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兹·李斯特与帕格尼尼生于同一时代,并且比帕格尼尼年轻,他是一位伟大的钢琴家。帕格尼尼去世时,他才二十九岁。对于帕格尼尼那层出不穷的“花招”,弗朗兹·李斯特也不敢苟同。不过,帕格尼尼那魔鬼般的演奏技艺,的确使他受益匪浅。他从那些高超绝妙的小提琴演奏技法中得到了不少启发,并产生了将一架钢琴变成“由几十人组成的管弦乐队”的雄心。第一次听到帕格尼尼的演奏时,二十岁的李斯特顿时茅塞顿开,并决意要在事业上像帕格尼尼一样,成为钢琴界的“魔鬼”。这个青年人最终如愿以偿,甚至获得了远胜于帕格尼尼的声名。
除了帕格尼尼之外,还有一个人对李斯特的音乐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他就是柏辽兹。正是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和《哈罗德在意大利》,给了李斯特创作交响诗的灵感,不然我们今天就欣赏不到李斯特的交响诗了。李斯特的交响诗以一个故事作为管弦乐曲的主题,体裁新颖、风格独特,令人耳目一新。
帕格尼尼对小提琴演奏技艺的发展,作出了决定性的贡献。而李斯特对钢琴演奏技艺的发展,也作出了高于前人的决定性贡献。他创作了很多钢琴作品,其中不乏精品。这位大师在音乐界,不但获得了尊敬,还获得了一份深厚谢意。这份深厚的谢意,来自他为维护艺术家的尊严而进行的不懈斗争,这是别的大师未必能够享受得到的。他气质高贵、正义凛然、了解并尊重同辈、对艺术充满了激情,并努力精进钢琴演奏技艺。因此,他作为音乐演奏家的地位得到了提升。
在他之前的一些艺术家,也是人们心目中的体面绅士,至少不会受到歧视。有些艺术家却相反。比如贝多芬,他对贵族的倨傲态度就让很多人张目结舌。而有些与国王交好的画家、戏剧家、音乐家,虽然他们是国王的上宾,但他们地位却是非常不稳定的。他们在古罗马宫廷里,可能只被看成招摇撞骗之徒。在苏丹这一穆斯林国家的王宫里,他们被戏谑地称为“小丑”。人们在面对他们时,总是扬起下巴,吊着嗓门地这样叫着:“嘿!给我翻个筋斗唱唱歌,要不就说句笑话、变变纸牌魔术!什么?这不就是你干的!我出钱养你为了什么?就是要你给我解闷儿!”
在当时,艺术家们普遍处于这种悲惨的境遇中。没有人会对他们的社会地位和艺术状况表示同情。谁要是敢对他们以礼相待,反而会招来世人的白眼和讥笑。虽然艺术不分贵贱,但艺术家们却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像行吟诗人这样的艺术家,一般都是统治阶级出身,被人称为绅士。还有就是琉特琴琴师或小提琴琴师,他们一般是靠给行吟诗人伴奏混饭吃的伴奏人员,身份和仆人一样低微。这些伴奏人员,只有在演出时才会享受到片刻的辉煌;一旦到了台下,他们就黯然失色,甚至连随意出入大门的权利都没有,而只能走厨房的小门。至于巴赫这位伟大的音乐家,他的境遇也一样。他吃着平常的馅饼,受着路德教傲慢管事的管教,而且不得不言听计从!再说伦勃朗,虽然他在当时已经是个有名的大画家,但他为了维持生计,也不得不像一个鱼贩子似的捏着欠条向奥兰治亲王讨债。这些事情,真是不堪一提!
当然,有些艺术家的情况还是比较好的。比如莫里哀,他就曾被路易十四礼遇,甚至万分荣幸地坐在了国王的御驾前。这件事其实并不重大,却被宫中人津津乐道了五十年!难免令人在惊愕之余生成几分感慨。
我想,当年的那些音乐家们,就像美国南方的黑人奴隶一样地位卑微、处境悲惨。说到奴隶主,有些当然是仁慈而厚道的,他们对待奴隶,甚至可以像对待家人一样;但是,其中也不乏残忍、刻薄之人,这种奴隶主,可以毫无理由地命人把老黑奴绑在树上,再叫人狠狠地抽打五十鞭子,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不过,即使是那些仁慈、厚道的奴隶主,也难免会迁怒于下人。总之,奴隶主拥有对奴隶生杀予夺的大权,奴隶们只能处于一种终日不安的状态。由此联想到当年的可怜音乐家,他们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如果他们遇到了厄斯泰尔哈奇家族这类主顾,那他们就算是碰上了天大的好运;可是,如果谁不小心被萨尔茨堡大主教碰上,那他就只有求上帝保佑了。还有天才莫扎特,他的遭遇也同样可怜。和他遭受同样境遇的音乐家,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
好在李斯特出现了。他好像就是为了改善音乐家的地位而诞生的。李斯特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善音乐家的待遇,靠的绝对不是一日之功,更不是几句话。他依靠的,就是他那高明的待人艺术,这一点我们必须记住。因为,当时很少有人能做得像他一样好。不然的话,音乐家们的悲惨遭遇,可能早就得到改善了。
他之所以能做得这么好,可能跟他的身世有关。李斯特出生在匈牙利一个叫赖丁的小村庄里,他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厄斯泰尔哈奇家族的管家。李斯特从管家父亲那里知道了什么叫谦恭勤谨、不卑不亢,并在雇主提供的良好氛围中逐渐成长。厄斯泰尔哈奇家族在音乐史上备受称誉,是音乐界的一大功臣!李斯特的父亲是匈牙利人,母亲是日耳曼人。按照混血生育的习俗,李斯特的母语应该是日耳曼语,不然的话,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就不是弗朗兹,而是佛伦兹了。也正因为如此,李斯特自认是日耳曼人,而不是匈牙利人。不过,他的身体里,毕竟也流淌着匈牙利人的血。在匈牙利人看来,他就是他们伟大祖国的象征。因此,李斯特对匈牙利也是有感情的。不过,直到晚年,他才学会了用匈牙利文进行创作。
人们并不能轻易地确定李斯特属于哪个国家,这事儿说来有点儿奇怪,却是个事实。李斯特出生于匈牙利,成长在条顿族的环境中,这些事实都是无法改变的。但是,他一向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欧洲人,而不是单纯地属于匈牙利。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的胸怀才比一般人宽广。他愿意为任何一个天资聪慧却时运不佳的人提供帮助。此外,他还提携和帮助那些和他同时代的晚辈们。
在李斯特年轻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淡忘了贝多芬和韦伯,他们的音乐也没有多少人感兴趣。但是,李斯特为了唤醒人们对古典音乐的热情,却大胆地演奏起他们的优秀作品来。此外,他还对理查德·瓦格纳极力称赞,坚定地支持着瓦格纳。在李斯特眼里,这些人都是优秀的;尽管他们的风格和喜好都不同,表现音乐的手法也各异,却值得他为他们这么做。因此,李斯特在音乐界的威望逐渐升高,如同东升的太阳一样光芒万丈。在他担任魏玛大公乐长的时期里,他以个人魅力使这个德国小城变成了青年音乐家们心中的圣地。各地的青年音乐家们,为了能从李斯特那里得到真诚有力的帮助,都云集在魏玛小城。于是,一个以李斯特为中心的欧洲音乐生活中心,就这样建立了。
在一般人看来,李斯特的人生是不协调的。但是,李斯特绝对不是一般人,因此,他的行为自然也就比一般人多了一些异彩,他的感情生活就是一个例证。1835年,李斯特疯狂地迷上了一个比自己年长六岁的女人,她就是漂亮的达柯尔特伯爵夫人。他们是在沙龙中认识的,李斯特认为自己不能没有她。所以,他就带着她去了别的地方。他们的这种行为,在一般人看来就是伤风败俗的“私奔”。但是,特立独行的艺术家们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反而说这是合乎人性的行为,而且非常浪漫!就这样,年轻的音乐家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过着四处巡回演出的旅行生活。他们所到之处,追随者无数,他经常会被那些他喜欢的女人们团团围住。这样浪漫而又壮观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十几年。
人们非常喜爱李斯特。有人曾说:“他可以在键盘上回来驰骋,这是其他人做不到的。人们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非常兴奋。”对于他与伯爵夫人的风流韵事,女人们是毫不在意的。李斯特在演奏前脱下天鹅绒手套的小动作,都可以让她们激动得晕厥过去。在她们看来,那些在盛大演出前给他端水洗手的女人,是令人极其妒忌和羡慕的。虽然她们清楚地知道他的风流韵事,但她们还是深深地爱着他,把他的鼻烟壶、手绢都当成了心爱之物。
李斯特不但拥有甜蜜的爱情,还拥有成功的事业,并且广受众人爱慕。就这样,他过着四处旅行的快乐生活,并自信自己可以用钢琴传达出世间的所有绝妙音乐。因此,他精选了贝多芬、莫扎特、柏辽兹等大师的一些作品,将其中的著名交响曲、歌剧主题序曲、奏鸣曲等,都改编成了钢琴曲,并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他是第一个面对三千以上听众演奏的大众艺术家。在演奏的现场,他就像魅力十足的天神一样。当时,许多人为了取悦观众,得卖力地演奏三小时;而光彩照人的李斯特却不用这么做。人们光是看李斯特的眼神、微笑和手势,就能兴奋得晕倒,直到他纤长的手指轻触琴键,让天鹅绒般高贵优雅的音乐将他们唤醒。人们听着他的演奏,重新沉浸在称心如意却又意犹未尽的眩晕之中。
可是,李斯特对此并不满足,而是继续驰骋在音乐的崇山峻岭中,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音乐大师。1837年,深藏在李斯特内心的灵感开始喷发,他创作出了大量优秀的音乐。它们从他的内心里汩汩地流淌出来,汇成了一条带有强烈的“标题音乐”色彩的新音乐之河。它们就是包括《思想家》和《但丁读后感》在内的《旅行第二年》,其中融入了拉斐尔的绘画、米开朗琪罗的雕像、彼得拉克的十四行诗,以及但丁的优秀作品,从而使得这些不朽之作得以重见天日。
拥者如云的李斯特,也同样有对手,那就是来自瑞士的钢琴大师塔贝格。他们两个人各自都有自己的拥护者,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派别,而且长期势不两立,两个人最终展开了一场一决高下的比赛。1837年,当李斯特打开内心深藏的音乐时,他们就在焦约索公主于巴黎举行的沙龙上,展开了一场“罗马与迦太基之战”。不久之后,沃克作了这样的评价:“李斯特首创了现代的钢琴独奏会,是第一个脱谱演奏整首曲目的人,以前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弹奏从巴赫到肖邦的整套键盘曲目。此外,他在整个演奏过程中,始终都把钢琴放置在台上的正确角度,从而使得打开的琴盖把声音反射到了整个听众席上,这是其他人都没有做到过的。”这样看来,胜负自然是不言而喻了。虽然沃克是李斯特最主要的崇拜者和拥护者,但他的言论却没有丝毫的夸大或隐瞒,而是道出了众人皆知的事实,所以很公正。这个结果,就连塔贝格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地接受。
李斯特在沃克的评论中,无疑变成了一位魔术师。事实上,他的确是一位魔术师。因为,无论是音乐还是女人,只要有了他的触摸,都会倍添光彩。当然,他的记忆力是超强的,但记忆力只能使他背谱大量的乐谱。李斯特所拥有的,绝不仅仅是超强的记忆力,因为他并不是一个背谱机器,而是一位真正拥有才华的艺术家。
即使是他的反对者,也不否认他拥有超群绝伦的才华。汉斯立克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猛烈地攻击李斯特,但他却从未否认过李斯特的出色才华。汉斯立克认为,李斯特拆除了社会立在艺术家面前的壁垒,提高了表演艺术家的社会地位。
此前的艺术家,一直在以不同的方式反抗着社会,希望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但他们的最终结果,不是敛起嘶哑的呐喊屈从,就是无声地反抗。就连海顿和莫扎特,也只能从后门悄悄地进入金碧辉煌的演奏大厅;而贝多芬则显出粗鲁而又高傲的态度,希望以这种方式迫使人们认可他。只有李斯特使用了正确的抗击方法,他既没有海顿、莫扎特的谦卑,也没有贝多芬的傲慢,而是谦恭而不卑不亢、高傲而温文尔雅。他在脱帽之前,总能不动声色地让对方先脱帽;此外,他还能轻易地化解别人的仇恨和防备之心。因此,人们由衷地尊敬他。他的威望,无论是在公众、同辈,还是名流贵族之间,都是非常显赫的。他把这些无形的荣誉巧妙地运用起来,从而解决了社会对艺术家们长达几个世纪的歧视问题。为此,他得到了人们的竭力赞颂。在沃克看来,李斯特是上帝的使者,给人间带来了天堂的火种,点亮了人间。
李斯特即使在遭到汉斯立克的不屑讥讽时,也能诙谐地予以回应。他说:“如今,维也纳的大街小巷都传唱着《它一定奇妙无比》,甚至连汉斯立克太太也在愉快地歌唱。”就这样,李斯特未动一兵一卒,就轻易地封住了汉斯立克的嘴巴,令他只好鸣金收兵。这就是李斯特,他聪明且有才干,即使在面对争斗时,也能保持绅士风度,然而再用艺术的方式来攻占对方的阵地。所有的纷争到了他那里,都会被他的才华给轻易化解,最终化干戈为玉帛。所以,李斯特会获得那么多的荣誉,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