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安静了片刻。Medici动了动，似乎想要追上去。清楚章绿衣性格的经纪人这才察觉她一直情绪不佳，但在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她，于是急忙开口：“哈哈，我想Grace一定是太意外了，让她先冷静一下吧。”
毕竟章绿衣没有当场发作，在不知情者看来，她可以算是很平静地走了开来，所以经纪人的这几句话成功瞒过了其他人，大家安心地继续用餐。
秦悦犹豫了一下，放下刀叉。
Henry立即低声警告他：“她不知道在气恼什么，你现在追过去恐怕要自讨没趣。”
秦悦却并没有过多地解释，只淡淡道：“我仍然是她的保镖。”
经纪人怔了一怔，这样说也很有道理。既然是保镖，当然不能眼看着雇主一个人到处乱走。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Joseph。”
秦悦走出餐厅，立即四下寻找着章绿衣，正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玻璃门后。这么晚了，她竟然独自跑到酒店外面去，幸好自己决定追出来。虽然经过圣母院钟楼的那件事之后，他对于跟她单独相处有种本能的畏惧，可是一旦考虑到她的安全，就足以让他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秦悦快步追出酒店，正看见她在扬手招出租车，赶在她开车门之前，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后歉意地对司机挥了挥手，示意让他离开。司机满脸错愕地看了他和章绿衣一眼，耸了耸肩，驱车远去。
章绿衣瞪他一眼：“放手！”
秦悦拖着她离开马路边，来到酒店前庭的花园里，这才问：“你想去哪里？”
这次章绿衣是白了他一眼：“我想去哪里与你无关。”
“我是你的保镖，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马蜂窝，章绿衣甩开了他的手，柳眉倒竖，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带质问：“你还记得你是我的保镖吗？你做事情之前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秦悦睁大眼睛望着她，这一连串的质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才触了她的逆鳞：“你……究竟在气什么？”
气你笨，气你是块死木头！章绿衣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很想早点摆脱我？叫你睡客厅是不是委屈你了？”
听起来是在怪自己不经她的允许，就依照Henry的安排搬出来住。这点小事值得她大发脾气吗？秦悦不得已地解释：“这是为你好……”现在人家要杀的是自己，如果自己还跟她同房，岂不是连她也很危险？而且刚闹出过绯闻，如果再被记者发现他们一直住同一套房间，恐怕谣言更会满天飞了，难道她不担心自己的星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章绿衣恶狠狠地打断，因为她更加用力地揪紧了他的领带，几乎把他勒死。她的大眼睛紧盯住他，即使是在发脾气，她的美丽也依然在黑暗中闪出光彩。爱斯美拉达，秦悦忽然想起了书中的那个吉普赛女郎，善与美的化身。
“还有，背着我同Henry在嘀咕些什么？竟然不问我的意见就直接答应他！”
秦悦喃喃道：“他介绍工作给我，这不好吗？”
“你听清楚，重点是，你不该不问我的意见。你还记不记得是谁救了你？是谁帮你摆脱困境？你却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你忘恩负义，你不把我放在眼里！”章绿衣戳着他的胸口，越说越生气，如果不是吴渔打来电话，恐怕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竟是个千年前的古人呢。
“我……”秦悦几乎想要把一切都告诉她，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是来自千年前的古人，恐怕她会把自己当成怪物的吧？怪物，就像是卡席莫多那样遭人白眼的怪物。
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来气。章绿衣跺了跺脚，转身奔回酒店。
秦悦怔了一怔，本能地追上前去：“你还没吃东西。”
“被你气饱了！”章绿衣白了他一眼，径直乘电梯上楼。
虽然她有些无理取闹，但是秦悦还是身不由己地抢上几步，硬在她关上电梯门之前挤了进去。
两人在电梯中并肩而立，沉默半晌，章绿衣想起吴渔的话。不错，身边的这块木头，如果没有人提醒，他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她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喂，跟ANK的合约到期以后，你真的要跟Henry合作？”
“恩。”毕竟Henry能够为自己找到新的工作，而自己同他又还算合得来。根据自己对这个时代的观察，一个人如果没有正当的职业，恐怕很难生存下去。
“如果我要继续雇佣你呢？”
“……”秦悦有些吃惊，看了她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有沉默。
“你不愿意？”章绿衣的脸又是一沉。
秦悦自己也搞不清楚，他是希望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还是希望能尽快远离她。留在她的身边，会让他渐渐淡忘过去，忘记他想要寻找的人，忘记他其实是个不属于这时代的人。就像是一个美梦，可是若忽然有一天大梦初醒，他又是否能承受再次失去一切的痛苦呢？
忽然想起了吴渔和段明风，秦悦有些黯然地想：或许，寻找他们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章绿衣怒火再次上升：“你宁愿跟Henry合作，也不肯继续受雇于我？死木头，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秦悦立即否认，速度快得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章绿衣稍微高兴了一点，偏过脸来望着他：“那你老实说，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怎样的人？”
“救命恩人……”略一迟疑，秦悦又加上一句，“必须保护的人。”不仅仅因为她是自己的雇主和恩人，即使她不是，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她。这句话出口，秦悦忽然觉得自己对她的关切已经逾越了应有的界限，心中大感震惊。
“仅此而已？”章绿衣却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反而有些失望。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救过他，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雇他当保镖，他还会全心全意地保护自己吗？除此之外，自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好吧，随便你。你想怎样就怎样，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你不需要再保护我，也不用再把我当成你的恩人。我……我不管你了！”电梯门开启，章绿衣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把门关上。
怎么好好地说着说着又发起脾气来？秦悦在她房门前呆立了片刻，仍然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最后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以后她不再理自己了吗？虽然早觉得会有这一天，却想不到来的这么快，更想不到事情果真发生的时候，自己的心中会如此的难过。
* * *
虽然情绪不佳，但是在第二天的时装秀上，章绿衣的表演仍然无懈可击，堪称完美。反而是秦悦的表现受到了些许影响，因为这一整天她都没怎么同他交谈，令他情不自去猜测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幸好在T台之上，章绿衣的光芒盖过了所有人，观众们为她而倾倒，从而忽略了其他的细节，所以整场秀仍然十分成功。
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本来工作人员应该一起乘车返回酒店的，但是秦悦随着章绿衣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Medici和他的高档跑车正等在那里。
“Grace，今晚的演出很成功，祝贺你！”看见章绿衣，Medici脸上露出优雅的笑容，张开双臂迎上前来。
出于礼貌，章绿衣与他轻拥了一下，这才微微一笑：“你是老板，演出成功对你最有利，我应该祝贺你才对。”
“哈哈哈，你真率直。对了，这次是你第一次来米兰吧，赏不赏脸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Medici稍微后退半步，发出正式的邀请。
站在章绿衣身旁的秦悦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很希望章绿衣能够拒绝这个邀请。
章绿衣用眼角余光睨了他一眼，随后向Medici现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后者不由看得有些出神。
“那就要看Medici先生你有怎样的安排了。”不答应也不拒绝，一句话将女王般的任性和高高在上展露无疑，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行程让她感兴趣，就会答应这个邀约，否则就只好说抱歉了。
身为意大利名门望族的一员，Medici对女人的邀请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答复。他觉得很有意思地凝视了章绿衣，看了看表，含笑开口：“虽然时间稍微有点晚，不过我想还可以去萨维尼用餐，随后正好能赶上斯卡拉剧院的新歌剧首演。不知这样的安排，合不合你的心意？”
萨维尼，是米兰一家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著名餐厅。斯卡拉剧院，也是欧洲最优秀的艺术舞台之一，如《图兰朵》、《蝴蝶夫人》的许多名作，都是从这里走向世界各地。章绿衣沉吟了一下，这样的机会的确不容错过，而且，她也正想借此机会气气那块死木头。当然，前提是他对自己已经动了心。
“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请。”章绿衣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Medici牵起她的纤纤玉手，轻轻一吻，正想带她向跑车走去，秦悦已经忍不住上前两步：“这么晚出去，太危险了。”
章绿衣向他看了一眼：“你忘了吗？现在暗杀者的目标是你不是我。就算真有危险，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说什么暗杀者？就算没有暗杀者，这么晚跟男人单独出去，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好不好？秦悦暗暗咬了咬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这么生气。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Medici怔了怔，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章绿衣则傲慢地瞥了秦悦一眼：“不需要。”
她这种傲慢的神情和声音，让秦悦的心忽感一阵刺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开口：“我是你的保镖。”
章绿衣轻笑出声：“跟Medici先生出去，难道还需要自己带保镖？”
Medici也笑了，微一拍手，四周已闪出数名彪形大汉，看来就是他的贴身保镖。“你可以放心，我会保护Grace的安全。”
“更何况，只要我说一句话，你就不再是我的保镖了。”章绿衣抛下冷冷的一句，精确地打击到了秦悦的内心，这才昂然上了Medici的车，绝尘而去。
秦悦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
女人，真是天底下最最善变的动物。之前认识吴渔的时候，他就已经吃过亏上过当，女人狡猾奸诈，让人防不胜防。这一点在章绿衣的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也许因为她天生就是个演技出色的演员，所以才能做到前一刻温柔似水，下一刻冷酷如冰。
被吴渔捉弄欺骗的时候，他只感觉到气愤懊悔。可是这一次，他竟然会感到心痛。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有关她的事情？她愿意跟什么人在一起，愿意做些什么，都跟自己完全无关。何况，Medici先生有名誉有地位，也不会对她不利。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邀请罢了。
即使如此，他心底深处还是很不甘心。这很像当初看见段明风和吴渔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但却更为强烈。
整个晚上，秦悦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立难安，同时竖起耳朵留意着隔壁房间的响动。时钟已经敲过了午夜十二点，章绿衣竟然还没有回来。他担心得要命，忍不住走出房间，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不时望一眼电梯的指示灯，看有没有人上到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