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人小鬼大,好像明白了邴吉要把他留在史府,暗自悲切,流着眼泪。您看这个人哭要是放声大哭,让别人看着倒不一定难过,要是本来就悲痛,还不哭出声来,让人看着更难受。尤其今天,小病已这才刚多大,经历了多少磨难,看样子已经懂事了。邴吉看着,强忍着心中悲痛,慈爱地抚摸着刘病已的头,告诉他:“你也有亲人啊。刚才那人就是你表叔叔啊!”
刘病已哽咽着问:“表叔叔?刚才那个给我们饭吃的人就是我表叔叔吗?”
邴吉拍拍刘病已的肩膀,说道:“是啊!”
“那邴吉叔叔你是不是要将我送给表叔叔,而后你就不要我了吗?”
邴吉听了刘病已这话,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过聪明了,竟猜出了自己的意图,便郑重地说道:“不是叔叔不要你,只是你有自己的亲人啊,有亲人们照顾你会更好啊!”
见刘病已依然泪眼婆娑,邴吉说道:“我也会时常来看你的。”听了邴吉的话,刘病已止住了泪水。
经过一路上的车马劳顿,此时的刘病已也确实累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出了邴吉的客房,史高慢慢地踱到了庭院中。
阳光正炽亮,但是史高心头却一片阴霾,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邴吉送皇曾孙刘病已到来这件事。收留下病已吧,故太子巫蛊之事尚未终了,恐会惹祸上身;不收吧,却又开不了这个口,这孩子毕竟是史家的亲骨肉啊,于情于理都不能不收啊!
庭院中,热风拂着树叶沙沙作响,史高的心里愈加烦乱起来。他抬头望天,见天上的白云纹丝不动。史高收回目光,见弟弟史曾和史玄匆匆赶来,史曾口快,问道:“兄长,听说有长安的信使前来,说是和故太子有关,这是怎么回事?”
“故去的卫太子遗有一孙,名叫刘病已,曾随我们的姑姑一起被投入狱,侥幸活了下来。孝武皇帝大赦天下,因此而出狱。抚养他长大的监狱官将他送来我们这里,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史高愁眉不展。
三弟史玄问道:“此事非同小可,兄长决定如何处置呢?”
“姑姑嫁到皇家,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然而几年之前,孝武皇帝在世时,故太子因为卷入巫蛊一事而死,以至于牵扯到我们史家。当时官兵在家中整日来来往往,我们也日夜担心故太子会不会前来投靠我们。这事两位弟弟想必一定还记得。虽然孝武皇帝驾崩前大赦天下,故太子一案暂告一段落,但那事情的隐患依然尚存。新即位的皇帝是孝武皇帝的小儿子,对这个事情态度也不甚明朗。要是因为收留这孩子而卷入灾祸,使得我们史家再受牵连,那时却该如何是好?”史高将心中的顾虑说给两个弟弟听,史曾和史玄都愣住了。
史曾有些紧张地问:“那兄长是不是想回绝掉?”
史高摇摇头:“可那毕竟是我们姑姑的孙子。姑姑嫁给故太子后,也曾荫及我们史家。若是将这恩情也一并忘却,那我们又和禽兽有何不同?我们又如何去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我心中为难之处,正在于此啊!”
史曾和史玄都没了主意。他们的父亲早逝,长兄史高便如同父亲一样。父亲逝后,在家里,兄长历来都是行事果敢,甚至有些专横,然而此时竟拿不定主意了。三人都忧心忡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兄弟三人正一筹莫展时,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家仆的规劝声,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在叫喊:“我的曾孙儿在哪里?”
紧接着,在一众仆人的簇拥下,只见一位老妇人健步来到院中,这老太太看年纪已有七旬开外,满头银发,腰板倍儿直,满面红光,精神饱满。看身体倍儿棒!三兄弟赶紧迎了上去躬身施礼。
见到兄弟三人,那老妇人的声音更大了:“我曾孙在哪儿?听说长安来了官员,把我曾孙儿送来了,为何不带他来见我?!”说完,又冲着史高说:“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都不告诉我,要不是听到下人们谈论这事,我还蒙在鼓里。你们这几个悖逆的奴才,你们、你们……你们的眼里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吗?”
见老太太真动怒了,史高惊恐不已,唯唯诺诺地说道:“老祖母,孙儿们知错了。我们正在商议该如何处理才好,请祖母大人少安毋躁。我们定会安排好的。”
这位老夫人原来是史高的祖母,也就是史恭和史良娣的母亲史贞君。老夫人个性非常强悍,其夫和其子生前对她都是百依百顺,小辈中更是没有人敢触悖她。
史高并不想惊动祖母。史贞君本来也并不知道邴吉带刘病已前来这件事,然而这消息在史家仆役之间迅速地传来传去,竟无意中被老太太听到了。老太太本就十分疼爱嫁到皇室的女儿,知道女儿史良娣死在狱中后,悲痛万分。如今知道女儿竟然还有血脉尚存于世,怎能不激动?
史贞君拄着拐杖,走到三兄弟面前,继续呵斥道:“你们啊!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一个个都嫌弃我的曾外孙,都害怕牵扯到自己。你们不要他,我要,我来把我的曾外孙养大,我就不信,谁还能把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样!”
史贞君说到这里,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我怎么就这么可怜,这么命苦啊,儿子和女儿都走了,几个不肖的孙子如此自私悖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史高兄弟三人慌忙齐齐跪倒在祖母面前。史高哭泣着说道:“孙儿怎敢不收留他。只是病已身为皇室血脉,牵扯到了皇族宗室内部的事情。若是贸然从事,恐会引来祸患啊!”
史贞君又斥责道:“他就是我史家的人。他来我们家里,就是回家,怎么能说是收留?”
史高不敢再违抗祖母的话:“祖母教训的是,孙儿照祖母说的去做便是。”
史贞君犹疑地问道:“我曾外孙在哪儿?我问家中仆役,都不敢实说。你们莫不是把他赶出去了?”
史高脸上冷汗直冒:“他与护送他的人一路从长安来,路途遥远,车马劳顿,因此已让人带他们去客房歇息了。祖母要是有什么事情……”
史贞君打断史高的话:“怎么能将他与恩人安置在客房?现在就带我去见我的曾外孙和恩人!”说完,拄着拐杖转身直奔客房,这拐杖其实就是配搭。史高兄弟三人慌忙上前搀扶。老太太把手一甩,让开吧你们,我自己能走。好嘛这哥三个臊不答地跟着吧。
邴吉正和刘病已在屋内歇息,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喧闹声。
邴吉到外面查看,见到史高等人陪着一位老夫人沿着走廊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十余人。
到了近前,史高向老妇人介绍了邴吉。
老妇人听罢,一把撇开了拐杖,竟拜倒在邴吉面前,把邴吉吓了一跳,以为老太太要摔着呢,赶紧慌忙上前,给老妇人见礼,用手相搀,老妇人说:“阁下乃我曾外孙的恩人,老妪感激不尽!恩人在上,请受老妪一拜!”
史高也上前搀扶,向邴吉介绍道:“此乃我祖母,知道恩人保护了病已,十分感激,执意要亲自过来表示谢意。”
邴吉赶紧说:“鄙人所做的事情不足挂齿。我只是希望能为病已找到一个安身之所,以告慰故太子在天之灵。今见老太太如此待见病已,我已放心了。”
史贞君起身:“我曾外孙可在房中?”邴吉扶着史贞君:“皇曾孙旅途劳累,此时正在歇息。”
史贞君轻挪脚步,进了里屋。此时刘病已早醒了,瞪着两只大眼睛惊异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