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笙离开客店,并没往集市去,顺着一条清溪缓缓往城外走去。在溪水快要汇入河流处有一山口,进入山口便顺着一条不起眼的暗道直直走下去,突然空间宽阔起来,巨大的洞里有各类喜阴湿植物,洞中央,竟是一片地下湖。湖中央立着一座地下水阁。久远的年代掩不住水阁的精致华丽,青色的铜门上方是一块白玉牌匾,上书“清水洞天”四字。门前是唯一一条连着水阁和湖外环陆地的石桥,石桥表面极光滑。洞中幽暗潮湿,只有悬空的点点白烛烛火带来微微光亮,亮光和着水声一闪一闪,环境甚是诡异。
元笙顺着石桥来到阁前,门边立一柱,柱上放了一个浅浅的青铜色小盘,盘上刻有极细致的花纹,如卷卷细浪。元笙从怀中掏出一把精巧的银柄匕首,柄上亦有细浪花饰。他不动声色的用匕首划过右手掌心,鲜血顺着匕首滴入小盘,盘底花纹被血浸过,血色浪花仿佛流动起来。铜门缓缓开启,空荡荡的大厅颇为渗人。大厅的尽头,一个身着青衣的背影,静静立着,仿佛早已预见来人。元笙走近站定,开口竟是戏谑的语气:“这么多年过去,阁主怎么还玩鲜血祭献这种唬人的玩意?”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漫不经心玩弄着手中折扇,冷冷的看着元笙:“清水阁毕竟是个灵地,来者自然要为这里的灵气奉献一点生气了。元笙,过了这么多年,你回来是为何事?”元笙轻笑一声,丝毫不把中年男子的严肃当回事:“阁主虽住在洞里,却夜夜观星,难道猜不出我来此的目的?”中年男子只道他在讽刺自己,正欲发怒,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怀疑的看着元笙:“倘若没有物证,传说也终归只是传说。”元笙不置可否,反问:“当年契约,可还有效?”中年男子高傲的一笑,朝元笙伸出手:“你本事倒是挺大。先把东西拿来。”元笙想了一会儿,说:“给我一天时间。”阁主缓缓收回手,眼里闪现一丝嘲讽神色:“元笙,你若是再敢耍我……”话音未落,元笙已走了出去。
回到客栈,一片打斗之后的狼藉,顾小清早已不知去向。元笙皱了皱眉,心想这丫头不会是惹了什么事被人抓走了吧?正要出门去寻顾小清,却见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银向天微微点头,对他说道:“银刀门掌门银向天。公子房中,先前可是有一位名唤燕燕的姑娘?”元笙心下疑惑,但面不改色,朗声道:“银掌门好。在下元笙。房中并未住着燕燕姑娘。”夕阳斜沉,几缕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静静的门廊被渲染了一层微红。一个是年轻的掌门,一个是不知身份的公子,二人对立,都不知对方所知几分、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气氛微妙的有些紧张。银向天无所谓的轻笑一声,欲化解这般尴尬:“那么想必公子不知她之前藏在公子房中了,”——他说着将元笙上下打量了一番,还真是看不出这个人什么来头,身怀几分武功——“只是这女人颇为阴毒狠辣,公子当小心提防才是。”元笙冷静的说:“既然是掌门要寻她,掌门才应小心提防。”话毕便头也不回的下楼了。银向天转身对房中梅夫人、徐峰说:“这人话里有话,感觉不像对此一无所知,跟着他,应当能查出点什么。”梅夫人点点头,三人便也下了楼,远远跟在元笙后面。
元笙离了客栈,猜想银向天口中的燕燕大约是跑进了房间,带着小清一块儿逃走了。在这繁华城市里,自然是人多处容易躲,便走向城中心。小清正要听燕燕说玉坠之事,望向窗外,那个熟悉的青衣身影,不是元笙却是谁?“笙哥哥!”小清叫了两声,果见元笙向茶楼走来。
“姑娘想必就是燕燕了。有三个人似是在找姑娘。”元笙朝小清点点头,对燕燕简单说了碰见银向天之事:“这三人料想是跟在我后面,姑娘若是要走,快些动身好。”话毕,他突然注意到燕燕手中拿着月牙形的玉坠,和那日小清从顾府的废墟中捡起的那枚,除了颜色之外一模一样。元笙微微一皱眉,还未开口,三人已被银向天一行人围住。银向天和梅夫人是颇谨慎的人,没摸清对方底细不愿动手。徐峰却等不住,想着之前被燕燕逃脱之辱,已将刀拔了出来。刀光晃过,直击燕燕面门,却被燕燕微微一侧身便躲了开去。燕燕调皮的笑了一声,随手摘下鬓边珠花即以暗器手法扔出,从徐峰耳边略过,准准打向梅夫人左眼。茶楼里的人遇上打架的,都往门外跑去。梅夫人伸手一接,珠花硬生生停在眼前一寸处:“哼!丫头,你若知好歹赶紧跟我们走。死在这茶楼可不好看。”燕燕一点不生气,仍是笑盈盈的:“你们若是知好歹赶紧走,死在这茶楼可不好看。”话未说完,将玉坠收进袖中,双掌便从左右两侧击向徐峰。徐峰舞起刀,两人便斗在一起。燕燕瞧梅夫人似乎并不知她盗走玉坠之事,便放下心来,一边和徐峰打一边思索脱身之计。元笙将小清拉过来护在自己身后,以防银向天、梅夫人动手。忽听徐峰叫了一声,长刀脱手,人已跪在地上。燕燕笑眯眯的看着他:“你拿着兵刃还胜不了我,就算我不杀你师父,他也要被你气死。”徐峰只感到全身酸麻,呼吸困难,想是中了燕燕暗器,不及开口,便已晕死过去。梅夫人复仇心切,哪里管得了这没用的徒弟,对银向天说道:“掌门既然已经答应,那就一起上吧!这丫头狡猾,跟她用不着讲江湖规矩!”银向天点点头,和梅夫人一左一右攻向燕燕。小清急了,拉着元笙袖子:“笙哥哥快帮帮她吧!她连兵刃都没有!”
元笙不紧不慢的拉着小清的手往楼梯走去,小清吓坏了,叫到:“笙哥哥!笙哥哥你见死不救!燕燕姐姐会死的啊!笙哥哥!”元笙只淡淡道:“你站在这等我一下。”他转身下楼,回来时手中抱了一把琴。小清觉得这人真是疯掉了,燕燕已经受了几处伤,眼看便要支撑不住,这人居然有闲心弹琴!元笙说:“相信我。”他挡在小清身前,气定神闲的坐下。
修长的手指拂过丝弦,琴音随元笙的拨弹含着绵绵滚滚的内力悠悠响起,《渔舟唱晚》的调子很是应景,小清听来却不大对劲,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自己推出去一般,欲张口提问,却晕了过去不省人事。斗到酣处的三人听到琴音,动作慢了下来,只觉手脚通通不听使唤,想要运内力对抗琴声,却又不能对对手松懈。袅袅余音绕梁,仿佛取念摄神的咒语让三人无力再斗。过了一炷香时刻,三人终于无法与琴声相抗,随着渐弱的曲声一一倒下。元笙收手,走到燕燕身旁,找到她袖中玉坠藏起。转身唤醒了顾小清。顾小清只记得元笙抚琴,问起他发生了什么。元笙微微一笑:“已经没事了。先把事情处理完罢。”二人下楼,元笙给了掌柜的一些金银,吩咐掌柜的雇车将燕燕送去南边城外的医馆。徐峰中毒虽不致命,但武功必定是废了,元笙让送他去客栈,过得几天他自己便会醒来。小清问他:“梅夫人和那个掌门怎么办?他们醒来,怕是会去找燕燕姊姊的麻烦。”元笙淡淡说道:“我能管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总不能替燕燕把这两人一刀杀了吧?”小清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随即又问:“这琴到底为什么这样神奇?”元笙微微笑了一下:“一把琴,若是弹拨时赋以内力,便成了可以伤人的武器。我原本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们三人已在相斗,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梅夫人和银掌门此时大约也受了不小的内伤,一时半会儿的倒是不会去找麻烦。”小清突然有点担心:“哦,那我是不是也……?”元笙收好琴,解释道:“我抚琴时,周身一杖之内的人不会受伤,你晕过去是因为没什么内力修为而已。”
出得茶楼,已是月上柳梢头。元笙拉起顾小清的手,在附近随处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曾经说书师傅的那些故事,竟在这一日之间,在顾小清眼前徐徐展开,让她颇为兴奋。她正沉浸在白天所瞧见的酣斗之中,发呆时突然听到元笙叫她,语气不似之前那样冷淡,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小清?”
“嗯?”
“你相信我么?”
“嗯。”
注:章节名《泠泠七弦遍》取自常建诗《江上琴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