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地收集所有的剃刀啫喱。其实我用不了那么多，但只有你随身带着，你才会踏实，你担心在路上走，胡须就长出来，你恐惧去旅行，尤其是出国。时差是错乱的，万一在众目睽睽下疯长……剃刀太容易划伤皮肤，一定要有一瓶啫喱！”
他深有同感地点头，他曾把所有的零花钱换来几十管牙膏，内心怕得要死，怕别人说自己是怪咖，嘴巴却越是疯狂地吃下去，口味好吃极了，直到吃到整个肠道都是柔滑的牙膏，肚脐撑起好大一片，一直胃痛，却什么也拉不出来，几天后恢复，对牙膏的欲望愈发强烈。
遇到女人以前，他想这辈子注定会有一个守护到棺材的秘密。他不曾指望被善待，只希望不被视为异类就行。如果他的怪癖不是吃牙膏而是产金子，待遇就会相差好多。
女人总结陈词：“那是一种恐惧感，一种很空渴望被填满的感觉。我相信剃刀魔也一样，他杀人并非憎恨，而是渴望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像你出了车祸后，你的身体受伤，你的灵魂能在空中看到你的身体，那个时候你是快乐的，充满解脱感，你甚至忘了要呼救。”
“濒死体验？”
“嗯。剃刀魔，大概也是我们的同类吧。区别在于，他无处言说，选择了杀人。”
两个人说得越来越煞有介事，男人想到什么，不禁偷笑：“你的功效其实应该跟剃刀魔般配呀？”
女人瞥他一眼：“人人都可以是剃刀魔。”
“先生，您的饭团好了。”店员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为自己的走神失笑，这一夜本该是重复的活塞运动，然后早上醒来各不相欠地离去。根据女人的习惯，她一定会先走。而现在，他们什么也没做，他却迫切地渴望和她相拥看日出，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在日用品柜台停留，发现了一款新的剃刀啫喱，女人的啫喱好像不够了，他小心翼翼地和啤酒放在一起。
“先生好眼光，这款啫喱是新款，很好用呢。而且正在打折，送一副贴纸。”
付款的时候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早起排队的阿姨鄙夷地看这个轻佻的男人。他突然来了兴致，逗趣地跟店员说：“啫喱不是我要用啦，是给家人买的。”
店员随即回答：“是给您的父亲吗？您真是有孝心呢！”
他不再解释，笑得更加开心。
他想回到房间，一起观赏日出的时候，轻轻地问她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之前从未奢望过。却如此坚定地渴望获得肯定的答案。
他想问她：“我可以一辈子为你剃须吗？”
她验过货了，他的剃须技术。
她如果说可以，他还要耍无聊提附加条件：“那你以后要管我的牙膏哦。”
这样想着，把啫喱更用心地塞入外套口袋，想当诡异的小惊喜。
没人会送女朋友啫喱的吧。
没人会比他更幸福。
10
“你在这？一直找你不接电话。”
出便利店门，是探长。
“啊……我……”
“懂的，应该刚结束吧？放松一下多好，我要不是太老了没人要，也很想过这样的生活。”探长又望了一眼男人买的食物，“怎么，还要共进早餐？”
“……嗨，没有呢，女孩早走了。一下子买多了量。”他索性将食物递给探长。
他想将她作为内心的秘密，没准备好之前，不想让人知道，即便是合作多年的伙伴。
“那你现在空的吧？跟我一起去现场。相机带了吗？”
他从另一个口袋掏出相机，专业需要，随身携带。
“就在前面的酒店。刚得到消息，两条人命，还是剃刀魔。”探长补充，他大口嚼着饭团。
就在他和她相遇的晚上，他和她所在的酒店，他不无讽刺地联想。
“2310房间。”探长继续说。
他张大了嘴——就在他们隔壁。
所以经过她的房间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挂上一丝笑意。还是被探长察觉。
“你该不会恋爱了吧？”
“怎么可能，我们这种人……”他自嘲地说。
“是该恋爱的，不过这种方式认识的女孩还是不要，你懂的。”探长从总台要来钥匙打开房门。
他望了眼走廊的监控摄像头，他早该想到这个的。不由得问：“不去监控室看录像吗？”
“说来你都不信，我已经去过了，监控这三天在整修，没有任何录像。”探长进门，停了下来。
他舒了口气，跟着进门，也呆住，另外一具尸体是探长的助理。
探长停顿了几秒，示意他开始拍照。他熟练地拍摄，这个工作并不复杂，他还想着早点回隔壁的房间，血迹溅满的那面墙对面，他的她正等他归来。
看来要错过日出了。
探长坐在沙发上，开始喝冰啤酒。一边苦笑地跟自己说：“你不知道，这两人我半夜才刚见过，金经理带我来参观这个房间，说剃刀魔有可能在这里行凶，用他什么该死的逻辑推导出来，我本来当他开玩笑……我让助理陪着金经理，自己去楼下的澡堂洗了个澡，听闻这里的澡堂服务特别到位，我还带了换洗衣服……”
他一边拍照一边在想探长也许真的老了，过去的他那么干练，很少这么喋喋不休地讲话。他印象中探长对助理没什么感情，这么多年他最信赖的是自己。因为自己沉默寡言，只喜欢做事。
一罐冰啤酒见底，探长又开了一罐。他深呼吸后说：“还有十多天我就退休了，真担心抓不到这混蛋。”
如果探长不是秃头的话，应该全是白发了吧。探长是个了不起的探长，好多大案都在他的手中告破，他想剃刀魔这样的收尾一定不是一个探长渴望拥有的收场。
他不会安慰人，做好本分拍照。
突然响起了好听的铃声，女人之前哼唱的歌，王菲的《夜会》。来自他的裤兜，他才发现他拿错了女人的手机，女人用他的手机再打过来。
他按灭了电话，应该要不了多久，回去再解释。
忍不住又笑，对面裸露的傻女人不知道，他们只隔了一面沾满血迹的墙。
他愉快地吹起口哨。
这下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恋爱了。
探长不由得打趣：“年轻人要谨慎啊。”
他笑得更开心，面对死者有点不敬，但他抑制不住。
“哦，对了。我跟女孩讨论案情，她说很有可能，剃刀魔是个光头。”男人一边拍照，一边找话题讲。
“哦？跟我一样的光头吗？”探长停顿三秒后笑着问。
他也笑了：“还真是呢！”
拍完了，他抬起头，目光触及到探长的眼神。两个男人的目光对接，这有点尴尬，之前从未发生。而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一块块被技巧地切割。
那面镜子，加上灯光，映照得探长的光头和之前一样发亮。
他不经意后退，擦到了窗台的仙人掌，扎进好几根刺。
“没事吧？”探长朝前靠近一些。
“不碍事。”他护住相机，沾刺的手伸入口袋，刚好摸到啫喱外壳的冰凉，稍微敛一点心神。
女人的手机又再次响起，那首缠绵的《夜会》渗透整个房间，房间隔音太好，不然对面的女人该听到了。
“其实我还发现了凶器，你看看是不是这把？”探长掏出了剃刀，递给男人。
《夜会》的铃声一直在响，王菲的歌词隐约有一句“原谅你和你的无名指，你让我相信还真有感情这回事”。男人此时才隐约闻到探长身上沐浴乳的味道，混杂在一片血腥中，剃刀晶莹剔透，是非常好的凶器。
“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呢。”探长一边感慨着，一边轻轻摸了摸自己闪闪发光的脑袋。
“是呢，好多年了。”男人沾刺的手未曾离开光滑的啫喱外壳。
11
女人等得无聊，开始用酒店的电脑上网。她在淘宝上输入牙膏，弹出一堆眼花缭乱的网页。她隐约记得他想要薄荷口味的口感，就一直找样式精巧的牙膏。
她发现了一款法国新出的薄荷口味牙膏，淘宝居然没货。店长承诺下月一定有，女人挑剔地表示等不了那么久。
店长表示最快要找人从法国代购，女人想到自己法国有朋友，但号码在手机上，而手机恰好被男人拿走了。她想不急，但一定要买到这款牙膏。
她来了兴致问店长：“这款口感好吗？”
“口感？呃……非常不错呢，尤其适合您这样的美女爱护牙齿，但是妈妈有教，牙膏是不能随便吃的，很容易拉肚子哦。”店长还想继续跟美女闲聊，被女人直接关掉了网页。
她抬头，阳光已经自窗台渗透进来，东方一片红潮，美妙的日出尽在眼前！
可惜他不在，她用男人的手机打通自己的电话。男人按掉了，应该在忙，只是去便利店，要忙什么。她试过再打，男人没有接。
十四岁那年入夏，她放学回家，家里没人。她肚子好饿，还着急将奖学金的消息告诉爸妈。她用座机一直打爸爸的手机，总能响起好听的铃声，但他们两人一直没接。直到半夜接到警局的电话。
“不会的。爱吃牙膏的男人才不会骗人。”她责怪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男人不会只是为了赖手机。
她焦躁不安地走动，还是通过网络下了单，愿意出更高的价钱，希望下周就到货。店长表示一定肝脑涂地，一单下来，她才排遣了一些压抑。
如果一直喂他进口牙膏，成本还是挺高的。但是她喜欢。她喜欢看他高兴地吞食牙膏，比她自己快乐还要重要。就像他小心翼翼地帮自己剃须。
阳光慢慢渗透进整个房间，隔壁的房间又开始有些微的撞击声。她只走了片刻的神，依旧沉浸在一片阳光下。
电话还是没人接。
她想女孩子要矜持。牙膏到的那天，她也许够幸运到，值得谈一次真正的恋爱了。她一直想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当然，她没想过她的男友爱吃牙膏就是了。那不重要，只要他剃须是一流的就够了。
她在等他回来，但他再不接电话她就要生气了。她要将这款牙膏退货！她隐隐地感觉这暖暖的阳光太让人舒适，舒适得如此让人恐慌。
阳光还要好一阵才会退散，有一整个半天，他们还可以沐浴秋日的微光之下。他们可以无所事事地只是听音乐就好，听她唱《夜会》。
她还没开始真正地讲自己的故事，她知道，他一定很爱听。这样想着，她又哼起了这首歌。音乐渐轻，他们一夜未眠，她先睡会儿，他来的时候，会轻柔地抱紧自己，她再也不用担心胡子的事。他们可以睡到天翻地覆，末日来袭。
闭上眼睛前，她再次拨打了电话。
依旧没人接。
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一定要报仇！
这样想着，她终于困了。闭上眼睛，世界重新并入一片，温柔的黑暗。
尾
早上九点，金经理的小侄子偷偷钻入金经理的卧室，拿起金经理备用的iPad。金经理以为藏得很稳妥，什么也瞒不过四岁的小侄子。
小侄子不小心开启了其中一个监控软件，他看到了一个房间，镜头是从床头灯的角度扩散的，视角不是很清晰。他看到房间内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在床上的隐约就是自己的叔叔，看不太清，睡得好香。
床头灯正面是被油漆得乱七八糟的墙，一个男人半坐在地面上，嘴角还涂着颜料，闭着眼睛睡得更香。
他的两只手紧紧握着一个圆柱体的东西，小侄子拼命想放大看清究竟男人握的是一个什么玩具，睡觉还那么舍不得。屏幕上只显示是光滑的圆柱体。
“哼哼，一定是毁灭地球的秘密武器。”
男人边上的手机一直在闪光，似乎一直有人在打，但他睡得太香，好像没有听到。
“快接电话啦，懒惰的大人！”
像是听到小孩的声音，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屏幕上看不清男人的表情，那个圆柱体被轻轻地推开了头顶的盒子，男人像是挣扎着要挪动身躯，没有奏效。
“好厉害的魔法哦，叔叔被定格了呢。”
男人的手指似乎用力触及到了圆柱体，圆柱体突然喷出纯白色流线的液体，足有好几米高，一直喷射，白色的液体散向四周。
“哇，好厉害的激光枪！”
男人踉跄地倒在地上，左手依旧按着圆柱体喷射，右手缓缓地握住了手机。手机似乎不发光了，也许对方挂断了。
妈妈叫小孩过来吃早饭，小侄子哦的一声，开着iPad就出门离去。
镜头中的男人慢慢地抬起头，对着手机说了什么，没人听到，也不知道手机是否接通。圆柱体在喷射几秒后，再没有了白色液体。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握着圆柱体，终于缓缓地低下头，再看不到他的脸。
手机又开始发光了，似乎有人又打了过来，震动着他的手指，但他再没醒过来接听。
三分钟后，iPad自动黑屏。
忙碌的都市，新的一天。
早间广播的人开始提醒清晨开车的司机注意安全，一代天后王菲又将重新出道开启全球巡回演唱会。
“接下来让我们一起重温——《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