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圣旨到了,邴吉反倒坦然了。本来嘛,自己又没做犯法的事,这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来到狱门外。一看除了传圣旨的宦官外,还有一位面白似玉,浓眉朗目的中年男子,这个人个头不高,却由内而外发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人有一种敬畏之感。邴吉还真认识,正是侍奉在武帝身边的奉车都尉霍光。这可是武帝身边最受信任的近臣,武帝派此人到来,自己再不可能说出假传圣旨之类的话了。
邴吉赶紧跪地接旨,一颗心怦怦狂跳。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受到怎样的处置,却听见使者宣读的一大段圣旨中有“大赦天下”的话语。
邴吉猛地抬头,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不敢相信地看着霍光,激动的身体止不住“特特特”地一个劲儿地颤抖。
霍光走到邴吉身旁:“廷尉监保护皇曾孙有功,陛下已经知道了,对你十分赞赏。”哎哟!霍光这句话一出,邴吉心中扑通一声,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邴吉接旨谢恩完毕,就听霍光说:“皇曾孙在郡邸狱中出现,这事非同小可!不知道廷尉监是否有可资证明皇曾孙身份的物件?可带我前去看看那皇曾孙。”
邴吉让霍光看过刘病已后,便引着霍光来到郡邸狱中自己的房中。然后跟霍光说:“狱中有当初看管王翁须的狱吏记录,可做证明;有两位妇人为皇曾孙乳母,并保存有当时皇曾孙所包襁褓,还有故太子留给皇曾孙的玉佩。请大人明察。”
霍光将邴吉交给自己的物品一一收好,斟酌着说道:“陛下已经下诏大赦天下,皇曾孙也在被赦免之列。只是不知何故,陛下却未对其做出很明确的安排指令。如今陛下大赦天下,郡邸狱自然也会被关闭。接下来对皇曾孙做何安排,廷尉监你有什么打算吗?”
邴吉叹了口长气:“狱中环境艰苦,皇曾孙过去就多次生病,我只希望陛下能恩准,让皇曾孙有个安稳的去处。”
霍光观察了一下邴吉,见他面色消沉,确乎十分为难和操劳,便说道:“眼下既然陛下没有明确的指令,就只能请廷尉监为皇曾孙找一个暂居之处,我也会向陛下进言,恢复皇曾孙的皇室宗籍身份。这孩子是故太子唯一的后人,希望他能够安然长大啊!”
霍光顿了顿,又看了看邴吉,赞许道:“廷尉监真乃忠义之人,我十分钦佩。故太子的巫蛊一案,陛下一直没有一个正式的说法,所以眼下就难以对皇曾孙做出妥当的安排,我们做臣子的也要体谅陛下的苦衷啊!”
霍光拍了拍邴吉的肩膀,带着邴吉给的材料回转五柞宫向武帝复命去了。
终究不能将皇曾孙放在环境恶劣的监狱中继续抚养。邴吉思虑再三,带着刘病已到了一个去处。
京兆尹是管理长安城的官员,虽然级别上不是太高,但是权势却不小。邴吉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京兆尹能为皇曾孙解决生计问题。
京兆尹听说邴吉带着皇曾孙前来,顿时慌了神。他心中清楚,在他之前的那位京兆尹,就是因为卷入巫蛊的事情而被砍了头。故如今邴吉将一个因为巫蛊而死的太子之孙送到自己这里来,岂不是大大的不祥?何况现在皇帝陛下也没给出个定论,如果自己私自做主收留安排,要是又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引火烧身?
思前想后,京兆尹想了个主意。他来到会客室,见邴吉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身体看上去有些瘦弱,沉默着不说话,邴吉则一手拽着他,唯恐那孩子走失。
京兆尹上前坐到邴吉的对面,问道:“这可就是故太子之孙?”
邴吉点点头:“正是。”
京兆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陛下可对他有何指示?”
邴吉答道:“陛下曾经遣使者来,要过皇曾孙身份证明,还曾派宗正来询问过。只是现在还未下诏令。如今陛下仁厚,天下大赦,皇曾孙终究也不能久待在狱中。若是任他流落民间,那将很难保证皇曾孙的安全。希望京兆尹能够安排皇曾孙的生活,我也就能放心了。”
真是烫手山芋啊!京兆尹不动声色地想着,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勉为其难地说道:“陛下若是有诏令,卑职必然要全力安排。只是陛下还未有什么指示,我等假若做了逾越之事,一旦朝廷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邴吉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思,愤然道:“既然京兆尹有不便之处,鄙人只得另寻他处,就不劳挂怀了。”说完,邴吉抱起刘病已,在京兆尹诧异地注视下,头都没回就走了。
皇曾孙刘病已虽然年幼,但是已在郡邸狱中待了三四年,在狱中长期与邴吉相处,也十分亲近了。见邴吉面目严肃,稚声稚气地问道:“为什么生气?莫非是病已有什么过错吗?”
邴吉将刘病已抱回马车上,见没外人在,便对刘病已说道:“孩子,你还年幼,不知道世间险恶。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官吏人等,都有许多奸诈之人。要是有一天陛下能够认你归宗,望你能明辨是非,像你爷爷一样对人宽厚有德,做一个洁身自好之人。”
刘病已没完全理解邴吉的话,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病已一定会牢记在心的。”邴吉见年幼的刘病十分懂事,心中的哀苦却反而浓重了起来。
邴吉带着刘病已回到监狱。因为大赦令,此时的囚室已经大多空了。胡组、赵征卿正打包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刘病已看出了两位奶娘的行为,突然大哭起来。邴吉是官场中人,对如何安抚孩子却一窍不通。幸好胡组上前抱住刘病已,轻声问刘病已何故大哭。
刘病已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奶娘你不要我了,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离我而去?”胡组和刘病已朝夕相处数年,感情已深。见皇曾孙哭泣不已,她有些窘迫地看向邴吉。
邴吉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十分亲近你啊,见你要离去,想必是十分伤心。”
胡组为难地看着邴吉:“我今已入狱数年,家里人也十分挂念啊,而且……”
邴吉见胡组、赵征卿均面有难色,便说道:“我知道你们入狱之后,家里有许多难处。鄙人还有些俸禄,愿奉献出来,只希望二位能够留下来继续带这孩子,直到这孩子有一个安身之处。”
两位妇人和刘病已相处这么多年,也十分担心他。见邴吉如此说道,便答复道只希望给家里报个平安,随后便回长安照顾刘病已。刘病已也十分聪慧,见两位奶娘都改了口,便也破涕为笑。
邴吉看着天真的刘病已,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想到,皇曾孙已经三四岁,要开始记事了。如果依然让他待在狱中,必然给他留下不好的记忆。而眼下,皇曾孙的身份已经大白于天下,亦恐将被奸人盯住,是得找个妥当的地方,可哪儿才是皇曾孙的安身之所呢?
邴吉为此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他猛然想起,皇曾孙的奶奶史良娣出身于鲁国史氏,是名门望族。过去由于故太子巫案一事,他们史家不敢和皇曾孙有什么联系,但是,如今天下已大赦,故太子的事情也已过去很久,史家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顾虑和不安了。不如将皇曾孙送去鲁国,以避开目前的纷乱的长安。可是史家能收留这孩子吗?甭管收不收,先去看看再说呗。越想越对,邴吉带着刘病已收拾好行囊,直奔鲁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