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情况就是这些,这个客户情况有一些特殊。人也是个普通人,就是给我们的要求特殊。我们开展业务以来,面对的客户形形色色,可以说积累了比较丰富的实战经验。但是,我们以往的客户要求相对单一,对我们来说也还比较对口,所以,从来没有客户对我们团队的理念、策略、专业技术以及服务精神提出过质疑。说到这,我个人觉得也不能完全把责任归到我们自己身上。”
姚书的眼神表示出一点点理解,另外三个人抿着嘴,一脸歉疚。
姚书接着说:“但是,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客户的重要性。关键在于,这正好是锻炼我们业务水平的难得机会。我相信,有这样需求的客户会越来越多,做这样的事情,也是我们公司的愿景架构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我们必须未雨绸缪。不进则退,第一块骨头啃不下来,我们会越来越被动,直到被竞争对手吃掉。形势的确很严峻啊兄弟们。”
这时,我忍不住问:“她什么要求?”
姚书说:“我们以往接到的单子最长时间也不过一个月,也就陪客户出个国,去个风景区什么的。只要准备充分,心理和生理调节能力强,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毕竟还是以体力劳动为主嘛。周霖这个客户,我们签的时间——我刚才也提到了。首先可见客户也已经充分地考虑到了我们的难度。其实,签单的时候,我们也试图努力争取更多时间,但客户没有同意。最后,又给我们追加了百分之二十的费用。”
姚书看见了我期待的眼神,仍然不紧不慢地说:“两个月过去了,我们的人都折了。我们觉得一个是人员调配得不对另一个是策略没有搞对,导致执行没有创意,失败不是偶然的。为什么让你来呢,一、这个周霖和你一样有过艺术类学习和工作的经历;二、她本人年龄也不算小,阅历比较丰富,年纪太大或者太嫩显然都不合适,而你年龄相当。所以,我们决定让你来试一试——不能试一试,必须成功!”
“到底她是要什么?不是要找男人替她生孩子吧?”我着急了。
“不是,应该说,比这个要难一些。”姚书有点吞吞吐吐。
“客户的要求是,让周霖,让她——爱上一个人。”我看见姚书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但爱——这个字真他妈让人别扭——还要爱得深,爱得浪漫——这个词也够呛,客户原话——爱得像十七岁遇到了初恋,爱得不能自拔不能放弃。”姚书快速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站起来说:“姚书,我们能单独说几句吗?”
姚书说:“可以啊,我们去洗手间。”
到了洗手间,我说:“咱不是说好,这儿没感情什么事儿吗?”
姚书递给我一棵烟,给他自己也点上,靠着满墙五颜六色的马赛克,抽了一口说:“是的,我说过,那是我们的明文规定。但可能是你没记清楚,我是说,我们的工作人员不许和客户动感情,但我们限制不了客户。”
“这活儿我恐怕干不了。”我说。
“你看,方南。”姚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刚来,也没有给你时间来调整,从心里面适应。我们通常会给新来的客服进行培训,帮助他们从精神上和身体上两方面提升。好多人意识不到自己的不正常,通过培训,总会发现自己很多甚至是常识方面的误区。我记得有一个小女孩,过去是个演员,在一些二线城市播放的电视剧里演过一些二奶之类的角色,红也红不了,有钱人也嫁不上。来这儿工作时,居然还端着明星架子。参加培训后实习了一段时间,精神境界一下子就打开了。那状态真不一样了,每天对工作充满了激情,一个任务没完就惦记着下一个任务能不能续上,每次业务培训都和新来的员工一样从不迟到,笔记记得比老师的讲稿还厚。她在一次内部恳谈会上和大家说:我把每一次工作看成一次创作,结果不重要,我在这一个一个的过程中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你听听!现在这个女孩已经成为我们的华南区行政总监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说你刚来就捡脏活累活往你身上撂的意思。不瞒你说,把公司重要的活儿交给你这样一个新人,公司高层好多人都是有看法的,是我在会上拍着胸脯打了保票力争过来的,我说给新人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还是那句话,我看好你。”姚书语重心长。他又抽出一棵烟,和嘴里的烟头对着,深吸了一口,烟头通红。
他接着说:“我同样没有让你感激我的意思。但你知道,我们的客户是分等级的,ABCDE五级,太多兄弟姐妹从E级客户开始一个客户一个客户地做,经过多少煎熬才有可能做一两个B级C级客户,A级连想也不敢想。好多人熬不住,放弃了,我不怨他们。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能为,也确实有所根本为不了。有一个小兄弟——再举个例子——在这里做了两年,也爱学,也肯学,不能说不努力啊。任何客户,别人看着就想吐的客户,他都抢着做。连续做了七八个煤老板的原配,也是实在扛不住了,找到我说,哥哥,能不能给我换个部门。我说,兄弟,你底子太浅,先在底层好好做吧。这位兄弟当时就掉泪了,几天以后辞职了。后来在东直门外开了一家山西饭店,日子过得也不错,没事还叫我过去喝几杯,拿最好的汾酒招待我,以前的事儿再不谈了。”
姚书把自己说得有一些伤感。我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姚书说:“举荐你,你不做,或者不好好做没做成,我也好不了。让一个新人做一个B级客户,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过。于公司公,于你我私,你看着办吧。”说完姚书走到洗手池,扭开水龙头冲灭烟头,扔到手纸篓里,走了出去。
十五
我从洗手间出来,外面董石头他们三个都闷着抽烟,姚书双腿放在桌上深躺在椅子里看着天花板发呆。我走回位置,冲着姚书点了点头。姚书笑了一笑,坐了起来,说:“继续开会。”“做周霖的其他几个客服已经接手新客户了没有来。石头,你们几个就先把你们的工作介绍一下,我们来一起分析分析,好让方南做工作。”姚书吩咐。“好吧。”我感觉董石头有点懒洋洋的,说话的时候刻意地不看我,他旁边的两个人也是。董石头看看左右说:“那就我先来吧。”“等等。”姚书说,转身去吧台找了一个小本,一杆笔,递给我说:“有重要的,记一下。石头,你继续。”董石头愣了下神,眨了眨眼,继续说:“这次,我和花生建组……”
“等等。”姚书再次喊停。“对不起,石头。我老是记不住,方南是新人,也没参加过培训,咱们一些基本的工作制度和流程方法都不了解。这样吧,我现在简单地介绍一下。”扭过来看着我说:“我们的工作流程是这样,业务部接了单子,先报到业务总监——也就是我——这里,C级以下客户我就直接安排了,A,B级的客户公司高层会先碰一下,大致确定了策略方向,然后再结合客户特点和客服人员特点进行分工。我们的客服人员都有工号,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使用自己名字,统一使用花生加工号作为临时名字。你的工号是——等等。”
姚书拿起鼠标,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里面翻找了一会儿,说:“哦,方南你是花生。每个人进公司的时候,我们会发一个工牌。是我们精心特制的——你的我带着呢——我找找。”
姚书扭身在自己的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个纸盒,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两籽花生,屁股上穿着一个小金属环,环上穿着一块小金属牌,牌子另一头穿着一条闪闪发亮的细金属链子。我忍不住说:“很漂亮。”
“当然了。”姚书很得意,“这不是一颗普通的花生,你拿出来看看。”
我捏出花生,手感冰凉,分量很重。拿起来闻闻没有任何味道,放到嘴里使劲一咬,差点没硌掉我的门牙。牙床巨疼,疼得我差点流出泪了。
姚书哈哈大笑。“每一个人都会这样,哈哈。牛逼吧,这是我们找到景德镇陶瓷高手用真花生倒模,烧出来的瓷花生。一个花生一个模,上面的纹路都是手工绘制。谁说过,世界上没有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的,在我们这儿,没有两个花生是完全一样的。牌子和链子是一流的首饰设计师设计,纯银打造。牌子上有你的号码。”
我凑近看了看,牌子上浮雕着:。
“这也算我们的一个企业文化吧。我们不惜血本,就是要大家知道,细节是撒旦,细节你死我活。再一个,带上这个项链,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一个企业的工作胸牌——说远了点——我们继续。”姚书说。
“大部分客户我们安排一个客服独立工作就可以了,高级客户我们会临时搭建工作小组,人数两个三个十个八个不等,视情况而定。我们会开会讨论,预先设定好每个人的角色和分工,包括名字、职业、社会关系等等需要设定的东西,把时间、地点、人物、出场等等先部署清楚再分头执行。执行任务的时候,工作上的事情,不是紧急特殊情况,一律通过电子邮件沟通——你的工作邮箱已经给你都注册好了,[email protected]。每五个工作日,我们必须整体沟通一次,以免出现方向性错误。大概就是这样,石头,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董石头摇头。姚书说:“好,那你继续。”
董石头抖擞了一下精神,继续说:“这次,我们是几个小组同时同步开展工作。我和一组。”说到这里,董石头下意识地看了看姚书。我们都看姚书。姚书说:“怎么了?你说你的啊。”
董石头继续:“这次,我和花生建组。前期策略会上,问题主要是集中在如何与客户认识的问题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们首先在周霖居住的小区实地考察了几天时间,和前期资料显示吻合,她一不工作,二没有小孩,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朋友,也没见到她下楼遛猫遛狗,完全深居简出。张清海也只是偶尔很晚过去一下,第二天早上甚至当天半夜就离开了。这么说吧,我们蹲了一个礼拜点儿,就没见到客户一面。我们请小区保安吃了好几次煎饼果子,他同意给我们一点消息。有一次发来短信,说周霖开着车出去了,我们赶紧跑过去,连车屁股也没有看见。”
“我们当然不会在小区门口和保安站在一起和我们的客户认识。我们只是想先尽量近距离地看一下客户,有一个直观的感受。但可惜一直没等到这样的机会。我们及时调整了一下思路,我们想,不出门,在家能干什么呢?我们开始想通过网上建立联系。我们俩人趴在电脑跟前,前后起了几十个不同风格的QQ,MSN名字加她的QQ和MSN,没有任何反应。后来,我们再也想不出又有诗意又有创意的名字了,只好放弃这条路子。”董石头一脸无奈。
“我们一筹莫展。有再多想法,见不着人那也是白搭啊。这个时候,接到总部消息,说周霖会独自去看一场电影。我们觉得这个机会不错,大家全是电影爱好者。我们俩早早地打扮成文艺范儿提前两个小时去了电影院就怕买不着票。电影还有十分钟就要开的时候,周霖到了,一个人,进大厅和工作人员打听了几句话就进了放映厅,靠,我们俩还坐在那儿拿着可乐爆米花练习摆泡斯呢。那就先看吧,还好我们坐在她后面,别人看电影,我们看她。那天那个电影太搞了,国产大片,悲壮得让全场人人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留神再看,周霖的座位已经空了。
“又一个礼拜,我们没有进展。过了几天,总部又来消息了,说周六晚上,周霖将去女人街附近一个酒吧看一场摇滚演出。我们说,还真文艺范儿啊这位姐姐。演出晚上十点开始,我们俩又去早了。附近找了个台球厅切了好几个小时台球胳膊和腿都酸了。我们俩说,勾引人真不容易啊。”大家听到这儿都笑了,只有姚书板着脸。
“晚上九点,我们看到了周霖开车来到酒吧。独自一人就进了场。那天晚上唱歌的乐队这两年正火,粉丝多,场地本来就不大,人挤人。我和就站在周霖身后,离演出台也就一米的样子。前面的人一拥,周霖踩了我的脚,她扭回头很认真地和我说对不起,我说没事,注意点儿,这人越来越多,她冲我笑笑。我去吧台买了一打青岛纯生,差点就挤不回去了,好几个哥们儿打扮得奇形怪状使劲瞪我。我拍了拍周霖,说,来点酒?她笑了笑接过了一瓶。这时,主唱出来了,演出开始。”
石头说到这,四周看看,问姚书:“能来点啤酒吗?”姚书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去吧台拿来几瓶百威,一人一瓶。
董石头一仰脖喝了小半瓶,继续说:“那天的气氛还真是热烈,说实话,我以前没看过什么摇滚演出,去夜店跳个舞还以为那个音乐就摇滚呢。那天晚上全场的人都疯了,我也给惊了。唱歌那哥们瘦得跟用药的一样,可唱歌还真他妈挺带劲。——一起走向约定的地方——全场人一起唱。有的人脱了衣服,有的人跳起来,一帮人抬着他扔起来,掉下来,下来,扔起来,再掉下来。不瞒你们说,我都他妈的感动了,酒也喝得不少,又蹦又跳的。全场只有周霖一动不动,就站那儿听。我看见她一瓶喝完了,就再递过去一瓶,她笑一笑接过去继续喝。我拿出烟来,给她一棵,她也接过来让我帮她点上。可不管全场的人怎么吵吵,怎么闹,她一直在那站着,很安静,抽烟,喝酒,有几次我又蹦又喊,突然意识到她在前面站着,就觉得不好意思了,也赶紧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