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那之后,阮菀就开始躲着陆朝诚了。
她和陆家其他人都相处融洽,唯独面对陆朝诚时却一言不发,还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陆朝诚也是在一个月后才发现阮菀有意躲着他这件事的。
除了吃饭时间外,他几乎见不到阮菀,但同时她又硬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仿佛空气一样,你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
那天吃完饭,阮菀又是一个人独自回房间学习。
陆朝诚隐约听见沈向晚说起数学考试的事,他本来不想听的,可是那些话又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他耳朵里。
“老师说,小菀这次摸底考的成绩,排名有点靠后了。”
当时是沈向晚给阮菀办理的入学手续,出于对沈向晚身份的看重以及实验中学本来就对成绩管得严,一见阮菀成绩亮红灯,老师就报告到沈向晚这里了。
温如梅本来戴着老花镜看英文报纸,听完,报纸也看不下去了,忧心忡忡地说:“这可怎么办?”
沈向晚说:“妈,你别着急,小菀应该是刚转学到一个新学校,还有点不适应新老师的教学风格。”
“学习的事情可不是小事,一定不能轻视这个问题。”温如梅想了想,说,“朝诚的数学成绩不错,要不让他给小菀讲讲题?”
怎么又扯上他了?陆朝诚走过去,眉眼淡淡:“不行。”
其他人齐刷刷地瞧着他,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有其他功课,忙不过来。”
陆峥这次帮着自己儿子,说:“朝诚今年也高一了,奥数班那边任务挺重,我看还是找奥数班的宫老师……”
“宫老师对学生质量有要求的,跟不上的他都不会收。”陆朝诚简洁地下了结论,“去了也是白费力气。”
沈向晚也赞同:“宫老师那边,小菀说不定真的跟不上,我看还是先找她们学校附近的补习班,上几次补习课试试吧。”
沈向晚行动力惊人,不到一天就找好了补习班,上课地点刚好在陆朝诚的奥数班隔壁。
这一次,阮菀完全没有拒绝的可能,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周六,补习班上,阮菀居然看到了几张熟悉面孔。
同桌唐思楠最先认出了她,还热络地朝着她招手:“阮菀,这儿,这儿有位置!”
阮菀尴尬地笑笑,挤了过去。
“你也在这个补习班啊。”
她还以为不会遇到熟人的。
唐思楠脸圆,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可不是,每周光上课就够让人头痛了,我妈还硬逼着我周末过来补习。”
她摸了摸心口,兀自说:“你也是你妈逼你过来的吗?”
阮菀眼神闪烁,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变故,又不知道怎么回复唐思楠。
阮菀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坐在后面的张扬冒出头来:“阮菀,你作业做完了吗?”
阮菀摇了摇头:“还没。”
张扬叹了口气:“唉,我还以为能抄一点呢。”
“你就别想偷懒了,自己的作业自己写。”唐思楠冲着他说完,转过头来,贴近阮菀的脸,“是不是觉得有很多熟面孔?”
趁着老师还没来,阮菀环视四周,发现好几个认识的人。
在她的左后方,有一个人感受到目光,抬起头和她目光相撞。那个被她看到的人,扯了扯嘴角笑了。
有人问:“宜莎,你在笑什么?”
骆宜莎耸耸肩:“没什么,好像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阮菀心头一颤,又把目光转了回来,对上唐思楠的脸。
唐思楠以一副很世故的口吻对她说:“没办法,竞争激烈,尖子生往上还是尖子生,我们只能削尖了脑袋往上挤,没日没夜地学习。你刚转学过来还不了解,以后就知道了。”
阮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唐思楠瞥过一眼她挂在座椅上的外套,咦了一声:“阮菀,你这衣服,新买的吧。”
阮菀囫囵应了声。
唐思楠悄悄在她耳边说:“我上次去商场也看上了,全市只有两件,可是我太胖了,穿不进去!”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虽然我穿不上,不过你穿起来肯定挺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思楠的声音有点大,阮菀总觉得后面有人在看着她。
补习班下课后,阮菀收拾完东西,一起身就和迎面而来的女同学相撞。对方手上的星巴克咖啡全洒在了阮菀的衣服上。
唐思楠坐在右手边,害怕地喊了声:“阮菀,你没事吧?”
幸好咖啡不是滚烫的,温热的液体泼洒在衣服上一点一点渗透,阮菀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了擦:“没事,只是衣服脏了而已。”
看着浅色衣服上的斑斑痕迹,唐思楠可惜地说:“真是可惜这么好看的衣服了,看来这痕迹是去不掉了。”
和阮菀相撞的女生一听立马翻了个白眼:“有那么稀奇吗,大不了赔你一件。”
唐思楠叹气:“你懂什么,那是VIP客户才能买到的最新款,市里一共只有两套,估计现在有钱都买不到了。”
那个女生顿时面红耳赤,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骆宜莎从远处走过来,眯着眼打量了一眼阮菀和唐思楠,嘀咕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阮菀啊。”
那女生有些吃惊:“宜莎,你认识她?”
“阮菀,就是我之前说的住在我家的表妹。”骆宜莎撩了撩头发,不以为然地说,“衣服脏了而已,又不是不能穿,反正你原来不也经常穿我不要的旧衣服?”
骆宜莎的声音不高也不低,轻飘飘地钻进了在场其他人的耳朵里。
“是真的吗?还穿你的衣服?”那个女生问。
“有时吧。”骆宜莎淡淡地说,“我的衣服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清楚。”
女生听完这话后用鄙夷的口吻说:“既然这么说,那我要怀疑这衣服是真品吗,现在的A货那么多,你是不是要讹人啊?”
唐思楠气得跳脚:“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我说什么了?”
“是你先撞的人吧!”
“我怎么知道她会突然站起来呢,这样的话,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你们撞了人,连一句道歉都不用说吗?”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阮菀面红耳赤地拉着唐思楠:“唐思楠,算了……”
其他人发出一阵嘘声。
阮菀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滚下来。
唐思楠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太过分了!”
阮菀待不下去了,猛地冲出了教室。
唐思楠怎么叫也叫不回来。
死一样的寂静后,教室里几个人面面相觑,目光落到骆宜莎的身上。
“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把她气走的,是她自己跑掉的。”骆宜莎脸上讪讪的。
很快,她又满是不屑地说:“阮菀她父母都死了,所以才来我家借住的,之后她就被人收养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她。”
[2]
阮菀在骆家住了不长不短的两个月时间,要不是陆建伟的出现,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会在骆家度过。
刚到骆家的时候,阮菀才经历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父母突然离她而去,有些不知道哪儿来的亲戚,趁着上门悼念,几乎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空了。
紧接着,就是她的监护权问题。
在那个时候,阮菀以为拿到她监护权的舅舅一家是把她救出苦海的人,是她黑暗的生命中唯一射进来的微弱光芒。
一开始,舅舅、舅妈表现出了对阮菀无微不至的关爱。
表姐骆宜莎只比阮菀大三个月,两人年龄相仿,去哪里都在一块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在他们的“照顾”下,阮菀很快适应了舅舅家的新生活。
那天,骆宜莎把她拉到一边。
“阮菀,今天我要和同学一起去烧烤。你和我一起去玩吧。”骆宜莎对着她眨眼睛,“不过地点是在郊外一座山上,这样吧,我就说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了,可以吗?”
阮菀有点犹豫:“可是那里有点远,今晚能赶回来吗?”
“没事的。我们一定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的。”骆宜莎信誓旦旦地说。
那天骆宜莎几个好朋友都去了烧烤活动,快结束的时候,骆宜莎的帽子突然被风吹跑了。
“阮菀,那是我最喜欢的帽子了,可以帮我捡一下吗?”骆宜莎着急地说。
“表姐,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捡。”
阮菀追了上去。帽子被风吹到了另一个山丘上,等阮菀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山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骆宜莎急着赶回去,就把阮菀给忘记了,急急忙忙和同学坐车走了。而阮菀自始至终都以为,他们应该会很快回来,再把她捎带回去。
阮菀裹紧了单薄的衣衫,给自己加油打气:“没事的,表姐和舅舅他们一定会很快回来找我的。”
她坐在空寂无人的山坡上,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一个人等了好久。
回到家以后,骆宜莎才发现阮菀丢了的事。面对父母的质疑,她只说,自己不知道阮菀去了哪里。
阮菀在山上坐了一夜,也没有等到舅舅他们来找她。还是第二天清晨被爬山的老夫妻发现了,她才被送回了骆家。
被冷风吹了整整一夜,回到骆家的阮菀很快迷迷糊糊发起了高烧。
舅妈送走了好心的老夫妻后,不顾她还在发烧的身体,直接把她从床上叫起来,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里了?女孩子一夜未归,居然也不告诉我们?”
阮菀牙齿都在发抖,浑身没了力气,只会喃喃抓着舅妈的衣角,可怜兮兮:“舅妈,我好冷……”
舅妈生硬地把衣角拽回来,冷冰冰地说:“知道冷就别到处去玩,还编造谎话说什么是去图书馆,如果是去图书馆,怎么会在山上被人找回来?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
阮菀没力气辩解,只能默默流泪。
舅妈走后,她挣扎着起身,喝了热水倒头就睡。昏睡后迷糊醒来,她看见骆宜莎蹑手蹑脚走进她的房间,偷偷把帽子拿走。
“表姐……”阮菀伸手。
骆宜莎一把推开她的手,甩了个白眼狠狠地剜了她一下:“我警告你,不准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不然我饶不了你。”
阮菀猛烈地咳嗽:“那天明明是你叫我出去的。”
骆宜莎恶狠狠地说:“那是你自己蠢,怪不了别人!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以后别太轻信别人。”
阮菀全身像被抽掉了什么似的,瘫软在床上,不停追问:“为什么?”
“你以为我们全家都故意讨好你是为了什么?傻表妹,是为了争取你的抚养权后得到你家的财产。现在我爸得到了你家的财产,所以现在的你对我们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我对你说这些话也是对你好,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不要以为你还是以前的阮家小公主!”
舅妈站在门外,阴恻恻地笑:“莎莎,你跟她多说什么,快出来吃饭吧。”
以前阮菀的外公偏爱小女儿,再加上阮家家底丰厚,惹得舅舅一家老早就看她们家不顺眼。
之前对她好不过是为了得到阮菀家的财产,现在财产到手了,他们的丑陋嘴脸也就露了出来。
阮菀的所有衣服和随身物品,还有阮菀妈妈值钱的首饰,全部都被骆家收走。因为骆宜莎的妒忌,舅妈甚至故意把阮菀安排进了六中,就是为了显摆骆宜莎上的学校也比阮菀强。
就连骆宜莎七岁的弟弟骆宜斌,也敢有恃无恐地欺负阮菀,有一天他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把她推进了池塘。
在水里的时候,阮菀不止一次地想,或许就这么死掉,就可以和爸爸妈妈见面了。她太想念他们,一个人过得太苦涩,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等她醒过来,见到的却是骆宜莎那张失望的脸。
她以为她逃离了骆家,就可以和寄人篱下的生活彻底割裂,没想到,转了一圈,这些人还是在她的身边,无处不在。
[3]
星期一,陆朝诚刚走出家门不久,就被罗平给“偷袭”成功了。
罗平手肘架在陆朝诚脖子上,不怀好意地笑着:“我就说,你肯定有什么瞒着我,嘿嘿,被我抓到了吧。”
陆朝诚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松手。”
罗平用余光看向独自走在前面的阮菀:“快说,那个小妹妹怎么是从你家里走出来的?”
“松不松手?”陆朝诚看他一眼,下一秒,双手抓着他的手腕,就要做背肩摔的动作。
“松,我松,别,别啊。”罗平吓得倒退几步,见他不是真的要动手,又死皮赖脸地迎上去,“小诚诚,真的不告诉我吗?”
陆朝诚冷冷地盯着他:“别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
罗平努了努嘴:“你不说,我可去问她了。”
说着就快步往前走,陆朝诚立马拉住了他:“行了,她是我爷爷战友的孙女,现在被我们家收养了。”
“等等,让我理一理关系……”罗平脑袋都被绕晕了,“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陆朝诚冷冰冰地说。
“你们家收养她了,那她现在是你妹妹?”
“你胡说什么。”
“你不会仇视她吧?”罗平从小和陆朝诚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陆朝诚的态度不冷不热,明显就是对那个小妹不太喜欢了。
可罗平从来没见过陆朝诚对谁这么抗拒过。
“这事你别说出去,也不准去问她。”陆朝诚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然我就告诉你爷爷,上次你逃课去游戏厅的事。”
“陆朝诚,这可千万不能说啊!”
“那就要看你口风紧不紧了。”
“啊啊啊!陆朝诚,你说你至于吗?”罗平涨红了脸,但想破脑袋都没想出陆朝诚的把柄来。
陆家的家教太严厉,陆朝诚是长房长孙,从小陆建伟就盯得严严实实,就连他的被子都必须叠得和豆腐块一样,吃饭睡觉按照分钟计算,还必须做到分秒不差。
这样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能让人诟病的地方,罗平根本就没办法威胁到他,只能追过去假意揍他,你一拳我一腿,全是开玩笑的打闹。两人都在军属大院长大,从小打打闹闹,可要是认真打起来,罗平早就不是陆朝诚的对手了。两个人追逐打闹,在经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罗平看见里面推开门,走出一个人,顺势就把陆朝诚给推过去。
陆朝诚眼角余光看到有人从便利店走出来,但被罗平这一推,已经收不住脚了,眼见就要半歪着身体撞过去。陆朝诚皱了皱眉,只希望走出来的人,不要太寒碜了。
没想到开门的人,竟然是阮菀。陆朝诚为了不撞到她,勉强用左手搂住她,转了半个身,两个人靠得很近。
陆朝诚看见阮菀楚楚可怜的眸子,小巧的鼻尖,甚至连她脸上微小的汗毛都能看得清楚。
陆朝诚像被烫到一样,二话不说放开阮菀,手上还留有她的余温。
罗平看到陆朝诚那张脸,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他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啊,我们在闹着玩呢。”
“嗯呢。”阮菀似懂非懂地点头,说话瓮声瓮气的,说完还用手拍了拍肩膀,这举动在陆朝诚看起来,就是嫌弃。
他都没嫌弃她呢,她反倒先嫌弃了?陆朝诚板着脸,不发一言。
罗平见陆朝诚没开口,只能问:“你没事吧?”
阮菀脸红红的,一个劲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囫囵道:“我没事。”
她越是这样就越可疑,罗平狐疑地看过去,陆朝诚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愣着干吗,走吧。”
“可她……”
“人家都说没事了。”
陆朝诚说着就把罗平给拽开了,连看都不看阮菀一眼。
阮菀低着头,看见他们走远了,才把用黑色塑料袋装着的卫生棉塞到书包里。
罗平走远了才放缓了脚步,用揶揄的口气说:“不是,我说你,见了她怎么像见了鬼一样?”
“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这便宜妹妹也不是不好相处的人。”
“你再说一次,什么便宜妹妹。”陆朝诚下了结论,“她还不是我妹妹。”
今天出门后,阮菀就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了,一路小跑到最近的便利店买卫生棉,没想到运气太差,撞到了陆朝诚。
自从那次被推到水里后,阮菀就落下了痛经的病根,一来就疼得死去活来。偏偏今天早上两节都是班主任的课,阮菀只能坚持听课。到下午第三节课,阮菀再也受不了,趴在桌子上,缩着身体,脸上冒着冷汗。
唐思楠给阮菀使了好几个眼色,她都没注意。
语文老师一边拿着课本念,一边走到阮菀边上:“同学们,这首诗反映了诗人什么样的心绪?”
唐思楠低声:“阮菀,你没事吧?”
“没事。”阮菀努力挺直腰杆,正好对上老师锐利的目光。
好死不死的,老师用手叩了叩桌子:“这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阮菀挣扎着站起来,痛得长吸一口气,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是家破人亡的悲痛心情。”
说完后,其他人开始哄笑起来。
“都在笑什么,回答错了很好笑吗?”老师皱眉,“阮菀同学,听课不认真,国家覆灭,对诗人来说是家国破灭的悲痛心情,一字之差,但是却是考试的扣分点。”
“老师,我……”
“行了,坐下吧。”
老师再往前走几步,阮菀痛得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就连说话都带着颤音:“老师,我身体不舒服,想去一下医务室。”
“那快去吧。”老师缓和了脸上严肃的神情。
阮菀狼狈地跑出教室。一到洗手间发现裤子被弄脏了,要是走出去被人撞见,会很尴尬。
距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阮菀只能躲在医务室里休息。
下课铃响后,医务室的老师下班走了,阮菀这才偷偷地关上门走出来。
医务室旁边就是体育室,里面堆放着各类体育器材,碰巧遇到一群学生拿着一筐篮球过来还,这里面有人认出了阮菀,小声嘀咕:“瞧那人,看着面生,是新来的转学生吧?”
阮菀面色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过去,更把眼底的惊慌失措暴露无遗。
那几个人议论着,声音隐约传到她耳边。
“我在补习班上见过她,是初一的,好像是五班的。”
“长得挺好看的。”
“你还不知道人家很可怜吧。”
“什么可怜?”
阮菀再也听不下去,捂着肚子一溜烟跑下楼。
正巧,陆朝诚拿着书包从楼上走下来,看见阮菀风一样地跑开了,而不远处,几个小男生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正在指手画脚,说着什么。
本来陆朝诚是没有必要经过体育室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就是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向体育室的方向走过去。
陆朝诚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那边体育室的动静却大了起来,有个男孩子绘声绘色地说:“你们不知道,那天在补习班闹的动静可大了。骆宜莎说阮菀是她表妹,从小就父母双亡,还在她家住了一段时间,还穿人家旧衣服什么的。”
“这么可怜啊。那她现在还在骆宜莎家里吗?”
“我和骆宜莎熟啊,我们可以去她家玩!”
“现在不住骆家了,听说被人收养了。”
“谁家收养的?我也好想和她一起住啊。”
“喂,你不是开玩笑吧?”另一个人打哈哈,“小贺,你不是追女团最来劲吗?”
“不是,我真挺想的。要是有这么一个漂亮妹妹住在家里,我都不想追那几个女团了!”
“哈哈,你小子想哪里去了?”
几个人说笑着,毫不避讳。
刚好有个篮球滚到陆朝诚的脚边,有个男孩子冒冒失失地从体育室走出来:“学长,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陆朝诚的口气很不好:“学长也是你能叫的吗?”
男孩子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撇嘴:“什么人哪,帮拿个球都不肯……”
谁知他刚走过去,就被陆朝诚抓住了衣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不就想拿个球。”
陆朝诚把球踢到一边:“你刚刚撞伤了我,这事没完。”
体育室里的人听见声响走了出来,把陆朝诚给围住了。
“怎么回事啊小贺?”
小贺摸着后脑勺:“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学长,我连碰都没碰到他。”
其他人见是高中的学长,也不敢怎么样,只能好声好气地说:“学长,这不就是一个篮球的事,怎么也不至于得罪你吧?”
“不只是一个球的事,就是纯粹看你不顺眼。”
这是在陆朝诚揍人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4]
阮菀回到陆家后,连晚饭都没吃,就昏昏沉沉躺床上睡着了。睡到天色渐晚,她被楼下大院的声音给吵醒了。
楼下声音嘈杂,仿佛是陆建伟在骂人,又隐约听见有人在哭,阮菀一时间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阮菀披着衣服下楼,只见沈向晚坐在沙发上默默垂泪。
陆峥坐在她身边,抱着她的肩膀安慰着:“我爸也是在气头上,打一顿就没事了,真的你信我,小时候我也没少挨过打,现在不也是好好的。”
沈向晚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啜泣:“这怎么一样,朝诚他还只是个孩子,都打了多久了,再这么打下去可怎么得了?”
陆峥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阮菀没听清。
随后,院子里又响起了戒尺打在身体上的声音,听着让人胆战心惊。
沈向晚忍不住,起身要过去:“不行,再这么打下去怎么得了?”
陆峥抱着她劝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的脾气,要是拦着他,指不定更生气了。朝诚那孩子的脾气,也是倔。”
沈向晚跌坐在沙发上,喃喃:“这孩子也真是硬骨头,到现在也不肯说实话。你说,他怎么就把同校的学弟给打了呢?”
阮菀走过去,一脸懵懂:“叔叔阿姨,这是怎么了?”
沈向晚怕她看到院子里的场面后受到惊吓,转身把她的眼睛给捂住:“不碍事,就是你朝诚哥哥在学校犯了事,被他爷爷给教训了一顿。”
阮菀从沈向晚指尖的颤抖都能感觉到她的惊慌。她知道沈向晚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指不定多心疼呢。阮菀的声音温软,怯生生的:“我可以去劝劝吗?”
“劝不住的。”沈向晚摇了摇头,把阮菀给抱紧了,“陆家对长房长孙的要求严苛,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陆建伟在陆家的威严太盛,没有一个人敢忤逆他,就连温如梅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叹气。
其他人都只能默默地等着,等到陆建伟气消了,又或者是陆朝诚先认错,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可他就是死死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肯说。偌大的院子里,陆建伟手上的戒尺狠狠地打在陆朝诚的背上,又急又重,可想而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阮菀不可置信地说:“为什么要这么打他?”
沈向晚神情痛苦地说:“朝诚从小就是练家子,出手就和别人不一样。他只是打了同学几下,就把同学给打骨折了。”
“啊?把人给打骨折了?”阮菀低呼,“这也太吓人了……”
“我们在教他的时候,就说过不能在外面打人闹事,更不能一言不合就揍人。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不仅出手打伤了人,还一个劲说他没错。”陆峥说。
温如梅也说:“你爸确实没打错他,今天能把同学打骨折,往后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沈向晚忍不住说:“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朝诚这孩子心地纯良,他不会做那些事情的,这次指不定是因为什么。”
“谁知道这次是怎么了呢,他又不肯说……”
温如梅发出一声叹息,她虽然疼爱这个长房长孙,可是这次陆朝诚做的事情的确有些过分,让她也无法心慈手软。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声脆响,陆建伟把手上的戒尺都给打断了。
他怒不可遏地扔了戒尺。
“今天就到这里,你在这里站着,好好思考一下陆家家规,还有当初教你那身功夫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陆朝诚背上遍布着青紫,隐隐有殷红从白色衣服渗透出来,看着十分可怖,还没挺过几分钟,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陆峥和沈向晚匆忙开车把陆朝诚往医院送。阮菀也一晚上没睡好,总觉得陆朝诚不会轻易动手打人的。
第二天凌晨,陆峥夫妇又把陆朝诚给送回来。
沈向晚脸上的黑眼圈盖都盖不住,向温如梅转述医生的话:“朝诚背上的伤口看着恐怖,但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及筋骨。”
温如梅这才放下心来。
陆建伟打了孙子,虽然嘴上不说,却也让人找了最好的医生和金疮药过来。有了众人的照顾,陆朝诚第三天就可以起身自己吃饭,却是板着脸,不说一句话。
[5]
几天后,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沈向晚碰巧要出去,不忘叮嘱阮菀:“这是你哥哥的好朋友,罗平。小菀,你帮阿姨好好招呼着。”
罗平说:“阿姨,不用了,我对这儿可熟了。”
阮菀朝沈向晚招手:“阿姨不用担心,我会好好招呼罗平哥哥的。”
沈向晚看着小菀乖巧的模样,感觉窝心极了:“那我就放心了。”
等她走后,罗平这才从正面打量了一下阮菀,因为是在家里,她穿了一件粉嫩的小兔外套,帽子上一对粉色的兔耳朵毛茸茸的,萌得让人移不开眼。
罗平不好意思地说:“小菀,你好。我叫罗平,是朝诚的哥们儿。”
“我知道。罗平哥哥你好!”阮菀甜甜地笑,眼睛水润润的。
阮菀早就和罗平打过几次照面了,他长得胖乎乎的,让人看着就觉得亲切。
阮菀和罗平一起上楼,罗平走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停了脚步。
“那、那个,朝诚被打得严重吗?”罗平虽然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还是挺关心哥们儿情况的。小时候他和陆朝诚野惯了,连带陆建伟也不待见他,只有等陆建伟出门他才敢偷偷摸摸来看他。
阮菀吐吐舌头:“还是挺严重的,那天晚上就去了医院。”
“还去医院?”罗平咋舌,“这是亲孙子啊,下手这么重。”
“回来的时候发了高烧,今天已经好多了。”
其实这些情况,都是沈向晚复述的,阮菀自己也没亲眼看见。这么多天她都没靠近过陆朝诚的房间,知道他不待见自己,阮菀躲还来不及。
“朝诚就是死倔,我估摸着爷爷揍他的时候,他肯定极不配合,所以打得更重了。”
看着阮菀的表情,罗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前面就是他的房间了……”
阮菀停了脚步,一步都不愿上前。
罗平也知道他们两个关系闹得很僵,兀自上去,开门走进去。
陆朝诚正趴在床上看书,看到他进来,又把书放下,轻哂:“一大早就听见你在编排我。怎么,跟人家很熟?”
罗平知道,陆朝诚这是全听见了。
他打着哈哈,故意把话题往别处引:“话说,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6]
阮菀走了没几步,就被陈姨叫住。
陈姨端着一个盘子,热情地说:“刚出炉的蛋糕,还有水果,你拿过去,年轻人一起吃吧。”
陈姨也是一番好意,想要阮菀多在陆朝诚面前露脸。阮菀一向乖巧,自然没有推拒。
她拿着盘子敲门进去,恰好听见罗平在打听:“可是你怎么就突然打那小子了?”
陆朝诚不着痕迹地看向阮菀,看见她只是把盘子放下,并没有表露出什么。
他淡淡道:“就是看他不顺眼。”
“不对啊,他是不是说什么惹你不痛快了?”罗平又继续说,“不然你也没必要非得跟他过不去啊。”
陆朝诚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阮菀,生硬地说:“你怎么还不出去?”
“呃,我……这就走。”阮菀赶紧把蛋糕和水果放下,一溜烟地跑了。
罗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朝诚,你吓到她了。”
“罗平,你很八卦。”
“我看小菀人挺好的,你是不是对人家有偏见。”
“小菀?”陆朝诚挑眉,口气不爽,“你和她很熟吗?蛋糕吃完你就可以走了,下次别老跑我家。”
“我知道啊,不就是陆家老太爷不待见我。”罗平叹一口气,“至于嘛你,我看你就是怕小菀看上我……”
话音未落,陆朝诚的枕头就已经丢过来,快狠准地砸向他脑门。
罗平不怒反笑,笑嘻嘻的:“我就知道她是你死穴,一提就生气。”
他这人,就像狗皮膏药,口无遮拦,还死皮赖脸。陆朝诚一向冷面不爱说话,也只有罗平和他处得好,爱和他开开玩笑。
而罗平敢惹毛陆朝诚,也不过是看他身上还有伤,取笑几句。
陆朝诚却当真了,扑过去,把罗平压在身下,揍得他呜呜哇哇地乱叫:“阮菀,快来救我,救我啊……”
“你乱说什么呢?”陆朝诚脸一黑,就想捂住罗平的嘴。
阮菀就是在那时候进去的,她听见罗平喊自己的名字,慌里慌张走进去,就看见陆朝诚把罗平压在身下,罗平挣扎着呜哇哇鬼叫。
“这是怎么了?”
阮菀走过去想劝架,陆朝诚已然先一步把罗平给放开。
罗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就是开个玩笑……”
陆朝诚背对着阮菀,就听见她一声低呼:“呀,你伤口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