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1)
深秋冷风携了山茶花香气，摇摇白花，好不高洁。莫小瑶被花香影动吸引了过去，柳随心刚要上前，就看到肤色更盛白茶的孟歌含笑走了过来，见了莫小瑶，那血红的唇上浮，一个算的上是恭敬的笑容绽开来，远远的拱手拜了拜算是礼节，又转身对柳随心说道：“庄主，六坛议事，是否请莫女侠一同前去？”
柳随心褐瞳如寒冰，冷声道：“议事？要是议婚事，那算他们有眼色。”
孟歌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庄主，正派中人蠢蠢欲动，想来要除掉莫女侠之心绝不会止，不如将婚期延一延，也好让我们查清是何人设了这一局。”
莫小瑶听闻不问，继续赏她的花。柳随心看着莫小瑶良久，说道：“小瑶既是我妻，早办了婚事，给了她名分，也是为她的名誉。婚期照旧，不管谁有心为之，我还要谢他将小瑶送来。”
这翻话听来仿佛二人早有夫妻之实，孟歌抬头看了眼莫小瑶，只见她美目轻笑，峨眉之间那笃定的神色，比怒放的白茶还要美丽。
“既是如此，还请庄主在前堂明说，万毒山庄，实在再也经不起任何杀戮。”孟歌想到自从柳随心得知请帖之后，随便挑了个议会之时，杀了两个提议毒杀莫小瑶的人，自此人心惶惶，名门正派将她指为妖，如今万毒山庄内，怕是人人心中都默默赞同了。
莫小瑶摘了朵山茶，把玩在手中，看也不看这二人，低笑说道：“我有些累了。”
说罢，不知哪里来的两个弟子，将莫小瑶向后院居所领去。
六坛议事，这架子还真够大的。莫小瑶早知道，这场喧闹是一定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温和，这么平静。她料想之中的一路毒杀暗杀行刺一个没出现。最不济也该有人拦截大骂，说她是细作妖人什么的。
这一趟，顺利的让莫小瑶有些失落。
莫小瑶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这间淡雅质朴的卧房，看来这才是万毒山庄素来的样子，她来的匆忙，想来他们也只能在马车上豪华一番，却没那么多时间将屋内也弄成那个样子。
好在没有。
莫小瑶对这样的环境很满意。
她环视一周，坐下来倒了杯茶水，杯在手中，水中映出的，却是他人身影。
来人一黑一白，杯口太小，照不到容貌。
白衣人一把上前，拉过莫小瑶的右手，茶水洒了一身，她却毫不在意，看着莫小瑶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颤声道：“你是何人，竟敢假扮小姐？”
莫小瑶不慌不忙的又拿了一个杯子，正要再倒一杯，却被那白衣女子连壶带杯一起打撒，黑衣人皱了皱眉，一个飞影，将快要落地的壶杯都接住。
这翻大动作，除了衣袖卷起的风，竟没有丝毫声响。
“十年不见，疏星的轻功如今再同老七较量，也不会落了下风了。”莫小瑶笑道。
黑衣男子安安静静的放好茶具，淡淡的声音极为宁静，强压着颤抖，说道：“属下一直在等小姐。纵然小姐当年决绝说此生不再回墨玉，可属下相信，小姐舍不得。”
莫小瑶只是笑着，手中的杯盏已经捻成齑粉。
“暗香不敢去寻小姐。生怕引起六公子疑心，暗香听说三年前小姐被他们伤的没了气。我只恨自己无能。小姐，墨庄主归天的时候，还有提起过小姐。他，他不是那么无情的人。”白衣女子噗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已经不由分说的浸湿一地。
三年前，北方的药铺突然多了很多推销护心丸的药童。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莫小瑶却是纳了闷，怎么这价值连城，少有人买得起的护心丸有了这么多存货。
于是买了方圆三百里之内，所有的药丸，百余颗药丸中，拼拼凑凑五个字：“墨庄主归天。”当时只觉眼前一黑，手中几近透明的绢纱悉数被火舌吞掉。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踏出了墨玉山庄的大门，早与那里断绝了一切恩爱情仇。却不想这五个字，一个一个挖着她的心。
那娟秀却不乏凌厉的字体，正是出自暗香之手。
她写来做什么呢？
莫小瑶的手下意识的拂在腰间，黑白相间冰冷的系带划出一道温热，吃痛的莫小瑶这才想起，镇庄之宝还在她手。
看着刚刚饮了她的血的系带。莫小瑶笑的寒冷。
此后除了江湖来比武的后生，更有了为了夺位而来的久未露面的师兄师弟，若不是那些护心丹，她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此生最狼狈的，莫过于此。
寸寸妖冶的笑意在寒风山涧之中绽放。
“欠了我的，总要还回来。”
疏星拉起地上的暗香，等着莫小瑶开口。
莫小瑶只是笑了笑，问道：“我在去祭拜墨庄主的时候就没打算要隐瞒。你们却隔了三日才来见我。”
暗香一个激动，拉起莫小瑶的手道：“小姐，属下是怕，是怕小姐……”
疏星犹豫再三，问道：“小姐此次回来，是为了夺位而来？”
莫小瑶也没抬头，笑着说道：“若我说不是呢？”
疏星激动而欢喜的眸子一暗，转眼寒光一闪，声音也干涩了几分，冷声道：“若为复仇而来，属下只能与小姐动手了。”
莫小瑶轻笑，说道：“这十年，老七对你，好成这样？值得你因他死在我剑下？”
疏星虽面有犹豫，手上的剑却已经出鞘，寒光凛冽，光看架势，就觉得赏心悦目。莫小瑶转过头，看着哭成泪人，眼睛睁大的暗香，笑道：“你呢？”
暗香眼泪又赶在了眼眶，还未开口眼泪先落：“小姐，六公子他待我很好。再说三年前六公子并未对小姐下手。我自明霞山庄起就一直跟随小姐，四年时光，虽说如今十年未见，我却也相信，小姐是恩怨分明的人，不会牵连没有害过小姐的人。”
莫小瑶笑意渐深，却是不语。只是那双黑瞳中，映不出任何人的容貌，也看不到她的情绪。
“你爱上他了。”
许久，莫小瑶才开了口。
暗香一听，面如死灰，指节发白抓着衣袖，唤了声：“小姐。”
莫小瑶不再去看这二人，其实她早就知道，十年物非人也非。他们犹豫了三日才来见她，着实是很需要勇气。昔日情同兄弟姐妹的两位陪侍又如何？感情这东西，从来都抵不过时间的浸泡侵蚀。
“怎么还不走？想被当成此刻死在我剑下？”莫小瑶头都没有抬，只是自斟自饮了一杯。
轻风微动，房中又只剩她一人。
傍晚的时候，她声称累了睡下，自然没有吃东西。
柳随心必定被那群声讨之人缠住了，纵然有心命人将饭菜送来，人也未曾抽身露面。从来没有如此闲适的日子。那个男人，把她的麻烦全全挡在了门外。
门外车水马龙，门外血雨腥风，门外勾心斗角，门外骂声连连。
纵然可以从他褐色的瞳孔之中看得到专情不移，看得到他坚毅果敢。可古训有言，柔能克刚。你始终斗不过那双桃花凤眼。
说到底，还是莫小瑶的不信任罢了。
这样的日子也好，只怕沉溺的久了，自己也失了戾气。曾经大师兄告诉她，“如果一个男人真心爱上一个女人。那不管她再强悍再坚强。于那个男人而言，她都是柔弱的碰不得，小心翼翼的护着都嫌不够的。”
那时莫小瑶初登剑客榜单，看到没有段天涯的名字，心中惴惴而问。当时听来是情话，如今听来，却是注定了两人今日的结局。
莫小瑶在段天涯身边，从来没什么碰不得的。剑，血，人，怒，恨，她伤痕累累，他关怀体贴，却从不把她护在身后。
以柳随心与她相交的时日，自然深知这点小事莫小瑶还是应付的来的。可他没有，从请帖传遍江湖的那刻起，他担了这个名声，给了她今日的宁静，实实在在捧她在手心，生怕她被伤到一分一毫，哪怕只是一句流言蜚语无意喷出的口水。
十七年的人生，只有此刻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女子。
原来姣好的容颜不止是拿来利用的，还是应该拿来被疼惜的。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柳随念已然推门进来，月光轻落在他紫色的长袍上，点点笑意，融进他水蓝色的深眸。
莫小瑶笑了笑道：“在想你大哥。”
柳随念的眸子暗了一暗，径自坐下，又笑道：“莫姐姐对我大哥只有惺惺相惜之情，而非男女之情，在他人面前演演也就罢了。”
笑意不减：“你就这么肯定我与他没有男女之情，还是你希望我们没有？”
柳随念握住扇柄的手又重了几分力，抬眼又是一片笑意，说道：“那你想希望如何？”
莫小瑶撤出对望的眼神，笑了笑并不答。
两人沉默了许久，柳随念恭恭敬敬的说了声“天晚了，早休息，也就退了出去。”
如此又过了两日，柳随心忙的早已经不见了人影，柳随念自那夜小坐之后，也不再前来秉烛夜谈，倒是这对兄弟，每日每餐都命人送着，莫小瑶每日都在平衡着，今日吃谁送来的东西。因为她几乎从不出门，这让万毒山庄的人突然有些恍然，不知道最近忙的到底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忙。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而万毒山庄却注定忙碌。
天气极好，虽然已经微寒了，花花树树的姹紫嫣红一时间都收了声，却丝毫不妨碍墨玉山庄六公子采花游园的性质。
他细长的手指折下一枝枯枝。脸上慵懒的笑意似是赏枝，又似沉思。
“六公子。”一白衣束发的男子匆匆落地，快走两步上前，走到白羽清面前，恭敬的说，“莫小瑶自从到了万毒山庄，一直都没有出过房门。”
“这三日，她倒是沉得住气。”白羽清淡淡的笑着。
回禀的男子跟上他赏枯枝败叶的脚步，又接着说道：“她刚到万毒山庄的那一日，柳庄主曾经与她一同赏花，听当时的言谈，似乎二人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中间只有孟歌来过，两人也未有什么交谈，后来莫小瑶就回了房间，早就闻了消息在那守了两天两夜的暗香疏星和她闲说了几句话。不过三句不合差点打起来。晚上的时候毒公子又去小坐了一会儿，看情形，这位毒公子，对莫小瑶藏了别的心思。这两日除了有人按时送饭，也没见有人与她接触过。柳庄主早已经被六公子请来的那些名门正派惹恼了，昨日有人来要人，差点就撕破脸皮打了起来。”
回禀的白衣男子抬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主子，只见他把玩着手中的枯枝，很是有兴致，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回禀他听见了多少。
正当自己走神的时候，一阵淡淡的桃花香气扑鼻，听到这桃花香的主人笑道：“如此说来，安词，你还是被她察觉了。”
安词的男子惶恐辩解：“属下谨遵六公子所言，早莫小瑶一日入了山庄，又是每隔四日才来回禀，以防太频繁的接触惹她生疑……”
“嗯。”白羽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知是对枯枝的赞美，还是对他回话的应答，只听这淡淡的桃花香气开口道：“倒是我的疏忽了。”
安词一身冷汗，赶忙答道：“属下不敢。”
头顶上忽而传来慵懒轻笑，安词却不敢抬头去看，桃花淡淡的香气飘散在他淡淡的话语中：“既然她要来，我便等她来。”
桃花香气渐渐远走。
安词这才抬起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偏偏公子，回想着刚刚的回禀，丝毫不得要领。
六公子是如何看出莫小瑶要来的？
这一日的天气确实好。自来到万毒山庄就闭门不出的莫小瑶，第一次踏出房门，却觉得天气冷了许多，冬日近了。听闻那些山茶花能开到冬至，路过的时候莫小瑶特意看了一眼，确实，摇摇欲坠，花期将过。
前厅之上，柳随心寒光无情的的面容，配上那样褐色的深眸，果然令人忘却止步，莫小瑶只是隔着远远的看着，都感觉的到那无情的寒光，更不用说厅内的各位坛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