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钢铁公司是个松散的联合体，90多家工厂都有自己的铁道运输线和占地广阔的原料场，严重制约了企业的后续发展。2000年1月走马上任的公司总经理原历，沿着20多里的厂区转了一天，怀里就揣摩了一块“心病”：炼铁厂的矿石场、化工厂的原料场、还有发电厂的储煤场等等，统统取消好不好？扒了铁道线，没了原料场，将会多出好多好多空地，还愁企业改革改造上项目没有地皮吗？
这块“心病”在原历的怀里一揣就是两年多，经过前期大量准备工作，终于在2002年3月有了结果：上级有关部门“同意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4月份上马，资金到位可组织开工，33个月工期，保证2004年年底建成使用”。
冬去春来，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时间过得好快，年复一年年，一晃儿到了2004年9月。
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离投产的日子越来越近。算上国庆节，还有不到4个月的时间。20000米施工战线，3年工期变成了33个月，确实是紧了点。50家施工安装队伍，一环扣一环，前边出了差错，必然影响到后边。这项工程，从2002年4月1日那一天奠基开始，就没顺利过。先是占一小块农田纠纷、后是化工厂炼铁厂等单位部分占地拆迁遇到难题、紧接着是非典、暴雨、暴雪、禽流感、乙型脑炎，土建施工拖了机械设备安装的后腿、设备生产厂家又拖了设备按期调试的工期……总之，问题不少。眼瞅着按期投产的日子无望，运输总厂厂长兼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总指挥的吴凤亮抓耳挠腮，挨了公司领导的“一顿训斥”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急火攻心，得了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昨天上午还是副厂长的孙哲明，今天摇身一变就成了厂长，并兼任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指挥部总指挥。他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但他清醒得很，反复告诫自己，必须完完全全从梦境中走出来，接受活生生的现实挑战。他从厂食堂吃完晚饭，回到了自己办公室的里屋，躺在沙发上想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想起了昨天那一幕——下午4时。在全厂中层干部和50个施工单位一把手联席会议上，公司负责抓技改项目的汪副经理代表公司郑重宣布：“公司决定，运输总厂副厂长孙哲明为代理厂长，兼任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指挥部总指挥，主持日常工作。”散会后，人都走光了，年近40的他还死死的坐着那冷板凳，仿佛在做一场梦。
中午，他去看望老厂长吴凤亮，在医院和汪副经理一起碰见了总经理原历，然后就被邀请一起去吃午饭……自己就说了一句话，人的天性本能就是和困难较劲。没想到就根据这一句话，下午4时就开会任命啦！
其实，他不知道，吴凤亮一住院，公司汪副经理和厂党委书记杨宏，就看好和推荐他了。厂党委书记杨宏曾向公司介绍说：“孙哲明，科班出身，是学经济管理的。大学毕业分配到运输厂，从技术员干到专责工程师，又从车间主任干到副厂长，懂技术，会管理，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吃苦耐劳精神特强。他经常深入现场，解决问题，深受工人和干部的好评。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虽说吴凤亮是总指挥，可要是没他这个得力的副指挥，也早就累趴下了。”汪副经理约他去医院，就是有意安排好的……晚上他来到了厂党委书记杨宏的家，“让本厂工人提前介入”的想法，终于得到了赞同：“运行工人进入现场倒班，检修工人跟着安装调试。这样一来，就能抢回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50个施工安装队伍把一天8小时工作时间变成24小时连轴转，那剩下的将近4个月的时间就变成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照此干下去，2004年12月31日按期投产没问题！”
走马上任第一天，他就真正地进入了角色。
他的工作计划是按小时排列的。
上午8时，他将连夜修改的《后118天工程进展序列重新锁定*草案》交给了公司汪副经理：“最好是12点前给我个准许，我好在下午1点召开工程指挥部紧急会议。”
上午9时，召开厂领导班子会议，研究布置12月份以前工作；
上午10时，召开各分厂厂长和车间主任会议，通知在家放长假的职工回厂上班；
上午11时，他和杨书记一起召开支部书记会议，保证政令顺行；
下午1时，召开工程指挥部紧急会议……
孙哲明——这个代理厂长，一边看表，一边猴急。上午一连召开了3个会，免了一个车间主任的职，总算把本厂这乱滩子工作缕出了头绪。下午说是1点召开工程指挥部紧急会议，可快到2点了，人员才到齐。他对迟到的单位领导，进行了点名批评，一点也没留情面：“这年头，不忙就没有饭吃。你们忙，谁不忙？咱们虽然是平级，可我这个总指挥，是代表公司行使权力的。请问，你们哪位在公司总经理召开的会议上迟到过？正因为大家都忙，你们来晚了才不应该……”
到会者，每人一份《后118天工程进展序列重新锁定*草案》。看着看着，负责设备安装的头头就炸开了。尤其是负责斗轮堆取料机安装的陈笑天嚷得最欢，他阴阳怪气地说：“你这工期，缺乏科学依据。我完成不了。”
“土建的活已经完了，设备都到齐了，明天就可以铺铁轨安装，24小时连轴转，一天顶3天，一个月就等于3个月，118天就相当于1年的时间。这同你一开始报的工期，正好吻合。没有什么完成不了的？”孙哲明沉着冷静，稳稳作答。他心里知道，陈笑天要是压不住，下面就更没戏了。
“连轴转？我陈笑天的队伍是人不是机器，受不了。再说，这也不符合《劳动法》。就是现在的资本家也没这么狠吧？”
“陈笑天，公司的‘少投入、快改造、低消耗、多产出’的决策，你不会反对吧？！咱们别偷换概念好不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心思根本就没在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上，你看看你的施工现场，除了两个管事的，剩下雇用的都是临时工。国营职工在家放长假，雇用临时工省钱是不是？”孙哲明越说底气越足，陈笑天终于像车带挨扎了一样，瘪了。
“总指挥，我那翻车机部件还没到齐呢！”陈笑天一见蔫，负责翻车机安装工程的马鞍山忙攻了上来。
“纠正你一下，4台翻车机部件都到齐了，是翻车机组的空车铁牛还没到齐。不过，不影响你整个工程安装进度，半个月再到都赶趟。你回去马上组织人员倒班安装。缺人？你想办法解决一部分，我可以让翻车机车间的检修主任帮你解决一部分。怎么样，还有别的问题吗？”马鞍山还想说什么，一看孙哲明那逼人的锐利目光，便自己先消了气：“没了。”
“大家没问题了，我还有。第一，土建二次灌浆必须给设备安装让路；第二，所有皮带机长廊的暖气必须在10月末竣工运行。没有暖气，皮带机打滑，人也受不了。以前忽视了，现在要重视起来。尤其是土建三公司的领导，再不要搞层层转包了，要亲自出马抓好这件事。大江大河都过来了，可千万别在这小河沟里翻了船；第三，自动化公司要从明天开始进入现场，PLC控制系统要一边安装一边调试。要打破常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按部就班找四眼齐，单元设备安装完了就可以先进行一部分吗！第四，我想讲一句大道理。咱们的一些国营企业为什么不景气？为什么就战胜不了民营企业？我看最根本的一条就是：真干实事的太少，扯皮的人太多。咱们应该像跑接力赛那样，你追我赶，齐心协力，把国营企业当成自己的家来经营，把前面耽误的时间和速度抢回来。我希望大家眼睛向内找问题找差距，千万不要再埋怨和互相扯皮了；最后一点，我可以告诉大家，从明天开始，我运输总厂的1000多名职工，开始打破甲乙方的界线，全力支持和配合你们的安装调试工作。”孙哲明的话，被汪副经理带头鼓起来的掌声所打断……
月上柳梢，繁星满天。晚上6点多钟，孙哲明终于从昨天那场梦里回过神来，他走出办公室，来到了翻车机安装工地。现场机械设备安装和PLC程序安装都有人干活，但不是很多。一了解情况才得知，自己厂的工人并没有完全到位。不说别人，就说自动控制车间的唐山技师吧，此刻在市郊的一家民营轧钢厂干得正欢呢！孙哲明找上自动控制车间的主任和书记，连夜去唐山家做工作。
晚上快10点了，唐山才到家。他一进屋就愣住了：“你们这么晚了来干啥？”
车间主任怕担责任，板着脸说：“你别明知故问，干啥你还不知道，今个为啥不到厂里上班？”
支部书记一本正经危言耸听：“你还是中共党员吧？！党员应该服从组织决定，应该起带头作用，工人群众都回厂上班了，你却无动于衷。你的党性原则哪里去了？”
“现在的党员和普通老百姓的区别，就是一个交党费，一个不交党费。我党员咋了？我没贪污，没腐败，我得吃饭，我得给上大学的孩子交学费，一年就是一万多块钱啊！一晃放假两年多，只开基本工资，一个月400多块钱不够交水费电费房费取暖费的。我为了活命为了养家糊口凭本事挣钱难道有错？”唐山越说越气越气越急。
“你别不知足。有些单位长期放假在家，还一分钱不开呢！你简直是个不合格党员。”支部书记说。
“不合格，你开除我好了。免得我主动提出退党了”。唐山动了肝火。
“你还没吃饭吧？！唐师傅，真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惹你生气。我看，你先吃饭吧，我们先告辞了。”孙哲明终于说话了。他说完，就领着自动控制车间主任和支部书记从唐山家出来了。
仨个人上了车，车间主任抱怨说：“孙厂长，这你都看见了吧？不是我们车间主任不做工作。这长期放假回厂上班的工作实在是难做啊！尤其是，有技术和生产骨干的工人。电气车间主任不是顶着不办，实在是难啊！”
“不难要咱们党员干部干什么？电气车间主任被免职也不冤屈，没做工作怎么知道是难？他在会上就不该和孙厂长顶着干。孙厂长是杀鸡给猴看，不然怎么保证政令畅通？”支部书记猴尖，突然话里有话：“孙厂长，你有点一视不同仁啊！对干部那么凶狠，对工人那么慈善。我们在唐山家等了那么长时间，你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今天晚上，我们不是白来了吗？”
小车司机把自动控制车间主任和书记送到了家，然后问孙哲明：“孙厂长，回厂里还是回家？”
“你去买瓶酒再买点熟食，还去唐山师傅家。”从上车到自动控制车间主任、书记下车，孙哲明才说了一句话。
孙哲明拎着一兜东西敲开了唐山的家门，便让司机先回家开车走了：“你不用管了，回去我打出租。”
唐山开开门直揉眼睛：“孙厂长，你一个人怎么又回来了？”孙哲明和蔼可亲地说：“正好我也没吃晚饭，我想和老哥哥喝两盅，不知你老哥哥欢迎不欢迎？”
“为了找我回厂，这么晚了你都没吃晚饭？”唐山不觉得心头一热。
唐山只低头不语喝闷酒，只听着孙哲明继续说：“我也想活得轻松自在一些。想必你早听说了，吴厂长为什么住进了医院？不就是还有十分之一多一点的时间却必须完成十分之三的工作吗！妻子骂我是傻帽，明知是火坑也往里跳。我也有过激烈地思想斗争，不想接这烂摊子。干好了实惠是别人的，工程招标和设备订货早都完了。干不好，名声扫地罪过都是自己的。”
“那你为啥要接呢？”唐山终于不解地问。
“可我又一想，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吧？那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没人挑这个头，这项工程到年底就不会按计划完成，工期就会一拖再拖，我们运输总厂的大部分工人就会继续无限期的放长假。你行了，找着了这份高薪工作，可大部分人还在家靠着那几百元钱的工资生活是不是？现在算我求你：帮我。现场安装调试，需要的是技术骨干力量，一般工人去了白去。他们全等着你们带领着干活呢！老哥哥，算你帮运输厂，算你帮我了。我不怕你笑话，昨天下班我一进屋，妻子就和我吵闹起来。前半夜她赌气回了娘家，后半夜我才忙完了《后118天工程进展序列重新锁定*草案》计划。今儿白天开了一天会，到现在20多个小时了，我还一点没合眼呢！”
“你这叫自找苦吃，自作自受。干脆——报屁就是了。”
“唐师傅，我也是个男人啊！老太太做麻花还要拧个劲呢！我生性没向困难低过头，就是要较劲。就是你不帮我，我也不会辞职。通过这项工程，我也要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大能量有多大能水，是骡子是马总得溜溜吧？”
“你免了电气车间主任的职务，为什么不开除我的厂籍？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杀一儆百。”
“这是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我如果想这样做，你我现在还能坐到一起喝酒吗？人的本能，是生存。凭本事多挣钱想生活得更好，这本身没有错。我开除不开除你，这本身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想不想回去上班。你如果不想回去，我开除了你，岂不是顺水推舟了吗？我还不至于愚蠢到了这种地步。唐师傅，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今个就先谈到这。你睡不着觉好好想想，明天晚上我还会来找你。我实话实说，对你，我不会放弃！”
“你让我干完这个月成不成？”唐山终于吐口了。
孙哲明站了起来，激动得握着唐山的手说：“这一个月的工资钱，我会想办法补偿给你。明天就到厂里去吧，不这么办，你和我一样，心里都是不安的。”
唐山终于被“代理厂长”孙哲明的真诚敬业精神所打动。第二天，他辞掉了高薪聘请的工作，回到了厂里上班。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唐山的行为，带动了一大批人回到了厂里……这才使FPJ集中运输改造工程走上了正常的快车道。到了12月15日，翻车机系统设备安装的工作量已经完成了92%，斗轮堆取料机安装稍慢了点也完成了85%。
孙哲明在现场找不到陈笑天，便打电话叫他说：“你马上到现场来一趟，这里安装出了问题，到处找不着你。”
正在名人俱乐部洗浴中心找小姐按摩的陈笑天阴阳怪气地回电话说：“孙哲明总指挥，我陈笑天也是1000多人的队伍，吃喝拉杂睡都需要钱，总不能在你一棵树上吊死吧？我不如你，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分身术。我现在正忙着宽厚板工程脱不开身。有事，你找现场的郝工程师。”
“就是他让我找你。现在斗轮悬臂皮带减速机安装碰到了难题。你再不回来，就更加误了工期。人家马鞍山已经胜利在望，你看看你，才完成工程量的85%。”
“我当然比不了马鞍山，他是在翻车机厂房里安装，我是在露天处作业，10月里下雨，11月又下雪，算起来10多天，我现在完成85%的安装量就不错了。”
“我告诉你马鞍山，你不是为我孙哲明干的，你不用跟我强词夺理。你是在公司副总经理汪洋面前签了军令状的。再说了，当初我重新排列的计划周期，已经把风雨天不能施工安装的时间，给你考虑进去了。你要不马上过来，我就给公司副总经理汪洋打电话。”孙哲明说话咄咄逼人，一点也不留情面。
“喂！喂！你别发火，我这就过去……”陈笑天拿着电话说了一阵子，才知道孙哲明关闭了手机。
孙哲明并不想吓唬陈笑天，他关闭手机的主要原因是看见了唐山走过来正急着找他：“有事吗？唐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