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怎么什么人，都来了
沈心之走后，我便回到了青楼之中，那自书评之乱后便闭门不开，清净寥落的“青”，却在近日，热闹了起来，只是，绝非昔日的浮华喧嚣，莺歌笑语，而是悲伤的哭泣和绝望的述说。
小思收留的，尽是些北疆逃难而来的流民，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在兵力匮乏的北疆，成年的男子们几乎无留。
沈心之走后不到二日，北疆的战事便一夕间爆发，边境驻军不足，沈心之所带领的军队又未抵达，片刻间，北荒的匈奴便已血染了五坐城池，即便相隔甚远，然而自北方逃难而来的流民，却将那惨烈悲壮的场景，诉说如若身临一般，在那一张张满是惊惧绝望的眼神中，仿佛，便看见了那无境的狼烟，尸体，鲜血，火光与残破倾塌的家园。
那般温柔如水的男子，奔赴的，竟是那般鲜血淋漓的地狱。
我无法想像，那双如桃花般的眸子，面对那满地残破的尸体，火焰中的村庄，是否依然能够澄澈无波……而那抹永远噙与唇边的笑靥，面对那刀锋血雨，面对那整日整夜的嘶吼悲鸣，面对那响彻云霄的绝望哀嚎，是否会从此僵涩不再？……我无法想像，那双轻轻佛去我发上落花的漂亮的手，如那白玉扇柄一般洁白无暇的手，又会如何决绝的斩落下敌人的首级，而那飘逸如仙的人儿，又会以何总身姿，挺立与那修罗战场之上……
即便每日都会收到自相国府送来的平安二字。然而我却始终无法不去担心。
那洁白如云的男子，怎可沾染尘埃。
站在青楼顶处，眺望那华丽的宫宇，我想我终于也看见了青冥当初一直守望注视着的东西，那宫殿之上，夜幕中隐现的那丝不详的红芒，正一点一点的蔓延，缓慢，却又铺天盖地而来。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静夜中，传来小思的歌声，那首学诗之时，每每让小思垂下泪来的《葛生》……渐渐的，满楼已皆是女子哽咽的附和，在青楼之上，化为盘旋不去的哀伤，那些死去的亡魂们，你们可曾听见，女子送别的吟唱……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那夜，小思终于来问我，莫炎轩，可是再也回不来了？望着小思半响，我点头称是。
仿佛早已了然，小思没有太多意外，清丽的面容异常的平静，只是与我一同，静默下来，倾听那依然低低吟唱的歌曲。
北边节节败退的声音，终于在凌州前的一处关卡中止住，京州的人们，亦终在除夕之夜迎来了首次大捷，虽然只是多次交锋之中的首次胜战。但当那激荡人心的胜利号角在城楼吹响之时。满城的人，便多少安抚下了内心的恐慌，停下了对朝廷的怨言，为他们护卫疆界的勇士们欢腾庆贺起来，夜空之上顿时满是璀璨的烟火，红色的灯笼挂满街道，笑逐颜开的人们齐聚家中节日，终于有了几分它本来的面貌。
除夕之夜，灯火通明。青楼也破例的敞开了大门，大鱼大肉，美酒佳肴的招呼着无家的人们在酒楼之中畅饮。
我独自在房内，看那窗外的火树银花。房门外热闹非凡，然而我的心中，却依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是那尚未送来的“平安”二字？
“萱姑娘，你的信。”刚念及此，小红双推门进来，将一封信递给我，洒金的信纸上，描画着淡淡的一支梅花，信上是隽永潇洒的字迹。上书，萱儿，亲启。
我本便忧心忡忡的在等那早该来的“平安”二字，却没想到等来了沈心之亲笔书信，刚接过手，便急切的打开。
白绢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凌州是你的故乡，是你我相识之地，心之定会守住。
一切皆好。等我回来。蹙着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将信收好，与那些平安的字条一起放入锦盒内，抬眼是笑，看小红双在我房门上贴着那像极了她的抱鱼娃，随意问道：“小思呢？”
“夫人啊，还不是去给那城外的流民们送吃送喝的去了。萱姑娘你可得劝劝她，帮人是好，但就怕她再带回几个人来，就算那辛苦攒下的银子够花，这楼，也快住不下了啊”
我淡笑着，与小红双一道下楼去。边走边道。
“随她吧，她高兴便……”说了一半的话语，却因楼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而咬到了舌头。“这……这也太多了吧……”
“刚……刚才还没那么多人的……”小红双话已打颤，与我面面相觑。“难道真被我这乌鸦嘴说中了，小姐又去带人回来了！”小红双急跳脚，气愤之下，竟然打起了自己的嘴巴。
“让开让开……”自楼下人群中，上来两个大汉，抬着一个人便欲往楼上房间内送去，呼喝着，要我和小红双这两个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人，闪开一边，而那个一早出去，带回一票人来的小思，则关切看着被担着的人，在边上护着，一路跟了上来。
看着小思那如看着亲人一般焦急担忧的面容，我与小红双顿时起了好奇之心，由着那汉子上来想看看抬的是哪个喝醉酒的俊美落魄的男子，能让小思这般关心。
于是，在经过的瞬间，我与小红双皆都好奇的往那担架上一瞧，我是立时惊的倒抽了一口气，而身边的小红双，则惊叫一声后，直接昏了过去。
扶着失去意识倒向我的小红双，那张比鬼魅还要惊悚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吓的我一身冷汗直流。
那单价之上，奄奄一息躺着的人，竟然如同在烈火之中炙烤过一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皆都焦黑如炭，那粉红色的血肉翻出，白色粘稠的液体不断的自皮肤表面溢出。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焦臭之气。
我宁可如小红双一般昏倒过去，也好过此时胃中剧烈的翻涌。
实在太过惊讶，且吓的不轻，我竟然忘记截住小思问个清楚，任凭她护着那焦尸一般的男子进了房内，我实在难以理解小思如今的想法，是否知道莫炎轩死去太过刺激，竟然望着那般可怖的画面满脸心疼怜惜。我依旧维持着紧贴着墙壁抱着小红双的姿势，尽量的不去想那担架上的躯体，半响才安抚下想要呕吐的感觉。
然而，当我转过头来，慢慢的放下小红双那沉重的身体，想要下楼去，找人来帮忙时。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却又不可能会出现于此处的面孔，正在我楼梯的正下方，抬头冲着我笑……许是由于太过惊异的想要开口，那胃中翻涌的不适感，顿时无法抑制的瞬间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