当书记官宣布要审理第二桩案件时,福格先生站了起来,说:“我交保。”
“您有权力这么做。”法官说。
菲克斯一听法官这么说,脊梁上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但是接着,法官又说了下面一段话,这让菲克斯又安了心。
“由于福格先生主仆是外籍人,因此每人都要缴一千英镑(合两万五千金法郎)巨额保证金。”法官说。
这样,福格先生必须要缴两千英镑才能免于服刑。
“我照付。”说着,福格先生就从路路通背着的袋子里取出一包钞票,放在了书记官的桌子上。
“从现在开始,您就算交保获释了。等您什么时候来服刑并期满出狱时,再把这笔钱还给您。”法官说。
“走!”福格先生对路路通说。
“可是,”路路通愤怒地喊着说,“他们还没有还我鞋呢!”
于是,书记官把鞋还给了他。
“这双鞋可真贵!一只就要一千多英镑!这也就不说了,”他嘟哝着说,“它们可让我伤透了脑筋。”
福格先生让艾娥达夫人挽着自己的手臂,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法庭。路路通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菲克斯还在钻牛角尖呢,他认为这个大盗一定舍不得这两千英镑,而宁愿坐八天禁闭。所以,他就继续尾随着菲利亚·福格。
福格先生雇了一辆马车,带着艾娥达夫人和路路通走了。菲克斯就跟着马车跑。过了不一会儿,马车就来到加尔各答的一个码头,然后停了下来。
开往香港的“仰光号”,在离码头半海里的海湾里停泊着,开船的信号旗已经飘扬在大桅顶上了。这时,钟敲了十一点,福格先生提前了一小时。
福格带着艾娥达夫人和路路通下了马车,然后上了一条小驳船。菲克斯在岸上气得直跺脚,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这个流氓真走了!两千英镑哪,就这样被他扔了!”菲克斯喊着说,“挥金如土,真是和强盗没两样!哼,就算你跑到天边去,我也要牢牢地盯住你!可是,他要是老这么挥霍下去,很快就会把偷来的钱花光的!”
菲克斯作为警察厅的密探,自然会考虑到赃款的问题。的确,福格先生自从离开伦敦,挥霍在旅费、奖金、买大象、保释和罚款上的钱,已经有五千多英镑了(合十二万五千金法郎)。这样一来,按追回赃款总数的比例发给密探的奖金,也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