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输了比试的缘故,扎日沉闷了好几日,我四处寻他而不得,就连乌林珠也找不见他,有时午睡半醒,方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守在大殿之中。
“扎日,是你吗?”
我叫了两声。
可一开口,那身影就没了踪迹。
乌林珠说,扎日是看不惯萧?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所以阿,眼不见为净。
我咂摸着他的话,总觉得不大对:眼不见为净,难道我也是个脏东西?
萧?让他颜面尽失,但我又没得罪他,何故迁怒?整日避而不见,当真是把脾气发到我身上了。
想想有些恼。
毕竟与之交易皆是为了燕丹,我都忍得,他又有什么忍不得?
罢了,随他。
没有了扎日的干预,萧?来的次数愈发频繁,下手也愈发地狠了,药汤更是从原来的两日一碗变成了如今的一日两碗,偶尔就地取材,摘些沙棘敷在我脸上——只因我弄丢了那瓶丹肌玉露膏,一瓶不远万里,千金难求的药膏。
从不知沙棘还能治病。
乌林珠用一种暴殄天物的眼神看着我,极其哀怨。
我本无意治脸,对这种东西自然就是随手一放······耷拉个脑袋,却没等来正主儿的责难。
“美人在骨不在皮。”
萧?暖洋洋笑了开,倒也不介意我糟践了他的心意,扬扬手,指着我的满园花草道了句,赔我一树花吧!
我没多想,随口应了下来,权当赔礼。
没想到,事隔一日,他便徒手摘走了我大半个北宫的沙棘,说是要亲手为我做药膏。
说好一树,谁让他一树又一树了?
看着成片的枯枝,我能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声。
跟着乌林珠急匆匆赶到前院,见得这人不知从哪儿搜罗来个竹篓子,背在身后,身子半挂在树上,活像个赶考的书生,一颗接一颗地摘着我的果子!
“马上给我拽下来!”
我跺着脚。
乌林珠却没有扎日的胆识,站在墙沿迟迟不肯动,支支吾吾地领着我往前去了去。
这一去可是惊了我的眼!
树下,前呼后拥地围了一群侍婢,还有从别宫赶来凑热闹的大丫头,这些个“弃主的”像护着自己的心肝肉一样,人人托着手,生怕这个身轻如燕的男儿跌下来。
自打萧?成了北宫的常客,婢子们便活脱脱地换了张脸,一改往日的死气沉沉,都变得活泼了。
也难怪,面对着这么一位谦和文雅,丰神俊朗的少年郎,一个个儿的顾不上矜持,都心甘情愿地扑通通栽了下去。
他似乎瞧见了我,朝着这边挥手笑起来。
树下的婢子眼神随着萧?的风流一笑,狠狠荡漾了一把,全然没发现旁边还站了个我。
我咽了口干沫,转过身就往回走,脚下利索地像着了火。
“公主!”
他还敢叫我。
步履不停,脚下生风,我越走越快。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会儿子要是把他从树上拽下来,日后怕是没得清净了。
“姑娘,好久没见你生气了。”
乌林珠喘着粗气,跟在我身后。
见我面色铁青,她竟笑出了声,“大司马真是有办法,把我们不悲不喜的姑娘,气的像个活阎王呢。”
啧啧。
不过两月余,我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按乌林珠的说法,就是能走了,能跳了,能见光了,唯独心还是死的。
我笑笑,有些病,是药汤子医不好的。
“哦?兴许叫大司马再气两回就好了!”
她说完就跑,笑的贼兮兮。
我默念,眼不见为净。
只是这人呐,越想清净,就越难清净。皇兄也学会了见风使舵,时常托萧?送来些新鲜样式的吃食,想要讨我的欢心,一篮接一篮的汤水瓦罐,甜糕点心,都是北宫没有的手艺,可我一如既往,没有胃口。
“这么好的糕点,便是连宰府的厨子也做不出,当真不吃一口?”
萧?有双玉笋般的手,修长白皙,十指如钩,小小的酥饼,被他这么一拿,显得晶莹剔透。
“不吃。”
我摇摇头,又随了他一眼,忽而想到今早婢子们传的一则消息,狐疑道,“你怎么还敢替他捎东西?”
听说,萧?被谏议院参了一本,罪名是:苟通皇子,结党营私。
既已被那些阴狐狸盯上,还敢顶风作案?
“公主也听说了?”他捋了捋袖摆,不甚在意。
“大司马是北宫的红人,想不知道都难。”我实话实说。
其实就是捎个吃食的事儿,但在那些言官眼里,军机大臣与皇子日日往来,怎么可能只是说说吃的?
只怪他二人···过分单纯?
“管他的。若是宰府的厨子也有这样的手艺,兰关便自个儿带给公主了。”
他认认真真地笑了一笑,“我只想将这世上各式各样的好东西带到你面前,却从是不为谁而带的。”
说罢,递我一碗刚刚吹凉的药汤,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减,至真至纯。
我的嘴角抽了抽,这是今日的第三碗。
呵呵。
可真是好东西阿。
而后的几日里,萧?再没露过面。
听说言官把事态闹大了,中书出面为萧?做保,可谏议院的仍揪着萧?与皇兄不放,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的不依不饶,惹得萧衡为子出头,在朝堂之上与谏议大夫争执了一番,然则,偏向宰府一方的重臣又居多,谏议院那几个阴狐狸败下阵后,这奏本就从“军机大臣结党营私”,演变成了“当朝宰相勾连皇子”!
啧啧。
挟私报复。
原是一件小事,不过几日的发酵,就酿成了一桩可撼动国之根本的大祸,一连牵扯了中书省,谏议院,及宰府三方势力,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难阿。”
我望着满园的枯枝,一片怅然,是不是和我走太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然则,扎日一团和气地露了面,他一身紫色锦衣,甚是鲜艳,活脱脱的就是串成了精的葡萄,见我瞧见了他,就面对着我,坐到寝殿对面的石阶上。
“舒坦!”
他高呼一声,仰面朝天。
我瞪他小人得志,输了一场比试,就对人家落井下石。
“姑娘,你别怪他。”
乌林珠偕了偕我的手。
瞧着她汪汪一双眼,我叹了叹,殿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
梁。
“主子,线人来信了。”
“她的病,怎么样了。”
“笙笙姑娘已大好,主子神机妙算,萧?学的那些,都用上了!果真是个情痴。”
“好。”男子眼睫垂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怎么,还有事?”
“回主子。线人还报,萧?出事了···”
男子唇角勾了勾,幽幽道,“既然他能给她治病,那就叫人帮帮他。”
“只是,主子···就这么放不下她吗?”
······
白笙笙,你还欠我一条命,我岂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