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青宇从小到大过得极为顺遂,莫说头疼发热,便是磕着碰着也是少有的事,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就是捧在心尖尖上的,哪里见过这阵状。
所以,即便是这侯爷夫人平日里再明智,这会儿也都化为虚有了,做母亲的,遑论你什么身份,再怎么知书达理,只要一遇到孩子的事,都一个样。
丫头婆子们劝不住,只好跟着在一旁抹眼泪,这时候,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冷漠,其中也有懂事的,悄悄出门去请了老侯爷过来。
“……”老侯爷进屋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哭天抢地,一股无名火当即窜上心头:“人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你……你你……你个没良心的......”夫人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心里越想越气,转身又趴到床前哭的越发伤心,丫头婆子们眼泪刚挤下来,正欲跟上夫人的节奏,就被老侯爷一眼给瞪回去了。
随后只见老侯爷拂袖而去,转身到后院牵了匹马,出了府直接就往太医院去了,太医院有位姓宫大人医术极好,圣上都夸他,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让他回去养老,就是脾气有些古怪,谁的账都不买。
那位头发发白的宫大人最后是让人抬过来的,刚下轿子的时候,吹胡子瞪眼模样,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活了一大把年纪哪里遇到过这等事。
也不怪人家老大人动怒,也是屈老侯爷也是自找的,你说,不就是个风寒,只要好生照料着,便是不看大夫,过个三五天他自个儿也能好了,为了个风寒,还非得大老远的把他给拉过来。
随后,只见宫大人把了脉开了方子后,冷着脸就走了,老侯爷见了赶紧赔罪,一路把人送到了门口,临行前还仔细交到了轿夫,老大人年纪大了,可别闪了腰!
轿子里的老大人哼哼了两声,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因屈青宇这一路走的太过顺遂,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才借着机会把以前的没病的一起病了,病恹恹在在床上躺了三天,吃了好几副药才见气色,他娘见天儿的来瞧,这才放下心来。
成铭来瞧他时,他刚喝完一大碗药,她娘怕药效不够,特意找了大碗来装,屈青宇接过汤药,在他娘殷切的注视下,心下一横,总归也吃不死,咬咬牙,一股脑儿的全喝光了才作罢。
成铭仍是沽名钓誉的拿了把扇子充当读书人,前脚刚跨进屋,眼睛就落在了桌上斗大的碗上,打趣道:“看你这样子,怕是没几天日子了。”
屈青宇白了他一眼,不甘示弱:“怕是要令你失望了。”屈小侯爷模样生的好,便是这么病恹恹的样子,也都让人看出一股我见犹怜的美感来。
“我那里有棵人参,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回头让屈文去取了来。”成铭搬了张凳子坐近来。
闻言,屈青宇倒是没推辞,毕竟兄弟之间就是拿来坑的,只是话锋一转,一下子就转到吴晋身上去了:“吴晋的事你可听说了?”这事他也是这两天听到的风声,恰好逢上他生病,消息不怎么灵通。
成铭敛住了笑容,点了点头:“这会儿长安城里都传遍了,说是吴家的老爷子请人给吴晋说了门亲事,对方是个商贾千金,他家的老爷子也不是什么性急之人,何况前儿不久才办了寿宴,不至于凑到一块儿来,我估摸着,怕是瞧出了什么苗头,这才着急起来。”
屈青宇点了点头:“我想着也是这个缘由,你去见过他没有,眼下是个什么情形?”虽说平日里都是一起胡作非为的人,但众人之中,唯有他三人关系最好,如今吴晋出了这档子事,他们自然是能帮就帮。
成铭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将当时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一一道来:
只说定亲那日,吴老爷子一双老眼都眯成了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就连上回寿宴上都没见他这么乐,手里拿着祖传下来的玉佩,擦了又擦,都能照出人影了,就等着亲家来了亲手交到对方手里。
可谁曾想,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还没等到对方来,二话不说就抢过手里的玉佩,拉着自己那个站在一旁的的门生,不由分说的就把玉佩就往他手里塞,斩钉截铁的不娶人家姑娘,拉着自己的学生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气得吴老爷子一条老命差点交代在这个不孝子身上。
成铭听到的尚且如此惊心动魄,遑论当时的情形了,只是如今吴晋这事儿,长安城里传成什么样的都有,别的不说,只说今儿来看屈青宇的路上听到的那些,别提多不堪了:
“吴家的公子同莱阳那个县令,哎呀呀,这叫什么事哟!”
“什么!早就好上了,真真是作孽呀!”
“门生?您可不知道,那都是做给咱们外人看的,现如今还不都成了那啥,叫我这老脸,怎么说的出口哟!”
......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说的不就是那些说不出口的么?
随便往一家酒肆门前这么一过,什么难听的都有,还专捡些难听的说,成铭走的快,却还是零零散散的落到耳朵里。
屈青宇听了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他那么个平和的性子,平日里又是最孝顺不过的,能做到这份儿上,恐怕也不是一两天的情分了。”
成铭点了点头,感慨道:“他那性子着实不像是能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人,不过,他既已经想好了,我们这些做兄弟的,虽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让他少些后顾之忧。”
屈青宇点了点头,很是赞同:“这些日我出不去,消息总归没你灵通,吴晋那边你多上心些,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传话来。”
成铭闻言却忍不住笑了:“我来之前先去了吴晋那边,他这会儿也是出不来,让我给你带个好,说起来你们俩也算是同命相连了。”
随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左右都离不开吴晋,总归谁也没想到,吴晋能干出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来。
临走时,成铭收起玩笑,看着屈青宇一脸正色道:“过几日吴晋便走了,说是去莱阳,他说莱阳那地界的酒好,和岳之巡一起去,我寻思着毕竟这么多年的兄弟,总该去送送。”
屈青宇愣了还一会儿才点头:“是该送送。”这一去,也不知何年才能再见。
出门的时候,成铭特意绕到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碗:“早些好起来,兄弟几个还等着你喝酒呢。”屈青宇摆了摆手,让他赶紧走。
人走到门口,脚都跨出去了一只,却转头笑道:“我问吴晋值不值当,你猜他怎么说的。”成铭眨了眨眼睛,看向屈青宇。
“怎么说?”
“他说,人一辈子也就几十年,能遇到个和心意的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那还敢去奢求旁的。”
吴晋走那日不是个好天气,一大早上天就是阴沉沉的,到屈青宇他们送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细雨蒙蒙了。
除了屈青宇和成铭,平日里那些狐朋狗友们一个都没来,不为别的,无非就吴晋这事太过世俗相悖,怕惹来闲话,莫说他们这种只是酒肉朋友的交情,便是吴老爷子那些十几年情分的好友们,更是早早的将自己择干净了。
这时候,只要人家没落井下石,那都是仁至义尽了。
长安的城门气势辉煌,即便是笼罩在烟雨之中,也能将那折去的几分宏伟化为诗意。
屈青宇三人站在城门口,心里颇不是滋味,举手投足只见不似往日的肆意张扬,拱手相对时,那些想说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除了一句“再会”便没什么能说的了。
所以说,这自古以来的离别为何总是那几句说烂了话,并非是说不出别的话来,而是情至于此,唯有那些被人说烂了的话才是情之所至。
看着身前的两位挚友,吴晋笑了笑,十多年的酒肉朋友,大浪淘沙后,总归还留了这么两人,思及此处,不由得想起了岳之巡,侧头看向城墙下白衣黑发的人,眼里满满都是柔情。
再回头对着吴晋和屈青宇时,竟是一揖到底,待抬头来已无无半点玩笑,取而代之的事难得的正色:“老爷子就劳烦二位多留个心。”说罢,又是深深一揖,两人一惊连忙去扶,十多年的兄弟,何曾行过如此大礼,便是他不说,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随后,又说了些“保重”之类的话,随后只见两人策马扬鞭渐行渐远,最后没入万山一点没了踪影,两人望着远山苍翠,都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以为,我们之中第一个离开长安的必定是你,没想到是他。”屈青宇将手中的伞换了一只手撑,转身走向身后的繁华之中。
成铭笑了笑,跟上屈青宇的步子:“连我自己都以为是我。”他们三人之中,成铭的性子最不羁,自己最为放纵,而吴晋则是几人之人唯一算的上温和的人。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识趣的没再提起吴晋和岳之巡,总归,对也好错也罢,日子过成什么样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外人仅仅只是外人的看法。
分道扬镳之前,成铭说回去看看先前老爷子请的那位先生还在不在,人家学问挺好的,跟着也能学不少东西,官家的子弟不好做,一辈子总不能真的这么混过去了。
屈青宇点了点头,觉得说的有理,想着自己也该收收心了,不然诺大的候府,日后拿什么来养,老爷子拿命拼出来来,总不至于真的败在自己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