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少瑾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昨晚的事情如同做梦一般不真实。
手心里握着的玉佩被她的体温熨帖的温暖,凌乱的线条雕成一个“瑜”字,她怔怔看了许久,才确认这真的是事实。
一点一点的愉悦将胸腔涨满,急切的想要跟人分享自己的喜悦,赤足跳下床的时候,才明白有些事情根本不能对人言。
一时间有些茫然,又有些失落,最终这些情绪化为一种迫切,她要去找洛少瑜,立刻,马上!
她赤着足披着发跑出房门,一脚踢开了风满楼的房门,“三师兄!”
风满楼一向起的早,此时正在房里练内功,她突然闯进来,吓得他差点没走火入魔了。
“三师兄,我们去岳家吧!”
“什么?”风满楼皱了皱眉,“把手伸出来,让我把脉。”
武者通晓筋络穴道,大多都会诊脉。
“哎呀,我没病。”洛少瑾自然是记得昨日昏睡过去时薛暮云那一句“她疯了”的,一把拍开风满楼的手,心里暗暗计较着回头再跟薛暮云算账,一边可怜兮兮的求着风满楼,“师兄,你就答应我吧。我真的有急事。”
风满楼却坚持的拉过她的手,搭上她的脉门,“昨夜我便帮你诊过脉,你脉象有些乱,不是什么好征兆。圣火神功至刚至阳,极易走火入魔。除了创此功法者,历代教主,多半练到第六重就难以寸进了。尤其此功使人易怒,教中传来消息,二师兄练的也不顺利,甚至无端发怒,责打了飞龙堂堂主。你……”
风满楼说了半天,却见洛少瑾心思压根就不在这上面,又有求于他,不敢像以前一样跋扈的打断他说话,只是抓着他袖子一脸忍耐。
“你,去岳家是去找那送玉佩的人吗?”风满楼与她认识也不是一两日了,看她此时神色,就知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真的上了心。
洛少瑾点头。
“你与他如何相识的?”风满楼迟疑片刻,正色问。
“我,我……”洛少瑾目光游移,有些不知如何说起。
风满楼却当她是小女儿心思,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小七,你还小,心思不定,有些事也不懂。薛家公子和柳家公子,都是一派正人君子,你与他们玩闹,不管将来选了谁,我做师兄的,都是高兴的,只是这岳家公子,实在……”
风满楼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措辞。
哥哥果然命好,穿过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看师兄这意思,原来的岳家公子是个坏人?
洛少瑾好奇的等着风满楼给那位岳家公子的评价。
风满楼不是个背后说人闲话的,只是事关师妹,他也只能破例,“这岳家公子,实在是有些风流。你可知他家中有七房妾室,更养了歌姬舞姬无数。四大世家齐名,可岳家的名声是最不好的。我们圣火教的生意,遍布武国与魏国境内,在黎国燕国却不能立足。在燕国,是因为其一向闭关自守,国君是虔诚的佛教徒,下令在国内禁歌舞。而黎国,就是因为岳家了,可以说黎国国内,十间青楼至少有八间是岳家的产业。”
洛少瑾听的津津有味,哥哥附身于这样的人身上,恐怕也是十分郁闷。
“听说岳成瑜整日在自家青楼里厮混,夜御……”风满楼脸皮微红,顾及洛少瑾是女孩家,含糊的掠过那些露骨的言辞,“岳家也是三代单传,就他这一个独苗,难免骄纵。他不过二十多岁,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听说前段时间差点死了。”
原来哥哥现在叫岳成瑜,洛少瑾嘟了嘟嘴,还是洛少瑜好听。
说到这里,风满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听说他被救回来以后,前事忘了大半。时间倒是与小七你失忆的时间相近。”
洛少瑾一惊,原想含糊过去,却忽然改了主意,“师兄,你可听过庄周梦蝶之说?”
三师兄最是心软,与她一路走来,对她十分的好。她此去岳家,不可能不露马脚,她之前性格大变恐怕也不是没有人心存疑虑,与其让三师兄心里存疑,不如挑一些能说的告诉三师兄。
庄子一天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梦醒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子,于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到庄子的蝴蝶呢,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
这个典故,风满楼是听过的,他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你梦到过岳成瑜”
魂魄之说,太过虚幻,洛少瑾也不打算主动坦白自己不是小七,此时听他自有猜测,便顺着他的意思点头,“是,我梦到了他。我不知他叫什么,不知他长什么样子。但我记得这一个瑜字。”
洛少瑾又想了想,觉得这种说法仍然不严谨,补充说:“师兄可相信轮回转世之说?我失忆以后,总是会朦胧想起一些片段,却似乎不是这一辈子的事情。我记得,岳成瑜是我哥哥。”
风满楼长大了嘴巴,洛少瑾说这些事情太过玄妙,他有心不信,但洛少瑾失忆前后反差太大,甚至会了许多以前不会的东西,以前的小七太沉默,几乎没有存在感,现在的洛少瑾又太张扬,同时无害,让人无意间便忽略了她的异常。
只是,他没想到,这又是前世今生的,又是梦里相会的,搞了半天是兄妹?
风满楼觉得,自己以前下山实不该忙里偷闲的去酒楼听说书。
“你闹着去岳家是要认亲?”风满楼有些懵了。
“岳家名门,认不认亲无所谓,但这个哥哥是一定要认的。”洛少瑾点头,认真的说:“他是我的骨肉至亲。”
听到“骨肉至亲”四个字,风满楼也微微的动容,他们都是被老教主收养的孤儿,自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
南方之行,他们已经耽误了许久,其实再耽误个几个月,也没太大影响,原本左右二使就是个闲职。之前他心中极力反对,是担心师妹被岳家那小子骗了,现在洛少瑾既然没存那样的心思,她又如此坚持,那么跑一趟岳家也无妨。
如此想着,风满楼便松了口。
“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们往回走。”洛少瑾欢呼。
“慢着。”风满楼拉住洛少瑾,“也不急这一天,你去好好跟薛公子和柳公子道别,我们明天走。而且,你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有大喜大悲,练功的时候也千万小心。”
“哦。”要离别了吗?自己一心想着去找哥哥,竟忘了这回事,突来的离愁别绪,压下了洛少瑾心中那份狂喜。
走出风满楼的房门,就看见薛暮云斜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似乎在发呆。
黎国习俗,玉佩乃是定情之物,昨晚开始他就心神不宁,一夜没睡好。今早洛少瑾奔出房间的动静他听到了,可是他们师兄妹关起门来说话,他不方便打扰,便干脆等在门外。
看到洛少瑾赤着足出来,顿时有些发愣。
洛少瑾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连忙转回自己房间穿了,出来找薛暮云。
“暮云,我跟师兄不能跟你们同路走了,我们要去黎国。”洛少瑾正说着,就看薛暮云脸色一变。
“你去岳家?找谁?”
“嗯,找岳成瑜。”洛少瑾也没什么可瞒他的。
“你……”薛暮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中五味陈杂,最终只能酸涩的问一句,“你找岳成瑜干什么?你不是喜欢我表哥吗?”
看来自家哥哥的名声真是不怎么样,洛少瑾叹了口气,“这跟喜欢柳大哥有什么关系?我找岳成瑜有别的事情,无关儿女私情。”
薛暮云脸色稍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日。”洛少瑾也有些不舍,“我们从岳家回来,还是要去南边继续巡查产业的。到时候我去薛家找你。”
“好,我等你。”薛暮云又拉着她殷殷嘱咐了许久,才放她去跟柳随风道别。
让洛少瑾伤心的是,柳随风听她说要离开,只是嘱咐她路上小心多听风满楼的话,竟连问她去做什么也不问。
洛少瑾赌气,主动说:“我是去找岳成瑜的。”
柳随风微微垂眸,却没说话。
“喂,连暮云都问我去找他干什么,你怎么就不问?”洛少瑾不爽,明明他都已经许下了三年之约,可是为什么对她的态度还是这样冷淡?
“少瑾。”柳随风叹了口气,“你希望我问什么呢?”
他看着她,目光平和,“你若是喜欢我,我等你三年。若你不喜欢,就当我是大哥吧。”
“你……”洛少瑾心里隐隐的难过,“为什么我觉得,你根本不喜欢我呢?柳大哥,我……”
柳随风笑了笑,有些无奈的宽容,像是看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希望我怎样呢?少瑾,你若是喜欢我,不必我说什么,你自然会等我三年,你若是反悔了,我说什么有用吗?”
洛少瑾看着他,一向伶牙俐齿却不知如何反驳,他说的都对,可是他怎么能如此冷静淡然呢?
“我不会反悔的!你也不许反悔!”洛少瑾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委屈,有些执拗,有些伤心。
柳随风点头,“好,我等你。”
洛少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不甘心,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柳随风淡然的面具瞬间破裂,露出几分无措与惊慌,然后一点一点的红晕升腾起来,“少瑾。”
“我盖了章,你以后就是我的人!”洛少瑾霸道的抱着他宣布,像抱着一个大号的玩具熊。
柳随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复又投降的叹了口气,伸手抱紧她,“好,少瑾,你不要后悔。”
少瑾,你只是个孩子,每天有不同的想法,做事情只有三分钟热度。
可是你让我动了心,就不要让我伤心。
洛少瑾微微心安,“我从黎国回来,还会去薛家的。”
柳随风算了算日子,点头,“我等你到七月。”
第二天一早,洛少瑾与风满楼就上路了。
道别的话前一天已经说完。
然而薛暮云依然拉着洛少瑾,感觉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你一定要早点去薛家,我会好好练笛子,回来我们合奏那曲笑傲江湖。”
“好。”洛少瑾点头,又看了一旁的柳随风一眼,说:“我们走了。”
柳随风点头,“路上小心,再见。”
年少轻别离,我们总觉得很容易就会再见,觉得三年时间很短,觉得今后还有漫长的人生可以在一起。
可是谁也预料不到,哪一次的再见,会变成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