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潇带着雪冰还给少堂的玉笛来到南京,但瞧淮河两岸秦楼楚馆,鳞次栉比。天空恰好刚刚下过一场细雨,微微的湿气,草花娇露,雨燕斜飞,更显江南之温婉。胡潇瞧着,不禁想起韦庄的《金陵图》: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口中轻吟着,想金陵历来都有王者之相,紫金山的镇守,长江的守护,虎踞龙盘的气势让人可望而不可即。六朝故都,十朝繁华梦。这又意味着什么,浮华背后是空虚,享乐的实质是腐朽。一个朝代兴盛了,一个朝代灭亡了。兴盛与奢靡,灭亡与腐朽,金陵也是如此多灾多难。心中感叹,只瞧路口转弯处一家名为杨柳居的菜馆甚是繁华,便扯了扯肩头的二胡,信步走了进去。
楼内吃酒的人很多,只剩得墙角窗台处的一处空位。胡潇来到桌边,解下背上的二胡,瞧着清越的丝弦,爱抚的轻轻扫了一下。铮的声响,沉而浑的音律。旁边客人不禁转头而望。胡潇微微一笑,瞧着上来询问的店小二,侧头想了想,便点了芦蒿、枸杞头、荠菜等几样旱八仙并莲藕、水芹、鸡头果等几样水八仙。店小二瞧他对金陵菜系如此了解,便欢喜的吆喝着前去上菜。
窗外,杨柳深处几只麻雀儿叽叽喳喳的欢叫,胡潇抬头,微微的浅笑:“你们三个也饿了吗?”话出口,却瞧窗外一粒石子飞出,打在杨柳枝上,扑簌簌的声响,折乱了柳枝,惊走了麻雀。瞧那打石之人,却是一个十七八岁岁的年轻公子,左手拿着一把玉骨的折扇,右手随便的几粒石子抛向半空。惊走了麻雀,打完了石子,折扇一摇,进菜馆来。脚步踏入,却不禁皱眉,似乎觉得人太多了,一双好看的妙目左右一扫,来到胡潇的桌边,折扇一合道:“请问公子,这儿有人吗?”
胡潇瞧这公子衣着华丽,眉目顾盼之间英色神飞,心中不禁欢喜,暗叹江南好人物,忙拱手道:“公子请坐!”那公子入座,点了几样松鼠鱼,蛋烧卖,美人肝,凤尾虾,是金陵的四大名菜。一会儿,酒菜俱上,那公子自斟了一碗酒,咕咚饮尽,目光瞥了胡潇一眼,忽然一笑:“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叫祝子清,公子请!”又给胡潇斟了一碗酒。
这祝子清便是端王府的小郡主朱玥瑶化名而来。
胡潇瞧他豪爽,便也一笑:“小生胡潇,二胡的胡,潇洒的潇,四川成都人士。祝公子请!”说着举杯畅饮。玥瑶听他说胡潇,二胡的胡,转目一扫旁边的二胡,忽然一笑:‘公子家在成都,来到南京游玩吗?”胡潇摇头:“也是也不是。胡潇受朋友之托,要将一件东西归还端王府的世子。所以,便顺路前来赏玩。对了,听公子口音似本地人,还请问那端王府不知怎么走法?”
玥瑶听他说端王府世子,心中沉吟,给逸飞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我若直接询问他定然不肯说,不如先把他带回王府,细细查问。轻轻一笑道:“胡兄,你可真是找对人了。我跟王府的人很熟的,特别是那位世子,我们常在一起谈笑游玩呢。”胡潇听的欢喜,忙起身道:“如此要多请公子引路了!”
吃完饭,二人出酒楼来,玥瑶整了整衣衫,挥扇道:“胡兄,我们这便去端王府!”说着引着胡潇来到渡口,乘舟而行。小船漂泊在水面上,两岸繁华街市,玥瑶瞧他肩头背着的二胡,便道:“胡兄不管去哪儿都带着这二胡吗?”胡潇点头:“它是我最好的朋友!”玥瑶奇道:“朋友!哈,它又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们怎么做朋友?”胡潇微笑:“它对于公子来说,可能一文不值,不过一把破旧的二胡罢了。可是它对于小生来说,可胜过玉帛千金。小生长年羁旅异乡,多亏它为伴,不但缓解了心中的思乡之苦,当我身无分文时,它还帮我获得过不少食粮。虽是小小二胡,我胡潇却是敝帚自珍!”口中说着,将那二胡肩背上取了下来,整了整丝弦,低沉的拉起二胡来。
玥瑶与他对坐,微笑的瞧他拉着二胡,但二胡听音色圆润深沉,铮铮的声响中竟带着几分悲凄,与两岸的歌舞升平煞是不同。侧耳听着,待他一曲终,微笑的鼓掌。转过柳堤,弃船登岸,正走着,迎面忽然跑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躲闪不及,正撞在胡潇身上。那男孩啊哟的一声坐倒在地。胡潇忙上前来搀扶,询问他有没有伤着。男孩未及回话,身后却是有人大喝:“小乞丐,瞧你往哪儿跑!”说着伸手拎了来。胡潇一诧,那男孩忙躲到胡潇身后扯着他的衣衫哭道:“哥哥,救救我。他们要打我!”
胡潇瞧眼前这孩子,登时想起苏州城的小辛来,还有雪冰!忙拦了两个追捕的汉子道:“你们两个大人,何故欺负他一个弱小孩童?”玥瑶在旁边瞧那男孩,衣衫褴褛,一脸无垢,想来是偷了人家的钱财,所以才招打的!但听那男孩支支吾吾乱编一气,胡潇却是当真的一般,暗笑这小乞丐赖上这傻小子了,旁边微笑的瞧他应对。那两个大汉怒视胡潇,斥道:“你什么人,管老子的闲事。这小乞丐在我们酒楼偷了客人的银两,欲行逃跑还砸伤了我们的客人,你说该打不该打!”胡潇沉吟:“偷东西不好,砸伤客人更是不对!”
那男孩听他这意思,怕他把自己交给那两个大汉,忙扯着他的衣衫哭道:“我不是故意砸伤他们的。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我饿嘛,所以才去偷他们的东西,我知道我不对,我……!”胡潇听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低头道:“小弟弟,你的父母呢?”
那小孩听他询问父母,眼圈忽然一红:“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我爷爷一个月前也死了!”胡潇听他说得,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遇,自己也是连父母是谁都不曾知道。幸好被一位教书先生捡得,抚养长大,考取功名。然而未得报答,先生便撒手人寰。自己与这孩童比起来,可是幸运的多了,低身安慰道:“小弟弟,不要害怕,哥哥会帮你的!”那男孩听的破涕为笑,躲到他的身后。
胡潇站起身来面向着那两个大汉道:“即便这孩子有不对之处,你们也不该打他。小孩子应以教导为主,劝他改邪归正。而且你们两个大人,追着一个孩子满大街的跑,这成何体统!”胡潇这般的叱问,玥瑶旁边轻笑,这胡潇竟然跟酒楼的打手们谈体统,殊不知他们也是拿钱办事,管你什么狗屁体统。
瞧他一脸的正义凛然,那两个大汉冷笑:“怎么教导,拿出钱来任由他偷么?你是什么东西,给爷滚一边去!”说着推开胡潇去捉那男孩。胡潇忙扯住:“做事先礼后兵,你们这般伸手抓人,也忒的不符礼法,圣人有言……!”那两个大汉听的大怒,抓了他的领口喝道:“你小子看不出爷正在气头上吗?少管闲事的好!”胡潇听的忙大喊:“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孩子偷了你们多少钱,我来替他还便是了!”
那两个大汉听的松手道:“五十两银子,你还得起吗?”胡潇吓了一跳,自己身上只剩得几两碎银子,哪儿去弄这么多钱,他一个孩子,又如何会偷这么多银两?心中不信,转身欲问那男孩,却瞧那男孩已不知去向,连玥瑶也不见了,心中惊讶,一摸口袋,更是大诧:“我的银袋呢?”那两个青年瞧他没拿出银子来,将他一推旁边的空巷,指着他胸口道:“银子呢?”
胡潇心中忐忑:“我的银子,我的银子丢了!”那两个大汉大怒,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破口大骂:“你拿爷们当猴耍是吧!没钱还敢冲好汉!啰啰嗦嗦,你以为你是孔子孟子救世主呢,白白让费我们这么长时间,还让那小乞丐给跑了,怎么,拿钱来啊?拿钱来!”口中骂着,三拳两脚,便招呼在了他的身上,只听得胡潇口中呼喊:“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
玥瑶闯进小巷,瞧得胡潇挨打,忙道:“住手!”将那两个大汉推开,手中端王府的腰牌一亮,喝道:“还不退下!”原来胡潇与那两个大汉交涉时,却不防那男孩又偷了他的银两悄悄溜开,玥瑶瞧见了,便去帮他把银两夺了回来,又将那五十两纹银丢给两个大汉道:“这是你们的五十两,还不快滚!”那两个大汉一愣,银子找回来了,忙向着玥瑶一辑,拿了银子转身而去。
两人走了,玥瑶忙去搀扶胡潇,只瞧他怀抱二胡和那装有玉笛的锦盒站起身来,拂去二胡上的尘土,打开那锦盒,瞧玉笛安好,长吸了一口气:“幸好没被打坏!”忙有收藏起来。玥瑶瞧他不顾自己伤痛却忙瞧那玉笛有没有坏,心中好笑,道:“你还真是个呆子,好心救人却被人骗。自己不会武功却还硬撑英雄。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却还先瞧瞧这玉笛有没有损坏。真是傻到极点了!难道这玉笛是你心上人送的?”
胡潇摇头:“这玉笛是一位姑娘要小生转交给王府世子的东西,我绝不能让它有半点的损失。受人之托,当以忠信为之。”玥瑶哦了一声,这便是要交给逸飞的东西么?瞧他收起,忙接过来瞧了瞧,但瞧玉笛尾端雪花的吊坠上,赠雪冰的刻字,一愣,曾雪冰,难道是给少堂的,雪冰不知道少堂已经不是王府的世子了吗?还要他帮忙带回!微微一笑:“胡兄和这姑娘相识多久了,便要拼着性命来帮她送玉笛?”胡潇道:“我们是在端午节那日认识的,算起来不过十几日!”
玥瑶心道,才认识了十几日,雪冰便将这般贵重的东西交给他带回,难道不怕他据为私有?又向着胡潇道:“你和那姑娘相识这么短的时间,便帮她转送玉笛。她难道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这般拼命?”胡潇摇头:“这是诚信问题,子曰‘车无辕而不行,人无信而不理’做人要讲诚信,说到做得,一言既出,永无更改!”
玥瑶听的不禁冷笑,说的蛮有侠义精神,一言既出,永无更改,如果不是我出手相救,你早就没命了,还跟我谈诚信,哼!瞧着胡潇讥笑道:“说你傻,你还真呆。什么叫‘君子动口不动手’什么叫‘人无信而不立’做人要学会随机应变知道吗?刚才那两个人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他们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胡潇道:“只凭武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最好是先劝说,以理服人!”玥瑶听的冷笑:“你跟他们说理,恐怕你告到阎王殿,这里都讲不清呢,跟他们这种人,只能用拳头说话!”
胡潇听他说的煞是戾气,忙道:“祝公子,要知道‘人之初,性本善’他们之所以变得蛮横无理,是有他们后天所居住的环境所造成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每个人的生性都是善良的,他们之所以变成这样,不过是受世道所逼,生活所迫罢了。任凭拳头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呢,反而会助长恶欺善,强欺弱,大欺小的不良社风。如果在他们第一次犯错时便加以指导教改,向他们现在,也不会变得如此蛮横难缠!”
玥瑶本想取笑他几句,却不想反被他教授了一顿,心中不乐,道:“胡公子真是好谦卑好口才。如果不是我拿银子救你,你恐怕早被他们打到阎罗府去了。现在反而回来教我什么君子大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听着,去端王府,需沿这条小巷走到尽头,向左拐再走一二里地,有一个玄武湖,过了玄武湖,东西方向直行四五里地,看右边有两尊石狮,朱漆大门处,便是端王府了。本公子今天心情不好,你自己去吧!如果不相信我指的路,大可再去询问别人!告辞!”也不等胡潇言语,转身而去。
胡潇忙喊:“祝公子!祝公子!”见玥瑶不理他,心道,我并非有意说他,只是以理论理,没想着公子生这般大的气。不过这公子也是好人,虽然生气,却还依旧指明道路,也是不错。当下也不询问他人,便沿着玥瑶所指的路去了端王府。
玥瑶故意离开,躲在暗处,见胡潇果依着自己所指的方向去了,心中暗笑,果然是个呆子,我说走哪,他边走哪。不过,等他到了玄武湖,即使觉得路途远了再去询问,也点按我说的走了。先回王府等他去!插了小巷直回王府而去。
胡潇行到玄武湖,略做休息,驰目望去,眼瞧已过晌午,询问来往路人,和玥瑶说的一模一样,心想着祝公子没有骗我,喝了几杯茶,又行上路。待赶到端王府时,已是下午未时。端王府外彩萍已等候多时,瞧得胡潇到来,上下打量了一笑,与玥瑶所说无误,便上前询问,引着他前往玥瑶住所。
五月石榴红胜火,只见花树环绕的蔷薇花棚下,一个身着朱红纱裙的姑娘坐在桌前,正想着美人腰的紫竹瓶中扦插花朵。胡潇目光扫视,见一姑娘坐在花棚下,心中一惊,忙转身要回避。彩萍奇怪:“公子,你怎么了?”胡潇忙道:“小生误闯小姐花园,还请见谅!”说着抱拳便欲退出。
只听身后有人喊:“胡兄!”那姑娘白玉般手掌撑开垂落的蔷薇花藤,站在花棚外,微笑道:“胡兄,刚才我们还在酒楼中把酒言欢,怎么到了子清的家里,却变得如此腼腆起来!”胡潇听她称胡兄,又说子清,愣了一下,又转头瞧那花棚,只瞧玥瑶颜若春花,衣柳扶风的站在那儿,一身的红衣映衬着她雪白的脸庞,真若出水芙蓉,更增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