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风淡定地接过靠垫,然后用很快的速度又把它塞回了吴渔的腰后,这一手十分熟练,看起来他们常常在家演练。
谷居幽冷眼看着这一切,唇角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笑容被眼尖的段明风看见,他向林莹无声地望了一眼,再望回谷居幽,脸上也现出一个不怀好意的浅笑,仿佛在说:“你以后也是一样。”
谷居幽决定无视这个挑衅,淡淡开口:“那块木头呢?”
“今天中环有家影院重新上映章绿衣主演的《炽天使》,他一定又跑去重温了吧?”段明风回答。
吴渔忧愁地叹了口气:“这两年,所有绿衣演过的电影他都最少看过几十遍。我看他快要疯了。”
“章绿衣还是不肯见他?你们最近有没有通过电话?”谷居幽问。
“提也不许提。”林莹也叹了口气。
“一般来说,越是这样,不就越是说明她心中仍然很在意秦悦吗?”段明风若有所思。
“那是当然。可是绿衣的个性太好强,想让她回头,比登天还难。”吴渔道。
谷居幽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把她的地址和电话告诉那傻瓜,让他去跟她当面说个清楚不就行了。早在两年前就应该这样做了。”
“真这样做的话,绿衣保证会人间蒸发,到时连我们也找不到她。”林莹摇了摇头。
女人个性太强真是可怕。谷居幽和段明风都向自己身边的爱人温存地瞅了一眼,感谢上天没让她们也沾染上好朋友的那种怪脾气。
“这两年,我们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开始时把秦悦不吃不喝不睡的发疯状况夸大了十倍告诉绿衣,但是她完全不为所动,反而跑去跟欧洲一个小国的王族闹起了绯闻。”吴渔开始大诉苦水。
林莹接着数落:“接着又根据媒体上对绿衣最新动态的报导,让秦悦争取与她一同工作的机会。”
四个人的脸色都黯淡下来。事情的结果也是一败涂地,章绿衣像是看穿了秦悦没有丝毫演艺天赋,最多当模特走走秀,发现了他们的这一企图以后索性就再也不接模特的工作,尽向高难度的影视剧挑战,那种剧组,秦悦根本挤不进去。
谷居幽哼了一声:“没用的家伙。”
吴渔又道:“最后我们还出过主意,让秦悦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回忆跟绿衣的那段情,说出他的心意。结果绿衣竟然笑着说,采访时所说的话都是公司写好的宣传稿。”
四个人都苦着脸。总之,两年间什么方法都试过,却感动不了铁石心肠的章绿衣,他们只能眼看着秦悦日渐憔悴下去。
“唉,我已经不敢抱什么希望了。只盼秦悦别再这样消沉下去……”吴渔喃喃开口。
谷居幽看了看表:“他今天会回来的吧?不如听听他的想法,难道他真的不可能放弃这段感情?”
能放弃就不是死心眼的木头了。吴渔非常不乐观地叹了口气。
桌上的电话忽然急促地响起,段明风拿起听筒:“喂?我是……”他的表情凝重起来,“现在情况怎么样?……好,我们马上就来。”
吴渔望着他:“怎么了?”
段明风放下电话:“医院打来的。秦悦出了车祸。”
“什么?”其他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最见不得病人的林莹立即追问:“伤势怎么样?严不严重?”
段明风取出外套披在吴渔的身上:“先去医院再说吧。”
* * *
无边无际的海,蓝得彻底,蓝得纯粹。
沙滩细长舒缓,赤脚踩上去,洁白细腻的沙子如同恋人的手,将人温柔地握在掌心。
章绿衣轻盈地跃入海水之中。
去过许多的国家,见过无数的海域。到最后,却还是菲律宾的这个小岛景色令她最难忘怀。
为什么呢?她不想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奋力向前划去。
眼前忽然飘起一团黑黑的东西,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几乎已经看见记忆中那张俊美的面孔随着自己手的用力而轻轻昂起。再定睛看时,却只是一团海草。
呵,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这里岂不正是当初救起他的地方?
一想起这个人,她的兴致顿时低落下去,于是转向岸边游去。
走近海边的躺椅,抓起大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滴,章绿衣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机正闪着亮光。
有未接来电。
她躺在沙滩椅上,打开手机:吴渔,林莹,林莹,吴渔……
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这两个号码。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铃声再次响起,又是吴渔。章绿衣按下接听键,还没有开口,已经听见吴渔气急败坏的声音:“绿衣,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对不起,刚才在游泳。”
“你有没有看电视新闻?”
章绿衣微微一怔,该不会是她们又导演了什么好戏要给自己看吧?她还记得很清楚,几个月前她们打电话非让自己收看一档明星访谈节目不可。最后她打开电视机,看到受采访的人却是秦悦。
这块木头竟然会接受采访,真是难以想象,而且还颇有耐心地回答着主持人的各种八卦问题。章绿衣早已熟悉了这种访谈的套路,果然没多久,主持人就问到了感情这方面:“秦先生出道以来,好象只有过一段感情经历。现在事过境迁,能不能告诉我们的观众,那究竟是ANK的炒作,还是真实的恋情?”
虽然有些犹豫,那家伙却还是点了点头:“是真的。”
主持人没有料到他这么老实,反而呆了一呆,然后追问:“这么说,你与国际影后章小姐确实拖过手喽?在你心目中,她是什么样的人?”
媒体就是这样,总想从你的身上挖出更有名气的人、更爆炸性的新闻。秦悦平静地开口:“她是我最爱的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换成以前,他绝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章绿衣黯然地想。
主持人立即问:“现在还是吗?”
章绿衣至今还记得秦悦那坚定的表情:“永远都是。”
即使现在是回忆,他当时的神情、所说的那句话仍然对她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幸好,自己用顽强的意志抵挡住了这一攻击。
这次又是什么新的花样?
章绿衣淡淡地问:“什么新闻?我在这边很少看电视。”
吴渔在电话那边深深叹了口气:“秦悦出了车祸,你要不要回来见他?”
半晌没有说话,章绿衣在心中判断着这个消息的真假,直到吴渔又问了一遍,这才开口:“我见不见他,对他的伤势都不会有影响。”
“随便你,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以后别怪我没有通知你。”吴渔的语气少见地严肃。
她的心猛向下一沉,过了一会才挤出几个字:“伤势很严重?”
“你可以看电视或报纸上的新闻,自己判断……再见。”
电话那边传来单调的“嘟嘟”声,章绿衣愣了半晌,忽然间跳起身,向自己租借的别墅奔过去。虽然很少看电视,但她有订阅各种报纸和杂志,当然,大部分她都没有看过,只不过是偶尔高兴才随便拿一份到海滩上去晒太阳。
她扑倒在门前那一堆今天送来的报纸前,快速地翻阅着,终于找到了那段新闻。几个让她心惊肉跳的词立即蹦了出来:“伤势严重……加护病房……危险期……”
这个笨蛋!傻瓜!死木头!
不会开车就别学人家开车,要开也开四十码以下。香港的路况和车况,什么时候轮到他这个古人来现世?
章绿衣觉得鼻子有点酸,再不迟疑,已冲进别墅。
一个钟头之后,她已经坐上了返回香港的班机。
* * *
“电话打通了?”林莹看见吴渔走回来,急忙问。
吴渔点了点头,在长凳上坐下。
四顾无人,林莹向她靠近了些,低声开口:“你说她会不会赶回来?”
“如果连这样她也无动于衷,我看就再没有任何希望了。”
“如果……”林莹向加护病房望了一眼,小声又道,“如果她发现了真相,会不会掉头就走?”
吴渔叹了口气:“不止。说不定会跟我们绝交。”
“天哪,我们冒了好大的危险。”林莹摇摇头。
“别担心。”站在她身边的谷居幽温文尔雅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安慰的口气说,“除非她不回来。如果她回来了再想离开,我发誓一定把她打昏然后锁在我们家的地下室里。”
段明风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再把秦悦也锁进去。”
难得这次跟他这么合拍。谷居幽点了点头,其实他们早就该这样做了。
吴渔和林莹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看起来,章绿衣和秦悦的问题再不解决,这两只曾经不知人权、法制为何物的野兽很快又会忍不住亮出獠牙和利爪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四个人都等得急不可耐。谷居幽甚至已经开始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吴渔有些怀疑他会在看见章绿衣的第一时间就把他的威胁付诸实际,于是向林莹连瞅了好几眼。林莹捕捉到了她的目光,急忙点头用眼神保证,到时她会帮忙牵制住自己家那只危险的野兽。
宁静的医院走廊,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章绿衣已经出现在走廊的那一端。吴渔和林莹同时跳起来。
“他怎么样?”章绿衣飞奔过来,急急问道。
吴渔没有回答,只用沉重的表情望了望加护病房。
章绿衣没有丝毫迟疑,已经冲了进去,飞快地穿上隔离服,再进入里面的病房。她刚一进去,吴渔脸上的沉重表情立即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她和林莹立即挤到窗前,窥探着里面的情形。
至于段明风和谷居幽,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同时竖起了耳朵并运起内功,确保能把病房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章绿衣没有发现这些人奇怪的举动,她径直扑到床前,向床上的人望去。她根本已认不出这个人是不是秦悦,因为他的整个头脸都被纱布层层包裹,只露出了双眼、鼻孔和嘴。
他露在外面的身体也都缠满了纱布,章绿衣悲从中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秦悦,秦悦!是我,你有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秦悦的手忽然微微一动,抓住了她的手。
“你能听见,是不是?不要死,你说过会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现在我命令你不可以死,听见了没有?”
睫毛轻轻一动,他的双眼渐渐睁开,目光落在章绿衣的面上。
“……如果你还是会离开我,倒不如现在就让我死去。”
“不,我不准你死。”
秦悦淡淡一笑:“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我已经变成了怪物,只配藏在无人看见的钟楼上面。就算爱斯美拉达心地善良,她所爱的也永远只是虚荣的军官,给予卡席莫多的,只剩下同情。若是如此,我宁愿死。”
章绿衣凝视着他,微微一笑:“你错了。就算你变成丑陋的敲钟人,我所要给予你的,也绝对不会是同情。”
“那是什么?”
“也许是爱,也许是恨。这完全取决于……”
“我有没有对你坦诚相待,是不是?”秦悦忽然坐了起来,章绿衣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他开始拆身上的纱布,顿时明白了一切。
“这个笨蛋他在做什么?这么快就让她知道了真相,那我们不是死定了?”在外面偷窥的吴渔不由惊呼起来。
“放心,我们不会让她再跑掉的。”谷居幽再次保证。
“唉……”吴渔和林莹向他和段明风看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然后争先恐后地冲进了病房,想要压下章绿衣的怒火。
虽然章绿衣得知受骗后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想要挣脱秦悦的手,但秦悦却及时抓得更紧,然后急切地开口:“虽然这次欺骗了你,但这全是因为我爱你,我不想再失去你。为了爱情,你岂不是也做过同样的事情?我原谅你曾经对我的欺骗,现在希望你也同样能原谅我。”
章绿衣向奔进病房的吴渔和林莹怨恨地看了一眼:“你们竟然合伙骗我!”
吴渔用手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绿衣,你已经气了两年了,这口气也该消了吧。再说,如果你老是不肯原谅他,我和小莹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啊。你真想害你快要出世的侄子侄女成为私生子女吗?”
“就是啊。”林莹走上前来,握住章绿衣的另一只手,“你离开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怀疑他并不爱你。然而这两年中,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他心中最爱的人,根本就是你,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他?”
章绿衣嘟起嘴:“谁叫他两年前不说?”
吴渔和林莹异口同声地道:“你明知道他是一块笨木头,现在醒悟已经不算迟了。”
“哼……”章绿衣看着秦悦那熟悉的面容,心早已软化下来,嘴上却还不肯认输,半晌才道,“好吧,我是看在未来侄子侄女的份上,才原谅你的,你可要记清楚。”
吴渔和林莹同时发出欢呼,然后分别被松了一口气的段明风和谷居幽拉进了怀里。四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写着同样的一句话:“终于能结婚了。”
秦悦则做出了让自己也感到吃惊的大胆举动,伸出双手,将章绿衣紧紧地拥进了怀中,然后在她唇上深深一吻。
虽然很吃惊,但也感到新奇和甜蜜。章绿衣闭上双眼,仔细体味着这久别后的深吻。
唇舌分开的时候,她凝视着面前人那绯红的面颊,用手指轻轻一点他的鼻尖,笑道:“呀,两年不见,你被这些家伙教坏了。”
秦悦被她这么一说,羞得说不出话来。
章绿衣却又极为女王地宣布:“不过,我喜欢。”
那就足够了。
所以,她立即又用一个甜蜜的吻来回报他所给予自己的这份喜悦。
距他们几十里外的海面上,此时又有巨大的漩涡在逐渐生成。这一次,它又会给什么人,带来怎样的缘分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