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愿意代替别人成为祭品
苏焰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转而去捧起茶杯来捂着手，说道：“国师不是凡人，斯年自然伤不了她，朕只是担心她的情绪，如果不能安抚可就有些麻烦了。”
苏焰的掌心冰凉的很，想来是在文案前坐的太久，冬日又如此寒冷，叫莫离的心里猛地一揪，伸手合在她的手背上替她取暖，说道：“陛下不用过于担忧，奴婢陪国师说了会儿话，她并未有何不快之处，那件事想来已经忘了。”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莫离起身将放在桌上的奇果拿着，用热茶洗了洗，擦净了递给苏焰：“陛下快尝尝这个，这是国师赏给奴婢的，国师是女娲弟子，这奇果想来不平凡，对陛下的身子一定有好处。”
苏焰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里面满满地盛着忠诚与热忱。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和她相处没多久，苏焰就喜欢极了这个姑娘，她和玲珑太相似，却又比玲珑更多了一份活力和机灵。
把果子推了回去，然后苏焰喝了一口热茶，说道：“既然是她赏赐给你的，你就自己吃了吧，不必留给朕。”
莫离摇了摇头，冲着苏焰笑着，说道：“奴婢不吃，好东西都要留给陛下。陛下吃了这奇果，若能长生不死就最好，奴婢就可以永远伺候陛下了。”
苏焰摸了摸她的头，脸上的笑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听了叫人笑话。你我都是凡人，生老病死是注定好了的。更何况……谁说死了就一定是坏事？多少人都求不来解脱，只能苦苦地熬着。”
“陛下……”莫离咬着唇看她，偷偷地在心里说着，如果他看见你这个样子，又会心疼了吧？
“莫离，你说生在帝王家好不好？”苏焰拿起白玉羊毫笔在手中把玩着，低头写了段朱批。
“当然好啊，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那么多人伺候着，生杀大权在手中握着，俯仰山河，这是多少人几十辈子都求不来的好命呢。”莫离憨笑着，站去一旁替她磨墨。
“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承担的也越多。”苏焰盯着手中的奏折皱了一会儿眉头，嘲讽地笑了笑，“朕是个懦弱怕担当的人，只想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样倒也是极好的，纵使粗茶淡饭，若能得一心人相伴，也算没有遗憾了。”莫离笑了笑，捏了些金粉撒进墨汁里。
“莫离，这是想嫁人了？”苏焰微微蹙了蹙眉头，抬头看她：“既然生得这样的心思，又怎会投了这女儿国来？”
莫离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笑道：“恩公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反正奴婢这心里呀，也没什么想要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恩公的病，也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
苏焰捏着笔蘸了墨，又翻起一本奏折来：“若是心中委实惦念，朕便许你出宫去看一看，他救了你性命，又将你养大，如今你不能尽孝膝下，也是一桩憾事。”
莫离听了这话，知道这是已是苏焰极大的恩惠了，就连玲珑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优待，慌忙在地上跪下了，连连地叩着头：“奴婢谢陛下恩典。”
苏焰见她这欢喜的模样，嘴角也勾了一抹笑意来，柔声说道：“起来吧，地上多凉。”
莫离浅浅地笑着，起身替她将批好的奏折整理在一旁，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怯怯地问道：“若是奴婢出宫了，陛下是不是会把玲珑姐姐换回来，不要奴婢了？”
苏焰执笔的手停在半空，抬头看了莫离许久，直到她伸手来接笔尖坠落的朱磨，这才如梦初醒：“莫离，你很喜欢朕么？”
莫离的手拢在笔下，掌心聚了一滴朱红的墨汁，艳的像血，她低着头怯怯地回话：“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还是陛下不喜欢奴婢？”
苏焰不答，只拿出一方锦帕来放在她的掌心，吩咐道：“下去吧，整理一下东西去见你恩公，朕这里不必挂念。”
“是，奴婢告退。”莫离缩回手来，却将那锦帕托着，咬唇噙着泪屈膝退下，她想不明白苏焰的意思，苏焰的脸上和眼中，没有丝毫的波动，叫人猜的艰难。
才踏出门，眼中的泪便滴落下来，却悬在空中不见下落。
莫离慌忙收起自己的情绪，四下张望了一番，趁着宫女们没有发现，将泪珠接在手中避去一旁。
等转到无人的角落，莫离捻起那滴泪珠放在眼前细瞧，叫人诧异的却是里面竟出现了韶斯年的脸，等她想要辨认清楚的时候，泪珠碎裂在她的指尖。
“这是怎么一回事？”莫离有些不理解，她也没有知晓未来的能力，不清楚是否会要发生些什么，“不如即刻回龙宫，去找主人商量一番。”
回住处将东西打点了一番，莫离只说是得了恩赦，女帝特许出宫探望老父，一时引的其他宫女羡慕不已，围着说了许多话，又托她捎了这样那样的东西，过了一整个半日才将出宫的手续办全，这才驾了云直往龙宫而去。
莫离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敖昌魔性又重了几分，以致整个龙宫如临大敌。
“吼！”黑色魔龙在海底穿梭，所过之处尽是焦黑的废墟。
“快！快上去擒住他！”龙王敖炎大怒，鞭打着身侧的虾兵蟹将，只将它们一个个地推上前去，“快去擒住太子！”
“启禀龙王，太子身上的戾气太重了，小的们一靠近就会灰飞烟灭。”虾兵蟹将们纷纷退后，都不敢靠近敖昌，一旦接触到他身上散发的魔气，必会就此化为灰烬。
“没用的东西，滚！都给我滚！”敖炎嘶吼不止，却也不敢上前拉住敖昌。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只见一道银白的光芒划过，随即莫离死死地抱住了敖昌的龙身，附在他的耳边低呼：“主人，我是莫离，我是莫离！主人，莫离回来了！”
“吼！”魔龙在空中翻转着，最后缓缓地降落在沙地上，巨大的龙尾不住地扫着海沙，卷起浓烈的烟尘，将海水搅成一汪泥浆。
莫离轻轻地咬破手指，将一滴鲜血沾在他的眉心，红光闪过，血珠迅速地渗了进去，随后整个龙身发出一团红光，刺破了笼罩在海底的黑色浓雾。
“莫离，是你吗，莫离？”敖昌慢慢显出人形，蜷缩在莫离的怀中。
“是的，主人，是莫离回来了。”莫离将他的头拢在怀中，给予最温暖的安抚。
“莫离，我压制不住魔性了，我再也不能见她了。”敖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黑色的长指甲狠狠地掐进肉中，泛出隐隐的血丝。
“不会的，不会的，主人和陛下是天定的姻缘，只要时机一到，你们就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莫离轻声地安慰，小心地将他扶起，“主人，回寝宫去歇一歇，莫离陪着你，好吗？”
“太子，你现在怎么样？”龙母上前来，想要一起搀扶，却终究还是没有把手伸出来。
敖昌看了看一旁阴郁着脸的龙王，遂冷冷地从牙逢里挤出两个字：“无妨。”
莫离扶着他，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莫离先带太子回去了。”
龙母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着龙王说道：“既然现在没事了，我们也回去吧，命人好好收拾一番，稍后还有几个仙家要来吃酒。”
莫离低头扶着敖昌不言语，眼中的神色却是已经变了。
不论是天界还是水族，都对敖昌避而远之，在所谓的正道看来，他是一个嗜血的异类。就连龙宫的众人也不例外，对他毫无温情可言，现下这种状况，竟还有心情说些喝酒寻乐的话。
“哼。”龙王拂袖而去，留下莫离满面愠色地扶着敖昌站在原地。
“何必跟他们客套。”敖昌伸手掩了掩渐渐退去血色的眼睛。
莫离笑了笑不说话，只搀着他一路慢慢地走。
“在那里歇一下。”敖昌伸手指了指海底的花园，那里海藻密布，形成不可逾越的屏帐。
“敖弦殿下也许在里边。”莫离皱眉望了眼，透过海藻摇摆形成的缝隙，隐约可见里面人影绰绰。
“罢了，免得惊着他。”敖昌微微摇头，扶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直接回寝宫吧。”
莫离侧过头去看他，在荡漾摇晃的海水中，他的神色看起来越发不清晰，明明与自己紧紧地贴在一起，却叫人觉得遥不可及。
“你一路看着我的脸做什么？”等敖昌终于在寝宫躺下的时候，伸手牵住了转身的莫离，“我很好看么？”
莫离浅浅地一笑，伸手推开他的钳制，转而到来一杯热茶：“你哪里看不得了？”
敖昌抿了茶，定定地看了她半响，直到她忍不住转过脸去，这才笑道：“去了这几日，学会与我顶嘴了。她教你的？”
“我自己想看不行么？哪里就是她教的了？”莫离乜了他一眼，脸上微嗔地背过身去。
敖昌却不笑了，将她重又转过来，问道：“在她身边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回来了？见了我这般狼狈的模样。”
莫离看着他，那微蹙的眉，紧抿的唇，无一不在说明，这句话他忍了一路，从莫离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好想好想问清楚。
“没什么事，主人放心。是陛下喜欢我，特地恩赦我回家探亲，这还是开国以来不曾有过的事呢。”莫离扯了衣袖替他擦去唇角的茶渍。
“她喜欢你？这太好了，她终于肯让人陪着了。”敖昌有些欣喜若狂，将莫离搂在怀里用力地抱着，“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让她开心。”
“主人，还有一件事……”莫离迟疑了一下，最终决定开口。
“什么事？”敖昌听出她话中的犹豫，狐疑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竟然会看见君子国的储君，他的脸在泪珠里一晃而过。”莫离偏了偏头，努力地想要回忆自己还看见了什么，“他忽然就出现了，主人，那个储君会不会出事了？”
“眼泪？”敖昌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会哭？”
莫离却没有本能地阖上眼睑，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她丝毫不担心敖昌的动作会不小心伤到自己。
“我……”莫离咬了咬唇，然后懊恼地趴在床上，把脸埋进了被子里，“我跟陛下说我喜欢她，后来她就冷着一张脸让我回去收拾东西回家，她也不说别的，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好难过，总觉得她不要我了。”
敖昌不由轻笑出声，将她拉了起来，把那梨花带雨的脸捧在手中：“别哭了，看你这一脸傻样。她就是这样的人，其实心里欢喜的很，却因为怕失去不敢说出来。她准你出宫探亲，这是女儿国开国以来不曾有过的事，兴许就为这个，此刻她已被谏官烦的头都大了。若不是真心喜欢你，又怎么会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主人，你说的是真的？她还会要我回去？”莫离任由他替自己擦着眼泪，眉稍已是掩不住的笑意。
“就算不想见你了，你可以变作别的模样再入宫啊。”敖昌哭笑不得，抬手看了一眼，皮下的黑气已经尽数散去，不由松了一口气。
“既是如此，主人，我们快走。”莫离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去将敖昌的衣衫取来。
“要去哪里？”敖昌任她摆弄，面上蒙着一层少有的温和。
“去找君子国的储君啊，把他的事解决了，我就能安心地回宫了。”莫离一面说话，一面忙着往怀里塞一些瓶瓶罐罐。
“手上拿那么多东西做什么？”敖昌无奈地将皂靴穿上，走去桌旁倒了水来喝，一面笑着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安宁的很。
“都是些温和的药，安神的补气的固元的，我走前叮嘱过蚌精要按时给你服下，她忘了吧？幸亏今天没出什么大事。我把这些带上，你在路上的时候吃。”莫离笑了笑，一面忙着继续往怀里塞东西。
敖昌把她手上的东西悉数放下，笑道：“和她在一起久了，以为自己也是凡人了么？你我来去又不须多少时日，眨个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莫离拍了拍脑袋，随他一起笑着：“说的是，一时竟忘了，还想着出这远门得走上十天半个月呢。主人，我们这就启程吧，早去早回。”
敖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打趣道：“你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回宫，看来给你取这名字也是枉然，终究还是想离了我去别人处。”
莫离却不明白这是说笑，眼中一下便慌了，扑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红着鼻尖哭道：“主人不要生气，我这么喜欢主人，怎么会想离开。我们说好的，永不分离。我只是……我只是也喜欢陛下，希望我们三个可以早一些在一起，真正的永不分离。”
敖昌笑着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像看着一个孩子一样看着她：“和你说笑呢，怎么这也听不懂？说好了的，我们三个会永远在一起的，就算将来你自己要离开，我也不会答应。”
莫离抬起头看他，紧拥的手却依然不舍得放开：“主人，你说的是真心话？”
敖昌将她的手牵在掌心，向外走去：“我以后不会骗你，也不会说些你不懂的玩笑话。”
莫离忙不迭地点头：“主人要只说真心话，我真的猜不透那些弯弯绕绕，陛下喜欢什么都不说，我已经猜的很累了，要是主人再这样，估计我得少活五百年。”
敖昌笑着点头，转头轻喝：“抓紧我。”随即腾云而起，直向着韶斯年离去的方位追去。
等莫离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苏焰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只有那一抹浓的化不去的孤独锁在眉间。
“陛下，该歇息了。”莫离将她手边冷却的茶水换去，又添了一碟精致的糕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苏焰揉了揉酸胀的肩膀，然后端了茶浅抿。
莫离忙伸了手替她按着，轻声地回话：“陛下，二更天了，您又看了一晚的奏折，朝政是处理不完的，先去睡吧。”
苏焰一手端茶，一手捏了捏眉间，声音累的有些沙哑：“快到祭天的日子了，往年都是用活人做祭品，朕想改，朝中却诸多阻力，叫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你看看，这么多奏章，都是弹劾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