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弥见到逸鹤轩主是在那年秋天,秋风萧瑟,黄叶蹁跹,琉澐小筑花木璀璨,尽染了一层暖暖的红。
秋风撩起那人的鬓发,秋日的柔光为他描出了一层金色的边,恍若仙人,他纤手一抬顺势拈住了一片落叶。
“轩主”紫苏向贺逸仙福了一福,转身唤雪弥拜见轩主。
居然是他?雪弥差点拿不住手中的书,眼前的男子,轻袍缓带,眉目皆可入画,沉静儒雅,倒像个书生,不,那怡然的神情,像是物我皆忘的太上忘情,这般境界,怕是一般人很难修得的。
或许别人见了逸鹤轩主竟是这般书生模样,会有些惊讶,但雪弥不会。这个人雪弥早就是熟识的了。他居然还活着。雪弥心下惶恐,这逸鹤轩主竟是那个被爹爹他们设计陷害死的状元公子,他竟做了这武林第一大帮派的主人,真是造化弄人。
“你便是那舒将军之女舒雪弥吧?我们见过。”逸鹤轩主嫣然一笑,令人微醺“你倒是不怕”
雪弥行了一礼,道“先生若是因往事迁怒于我,也不必等到此时。”
“往事与你无关,我亦忘了。”离了那庙堂,置身江湖中,未尝不是另一番活法,反而更逍遥自在。
“加入我们。”逸鹤轩主朝雪弥伸出了一只手,那真诚的眼神可以打动任何铁石心肠的人,“我将与你共同还天下一片宁静……这也是你母亲所希望的。”
“贺先生能不计前嫌,雪弥甚是感激。”雪弥略一思索,将手搭在逸鹤轩主手上,“雪弥愿尽微薄之力,助贺先生完成大业。”
紫苏笑道”还是帮主的面子大啊。”
“紫苏,她以后便归入你朱雀堂,做副堂主好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
元夜,花市灯如昼。果然是宝马雕车,凤箫声动,鱼龙飞舞。那些女孩们,一个个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雪弥想起了来之前紫苏说过的话,寻常的女孩们,一年里最盼望的也就是这天了吧,这会儿都盛装出去玩了吧?也难为你了,今天还要出去任务。
师傅那里的话,这是雪弥分内的事。
这已是她加入逸鹤轩的第三年,双十年龄的雪弥已出落成了一个绝色的美人。
灯火斑斓,花树璀璨,她眼中仿佛被什么刺痛,好似触到了经年的伤口。那个人,青衫磊落,温文尔雅,在这样元夜的灯火阑珊处,不留余地地占据了她的心。
“在下宇文夔,久仰舒姑娘芳名。”那时的笑,皎洁如星辰,不知为何,在雪弥看来,却又那么挑衅。
“我…。。不如你”一向自负才高的雪弥,元夜斗诗,居然输了。
“承让了”
这个给她带来失败感的家伙,俯下身来,定定看她,眼波里的流光,温润如玉。,他伸手挑起了雪弥的面纱。雪弥一惊,后退几步,面对这样的挑衅,雪弥本该恼了,却羞红了双脸,并不言语。
才子佳人,花好月圆,青涩的爱恋随着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她也曾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可那后来的一切,却如同腊月的寒风,吹得雪弥直发抖。如今的她已不愿去回想那些黑色的往事。只愿记住那个元夜,绚烂如烟花。
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还自在。
今趟雪弥的任务是擒住这风陵渡的少主,这风陵渡与逸鹤轩同为中原武林的大帮派,近来逸鹤轩向外扩张,首先要除的,便是这风陵渡。
说来也奇,堂堂一个武林大帮的少主,竟整日吟诗作赋,吟风弄月,喜爱这文人墨客才干的风雅事,武功到不见得怎么高明。
元夜,他必与友人来猜谜对诗。要对他下手也是容易的。
“姑娘好诗才。”那风陵渡少主烟波一亮,走向雪弥。雪弥汗颜,你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公子过奖了。”雪弥心下想,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西厢记里那张生夸崔莺莺的那句,
她是不是也要回一句公子好诗才呢?这样互相奉承的话听着也不恶心?
“公子。”雪弥媚眼如丝,痴痴看着他,淡淡的清香飘逸。那少主只觉得眼前这个绝色女子的眼眸像是能生生地将他的魂魄吸去,无法不听命于她。
“公子,借一步说话好么?”这少主离了属下的保护,便好对付多了。
雪弥与风陵渡少主正欲离开,却又有几个黑袍剑客挡住去路,想来是风陵渡之人。
“你们怎么来了。都走开。”那风陵渡少主说。
“主人交待过,必须寸步不离少主。”说着,那几个黑衣人漏了杀气,向雪弥逼近。
“哎,本来不想动武的。”雪弥抽出了乱雪刀,抵着风陵渡少主的脖子,“再过来,我就杀了他。”此时那少主似是失去了意识,眼神如行尸走肉般黯淡,看来毒是生效了,雪弥想。
此时众人见了这几个人动了家伙,一阵骚动,纷纷惊慌的散开。却有一袭青衫,似是痴了,手中的花灯掉落:“.雪弥”
雪弥此刻也恰恰看见了他,身边的那个是巫梨清吧?今日与夔哥哥把腕同游的,本应是她啊。
真的要在他面前。呵呵,也罢了,如今的我,也不是我了。
雪弥这么一走神,却给风陵渡的人留了破绽,一剑过去,雪弥擒着那少主,旋身一闪,骑在了她的芦花马上,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坛主,去追么?”
“我们不是那女子的对手,再说,东篱大人已经在等她了。”
“有东篱大人在,我们见机行事便是。”
“姑娘也太不给风陵渡面子了,交手的时候还这般漫不经心。”待雪弥走到城郊凤桦林时,忽然有人拦住了雪弥的去路。
雪弥刚刚被那一剑所伤,虽然仅划破了一点肌肤,伤口处却缓缓发紫,久不愈合,想是有毒。
“呵呵,这风陵渡还真有意思,给帮众佩剑上都要抹毒,莫不是这般毒辣手段用惯了吧?”
“舒姑娘,你看不出来么?这毒,不是剑上的。你可不要信口雌黄。又是什么,让舒姑娘如此心神不宁呢?”
“这。”雪弥突然想到,方才给这风陵渡少主下毒时匆忙了些,没有处理好,这毒她平时闻惯了,倒没什么,只是刚刚给人刺伤,毒气侵入血液,怕是不好办了,真是自作自受啊。
“舒姑娘,眼下你也是不敌我的了,我放了你,你把少主交给我。”
“是么?”舒雪弥是淡然一笑“我倒要看看你的道行了。”
“哎,你不信我有这个本事?这样你会死的,何必呢?我倒有些不忍心呢。”剑出鞘,寒光四溢,杀气弥漫。
“这么重的杀气。想不让人找到也难”却又一袭青衣出现在林中。
“你找了帮手?”东篱似是被来人的气场所摄,言语间也警惕起来。
“雪弥,你先走”那青衣人道,随即又持剑逼近,现出了身形。
“咦?这不是宇文家长公子么?宇文府怎么这般以德报怨,出手帮助仇家?还是说,这位姑娘,与公子你是故交呢?”东篱笑道。
此时雪弥已快马加鞭,离开了此地。东篱欲追,却被宇文夔拦下,
“看来这个闲事,你必是要插手了。”东篱无奈,将剑锋对准宇文夔。
“好了,你可以不用装了,你那少主已经走了,那几个手下也已经往雪弥那里去了。”
“哎,你不让我受点伤,回去怎么好交待呢?那女孩子是你什么人,你们好像认识?”
“不是。我只是想让逸鹤轩灭了风陵渡,我宇文府坐享渔翁之利罢了。风陵渡虽气数已尽,是强弩之末,但若是逸鹤轩强攻下去,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我回去了,你也不用自残了”宇文夔指了指天“今夜,风陵渡便会从武林消失。”此刻,一颗星蓦地陨落,化为尘埃。
雪弥中了自己的毒,神智渐渐涣散下去,刚刚已将手臂上伤口旁的血肉削去,又点了穴阻止毒素蔓延,强行保持灵台清明往逸鹤轩去。
“呵呵,姑娘受了伤,现下可回不去了。”方才的几个剑客将雪弥包围。
“就凭你们,也想拦我?”乱雪刀一闪,飞雪玉花,为首的剑客还未觉察,人头便落地。“我不想伤你们性命的”雪弥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拦我道者,死”
那几个剑客落荒而逃。
此刻雪弥动了真气,方才的毒素又开始蔓延,抱着马头,竟晕了过去。
“雪弥,雪弥”这样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是在梦里吧?
好温暖。”夔哥哥”
“雪弥,你……。醒了。”宇文夔柔声道。“雪弥,太好了,还能再看到你,我…。。好想你,我们走吧,再也不去管俗世的纷争。”
雪弥又蓦地清醒过来。“宇文公子,你认错人了吧?”
“雪弥,你真的还活着。你……。”
“怎么?你看见我还活着很失望?”雪弥用刀撑起身,“今趟宇文公子助我逸鹤轩,小女铭感五内,就此别过。”雪弥却浑身一软,倒了下来。
“别动。”宇文夔叱道。”你有伤在身,不宜行动。我已将你体内的毒逼出来了,现在为你上药。”
‘你要杀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雪弥要走却又被宇文夔按下,“我怎会害你?”
“别装了,若不是此时我有任务在身,非要与你以死相拼不可。”
“你便这般恨我么?非要置我于死地?”宇文夔苦笑,“好,你别动,等你伤好了,再来取我性命。’
“怎么?你又打得什么主意?以前杀我,现在又要救我?”
“别动气,否则伤口又开裂了。”宇文夔按住雪弥,为她上药。
“我死了不正遂了你的意?不要管我。”
此时林子里花丛一颤,一个蓝衫少女莲步轻移,发间的玉坠一闪。
“梨晴?不是让你先回去了么?”
“我见了故人,怎能不来叙叙旧呢?雪弥妹妹真是好运,还活着啊?”巫梨晴侨面一沉“宇文夔,这邪派乱党之人,当人人得而诛之,你怎么?”
“我说过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先回去。”
“宇文夔,你今日若是不杀了这妖女,就别想再见到我跟玉儿,你们宇文府得不到巫府支援,怕也成不了气候吧?”
“呵呵,巫大人怎会因这点小事而乱大局呢,别闹了,回去吧?”
“你们,都滚。”雪弥冷冷道。
“好,你不杀她,我来。”说着抢步上前,却被宇文夔拦下“你不是她的对手的。”
雪弥鄙睨了眼前的一对夫妻。跨上马,绝尘而去。
梨晴,你是来示威么?呵呵,孩子都有了,雪弥心下冷笑。
之后的事雪弥以懒得去管,只觉得好累,好累,回逸鹤轩后大病不起。紫苏责雪弥施法时心中有牵念而致自伤,罚她闭门思过。
她只是听说风陵渡群龙无首,逸鹤轩又有质在手,一夜间便攻破风陵渡。又听说那天的那个东篱已被逸鹤轩主收复,成了逸鹤轩的护法。
“宇文兄,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东篱拿过宇文夔手中的酒杯,喝下,笑靥迷人。
宇文夔向宇文府之主宇文龙一揖,“父亲,是孩儿无能。”
“这不怪你,这逸鹤轩主,可真是神人,不得不防啊。”宇文龙沉思。“你去吧,东篱。”
“这清闲日子还没过几天呢,伯父这样不厚道啊。”
“呵呵,事成之后,自不会亏待你的。”
宇文夔此刻却是惦念着雪弥的安危,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知是否能平安回去。
雪弥在他府上的那年。
偏殿湖心水榭一池莲花,摇曳着惊动了水中游鱼。
他在窗外看见竹影斑驳在雪弥的容颜上,她伏在梨花案上,压着墨迹未干的画。夏日的午后,他许是画累了,这般贪睡。如此静好。他想过去却又怕惊扰了这样的美好。
宇文夔又暗暗厌倦了这样的斗争,三年前,狡兔死,良弓藏,父亲找借口灭了自己多年的盟友舒将军,只是一夜之间,舒府上下近千口人,便都死了。自己也是花了巨大的代价,才保住了雪弥。这江湖间,这官场,风云变幻,日日都活在风口浪尖,有时,他竟想远离这沆瀣的尘世,与那舒雪弥在山水间,做一对神仙眷侣,倒也好。
他又暗自笑了,自己怎么也有了与他弟弟一样的想法,毕竟自己是长子,与弟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