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防备地,突然被一句话戳中。
能给的我都给了,你还要我怎样。
······
轻描淡写的一颗心,忽如石坠,一下子沉了底。
风走了。
随之拥进了一屋子的侍婢小厮,就是方才被他吓出去的那些,见他走了,又被吓得进了屋。
喝着他温好的粥,其中百般滋味。
我不想难为自己,也不愿困住他。
南朝要的,他给不了。
······
长嗣正殿。
地龙烧的正热,厚重的殿门被人缓缓推开,正午的红日,将玉质地砖映的通透明亮,金樽翠屏反射莹莹如星的光,却不声不晌带进一股冷风,吹不动男子的奉袍长摆的背影,唯有几缕墨发回还。
一精干的侍僚,卑屈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手中拿着一叠画纸,恭恭敬敬地立在殿中央。
“世子,笙笙姑娘的画像,属下已经亲自送到巴图尔都统账中了!还有这些,是属下从外史手中截下来,南朝送来的公主画像,现在骑兵们手中的,已经换成了您事先交代的那一幅。”
“做的好。和巴图尔都说清楚了?”
侍僚低垂着眼,谨慎道,“是。属下不敢透露公主身份,只说世子瞧上了外族的一个孤女,特派属下前来向都统大人讨个名份,以便您在上巳节祭时提亲。”
“他可应下了?”
“巴图尔是王妃母家的人,岂有回绝的道理。”
侍僚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小心递上前去,“名头许的是已故台吉叶赫勒·和卓的遗孀——叶赫勒·兰桀,台吉死后,遗孀为都统大人所收养。”
“不错。”
男子回过身,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墨染,不是风是谁?
可惜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风就是燕丹世子,还真的当他是位腰缠万贯的侍僚统领,日后每每想起,都后悔当初未能聪明些,如果早早地察觉,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叶赫勒氏,算是我燕丹的忠勇之辈了。”
风瞧着手中的名录,满意地点点头。
——白笙笙,你若有胆,就顶着世孙夫人的名份上议和亲吧。
“萨日朗,吩咐下面的女使,准备一套台吉礼制的奉服,送到她哪儿去。”
风发了话。
可侍僚却迟迟不肯动身。
直到风的脸色开始下沉,萨日朗忽然拱手一揖,跪了下来,“开弓没有回头箭,还请世子三思!”
他两手揖的高高的,脑袋垂下来。
风不语,只是盯着他看。
“属下跟随世子多年,从未违背过您的命令。当初冒着谋逆之罪,随您夜闯王帐,散尽王爷的妾侍舞姬,萨日朗都无所畏惧,但今日有些话不吐不快!”
“说。”
“您若真想留下一个女人,捆着,绑着,哪样不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冒险送到王爷面前,一旦事发您当如何自处?眼下南朝与燕丹形势吃紧,羽林军来的蹊跷,这样紧要的关头,您却撤了本该安插在二王子营中的骁兵,随您翻遍了整个漠北去寻她,可她呢?就连睡梦中都念着自己的家乡,这样一心向着南朝的姑娘,我燕丹又为何要留着?!”
义愤填膺的愤慨,回应的却是云淡风轻。
······
“不知道。”
风淡淡道,“起初是不忍,不知何时变成了不舍。”
他拉他起来。
“萨日朗,你不了解她,她不是捆了,绑了,就会屈服的姑娘,那么小的身体里,却藏着天与地的信仰,我不想磨平她的倔强,所以只能断了她的念头,绝了她的退路,不然她还会像那日一样,不顾生死地逃走。”
怕她逃,怕她死,怕她一个人在茫茫荒漠里销声匿迹。
白笙笙,我费劲心思要绝了你的退路,只是不想再见到你逃跑濒死的样子。
这世间诸多事,都是以某种方式开始,就注定要以同样的方式继续。
拿到了祭祀穿的服饰,我踏实了许多,算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风,我开始勉强进食。
见我吃的多了,风也吃的多了些。
有了力气,我的身子一天天地好转起来,而风脸上的肉也一点点地长了回来。
风对我的态度,随我的病情一点点和缓着。
可我与他,本不该有这样的交集。
“呀。”
信手捻起风的一缕头发,“想不到你竟为我生了白发。”
他瞥我一眼,负手立在窗棂前,“下雪了。”
冬至已至,半城森寒。
原来,大漠的冬天,也是要下雪的,只是在南朝,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三月。
我与风,还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
三天后,南朝的花儿便能一直开下去了。
我脸色虚白地笑着。
入夜时分。
见他处灯还亮着。
鬼使神差地,想再瞧瞧他。
这段时间来,风担心我会有事,一直住在对面。虽说他不是大夫,也不是医官,住着无用,可他用这触手可及的距离,一次次给到我心安。
竟也数不清夜半高热时,他为我换过多少次冰帕子了。
还有洞中的烤鱼,山涧的相拥,那日他曾为我遮过的日光······
我半扶着墙沿,一点点地想,一步步地挪。
他就是这样一点点,一步步,走到我心里去的吧。
才拉开殿门,就瞧见风挺拔的背影,稍显落寞,他正一人独坐在我门前的石阶上,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呀!”
我惊叫出声。
这一声不是被他吓得,而是我险些一脚踩到他腰上。
“去哪?”
风回头警惕了我一眼,一只手还去摸了腰间的佩剑,好像我马上又要跑了一样。
“哪儿也不去。”
我笑眯眯地将手搭在风的肩头,缓缓蹲下来,和他并坐一排,“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呀?”
有轻风拂过他额前垂下的两缕鬓发,在眼前荡来荡去。
“没心没肺。不是一个人,难道还有鬼?”
无趣。
“我是说,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盯着我?”
那他让小厮丫头来便是。
仰头遥望他刚刚看过的夜空——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满天的星斗,果然很美。
肩头一热,见风解下了自己外氅,披到了我身上。
我变得毛茸茸,热乎乎。原来没心没肺,是指这个。
“看星星。”
然后他答我。
我转过头去,恰好撞上他的目光,子夜寒星的眸中有光忽明忽暗,冷峻孤傲的脸上笑意似有似无,他的瞳孔里,映着一个小小的我。
“我是星星呀?”
闪躲着他的目光,我重新仰起了头。
“如果你想的话,我随时可以送你上去。”
风丝毫不受影响,连眼睫都不曾眨一下,讲着暴力的笑话。
啧啧。
我嗔他一眼,“大费周章地救我回来,难道只是为了亲手杀我?”
风点点头,一脸的意味深长,“说不准。毕竟你的命是我的,怎么处置,都得由我说了算。”
做梦。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撇撇嘴道。
“我饶过你一命,又救过你一命,哪次由了你,又有哪次由了天?”
他说的我哑口无言,“你记着,除了我,没人能让你死,连你也不能。”
······
我气呼呼的瞪着他。
······
“我是星星吗?”他扭过我的头,“看星星。”
······
嗯。
我也是一次觉得星星不美,这会儿,它们每一颗都像极了我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