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孤骛门
三天后,傍晚。
“孤骛门——不,观?!”以为眼花的凝眸揉了揉眼,“没错啊,真是孤骛观。堂堂杀手界第一组织建在茅山就够叫人意外了,没想到真身居然还是座道观。”难怪数十年来从没人找到过呢。
有……十一年没来过了吧。宫无策仰首望着那已有些破旧的匾额,眼睛像被刺痛似的微眯起来。
原本经过这一路上凝眸的精心调理,他的脸色于苍白中已带了些微的血色,人也明显有生气了许多。可是就在他看到这匾额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生气就好像在陡然间全被抽空了似的,神情做梦一般的恍惚,苍白如雪的脸,即使在笑着的时候也透着股幽幽的冷及……恐惧。
好痛……
“好孩子,你还没死吗?真听话,这么多实验品中,就数你的生命力最顽强了……”
“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做错了什么?月,你很痛吧?因为连我都这么痛……”
“为什么没有成功?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你把这几种吃下去试试看,可能会很难过,不过你是不敢死的,是吧……”
“月,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还活着?我都知道了,你去死吧,我宁愿你死也不想看见你这么痛苦地活着。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那时我会去陪你的,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大哥?”蓦然响起的清脆嗓音打破了层层罩下任他如何努力也挣脱不开的密密迷咒。凝眸伸手拉住他冰凉的手,踮起脚尖,以另一只衣袖粗鲁地拭去他额上的汗,然后眨一眨眼,“大哥,如果这块匾额让你这么不爽的话,我摘了它扔掉好不好?或者烧了它一劳永逸?”
“真是好主意。”道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粉色衣衫、看上去年约十七八岁的清秀可爱的少女笑眯眯地立在当中,“就烧了吧。这块匾我很早以前就看不顺眼了,这么丑的字也好意思往外挂,害得我都跟着丢脸。”
“呃,你是——”
少女像才想起似的,“啊,我是孤骛门的第一兼唯一侍女浴火。我家少主知道策公子到了,所以特命浴火出来迎接,少主在里面等候。这位想必就是——”弯弯的笑眼在转向宫无策时蓦地瞪得溜圆,“你你你——”
宫无策知她为何惊讶,也不多说,只微笑问:“你家少主在哪儿?”
“啊?哦,两位请跟我来。”她说着转身领路,神志却似乎还未清醒过来。
凝眸有些诧异地边走边看,这孤骛观居然还真像个道观,该有的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个不小的道场,只是场上并没有什么法坛之类的,看上去空空旷旷,倒更像个练武场。场中央,一乌衣人负着手静静地站在那里,仰首望天上风起云涌,虽然他连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一动,但不知为何,单只瞧见他的背影便让人心中一窒,似乎连呼吸都不大顺畅,一股子诡异发毛的感觉更是从脚底直窜而上。
“我的心跳得好快……”凝眸喃喃自语。高手,绝对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中的高手!不知道与大哥相比孰高孰低?印象中都没有看大哥认真地和谁动过手,只听四哥说过他与二哥联手在大哥手下也过不了百招。真是令人好奇:如此高到连两个绝顶高手也轻易折服的武功,一旦全部发挥出来会是怎样惊人的威力呢?
“我不会放过他。”乌衣人没转头,淡淡地也不知对谁说话,“你的到来只坚定了我彻底毁了他的决心,之后我会再一把火烧了这里。我说过,一旦我有反击之力时,就不会再允许这世上有什么妨碍到你的事情。”
宫无策握着凝眸的手,一双眼乌黑沉静地看向前方,“你要怎样都可以,但他——你不能动。”
“是吗?可惜,以你现在的状况阻止不了我。”乌衣人轻笑着,“所以月,你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看着我打碎那个梦魇,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你最好都不要做。”
“如果我做了呢?”
乌衣人转过身来,轻轻一笑,不胜遗憾不胜雅致,妖魅得令人眩目,满天彩霞竟为之失色,“你在逼我对你出手。”
凝眸乍见他的脸,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宫无策。虽然早就料到,可是亲眼看见仍是不能不震撼。怪不得拒灵会认错人,除了莫纵雪身上那一股掩也掩不住的邪气外,这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嘛!以医学的角度来说,孪生子相像个七八分是没什么希奇的,可是像到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太恐怖了吧……
“要这么说的话,我不反对。”宫无策轻缓开口,一贯柔雅的声音中竟也有了迫人眉睫的犀利之气,“要杀他,可以,先过我这关。”
莫纵雪扬眉,似觉有趣得很,“真是令人期待呀,月。没想到我们也有成为对手的一天。你并没有忘了他曾怎样待你,那几年的记忆你和我一样深刻入骨,却仍然选择护他,为的是那个狗屁倒灶的理由。无妨,月,你既已划下道儿来,我只有接招了。一招定输赢,如何?”
宫无策点头,“好。”
浴火紧张地将凝眸拉过一旁,“你们家策公子功力还未恢复,这样和少主打一定会输的,你快想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好想?”凝眸无奈地摊手,“总不能要我上去代打吧?”那就算不被莫纵雪扁死,也会被恼她破坏计划的大哥整个半死。
说话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已飘然而起。在空中对了一掌,倏忽分开后各自下落,衣袂翻飞振荡,衬着那满天似血残阳,迭起峰峦,当真宛若神仙一般。
浴火身形一闪,移形换位间恰恰扶住刚落下来的莫纵雪。凝眸站在原地,看着对面半俯着身,垂下的发辫遮住了表情的可爱少女,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扬起唇来。这么快就看出谁才是受伤的那个人——原来是同道中人啊。也难怪,跟在这么危险的人身边,不装傻只怕也活不到今日吧。只是自以为厉害的那个人,不知要到哪天才会发现自己被骗得多么凄惨。
想着,她冲向不远处的白衣人,一脸紧张地问:“大哥,你的武功恢复了?也不先说一声,害我吓得半死。”
“是吗?”似笑非笑地回睨她,“我以为你在门口帮我把脉的时候已经知道了。”
“把脉?我没有啊。”凝眸无辜道。
宫无策看着她无声地笑了笑,清湛乌黑的眸中忽然泛起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然后他倾身过去,温热的吐息环上她的耳际,“没有人会在拉别人手的时候将食指搭在对方的手腕上。”顿了一顿,“我出手可能过重了。帮我治好他……”他又模糊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向莫纵雪走去。
凝眸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茫然闭上。只看着宫无策走过去,一掌拍在莫纵雪背上,然后他呕出一口鲜血来,一半在地上,一半喷在了宫无策的白衣上,开出灿烂而眩目的血花,刺人心扉。
暮色四合。
莫纵雪抹去唇边的血迹,淡淡一笑,依旧又清雅又妖魅,“为了救他,你不惜伤我。对你而言,他那条命就重要到这种地步吗?”
宫无策别过头去,“我不知道你只使出了一成功力——”
“是一成半。”莫纵雪纠正,“原本我只使出了半成,在发现你的武功已经恢复后又往上追加,可惜只来得及加上一成。”他轻咳了一声,“你不用难过,其实和你的计划一样,我也是想打伤你以让你不能阻止,只是棋差一招而已。”
宫无策不语,转头向凝眸看去,凝眸会意地走过来,一指搭上莫纵雪腕脉。
莫纵雪怔了怔,待回过神来要挣脱时,凝眸已收回手,道:“内腑有轻微震伤,不过好在及时吐出淤血,加上他本身功力深厚,没什么大碍,但短期内最好不要动武,否则伤势加重就麻烦了。”
莫纵雪诧异地挑眉,“咦,白痴也有一技之长了吗?你不好好在你的拂心斋上下工夫,学医术做什么?”
凝眸嘴角抽动,衡量过一脚踹出去之后的下场,假笑,“原来我的白痴之名已经远扬到连孤骛门的莫少主也知道了吗?可否赐教少主究竟是何时听过贱名的?”
莫纵雪不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遍,像想通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转身拖着浴火径自离去,懒懒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拼死拼活地赶来,只怕早累了,我让浴火收拾了两间屋子,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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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
凝眸在黑暗中拥被坐起,揉了揉眼,头略上仰叹了口气:“莫少主,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床前的黑影冷哼了一声:“夜中视物?你的眼力倒真不错。”
凝眸掩口打了个哈欠,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你三更半夜不睡觉站在我的床头,不会就是为了夸赞我的眼力吧?真奇特的来意。”
“少露出那副白痴相,说实话,还有没有救?”
“什么‘有没有救’?”迟钝地重复一遍,凝眸随即反应过来,“啊,放心,你就算再挨上两掌也死不了。杀手做这么多年对于受伤不是应该有点心得的吗?真是,为这点事来打搅我的美梦——”
“我是说月。”
“月?谁是月呀?不认识。你找别人打听吧。”说着已准备躺下去重温旧梦。
“如果你有胆子躺下去的话以后也就不用再起来了。”莫纵雪在黑暗中微笑,白森森的牙齿闪闪发光。
凝眸的动作顿住,然后很谦虚地请教:“你猜如果现在我大叫‘非礼’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莫纵雪悠然道,“我是杀手,最精通最专长的就是杀人虽然现在只剩下五成功力,但要你说不出话还不是什么难事,不信的话,你不妨试试看,我十分乐意验证。”
凝眸不再说话,将脸埋入锦被中,长发披散下来。半晌,闷闷的声音传出:“我不知道。”
“他还有多少时间?”
锦被里的声音模糊得几乎听不清:“不到……一个月。”
窗子“喀嚓”一声轻响,一道黑影轻烟般纵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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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五天过去,孤骛门内外平静如昔。凝眸闲得没事,每日便背了个竹篓出去寻药。茅山道观众多,来往人迹也频,因此生不出什么太珍贵的药草,不过常见的一般药草倒不少,于治内伤虽无大效,调养功能却还是有的。凝眸采了回来后碍于无人会煎,只得亲自拿到厨房去,同时加了一些随身带的药物,煎好后送到莫纵雪房里去。
“你倒是很用心呢。”莫纵雪一口气喝完,将碗还给她,道。
凝眸不在意地说出老实话:“是大哥交待的,不然我哪有工夫管你死活?以前大哥要我做的事无一不被我搞砸,这一次我决定不让他太失望。”
“是吗?”莫纵雪盯着她,神情莫测,“我以为他跟你说的是不要太快治好我的伤。”
凝眸手一松,抓着的碗直线下落,她左脚疾抬,在碗底轻轻一点,碗重又回到她手上。
“原来你听到大哥和我说的话了?”她露出天真的笑容,“果然不愧是横扫孤骛门的莫少主,连当时和大哥近在咫尺的我都没怎么听清楚的话,受了伤只剩下一半功力又隔了那么远的少主居然听得一清二楚。”
莫纵雪扬起嘴角,他与宫无策的脸上都常常带着笑容,只是两人笑起来的样子却截然不同。宫无策一贯温雅从容,笑容也温润如玉,令人一见便生出无限好感,因此有“春风一笑醉天下”之言。莫纵雪却是诡异而妖魅,那种蓄势待发的危险与捉摸不定的懒散是宫无策身上从来找不到的,反倒……反倒和她记忆中的另一个人有些相像。
“京城第一神医也果然有些本事。”已经有段日子没听到的称呼将凝眸的神志拉回来,“连少林寺的疗伤圣品‘大力金刚丸’也弄得到手,真是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只是就这么给我不嫌浪费了吗?”
凝眸倒真吓了一跳,“你尝得出来?”难怪跟她有的没的扯了这么一堆,原来是知道她动了手脚。
“你似乎忘了我是刀尖上走过的人,那些药我以前吃得比饭还多,什么味道我会分不出来?何况它们何时有过那么强的功效了?”
杀手的敏锐性果然不同于常人。凝眸靠在门上,“我只是成全你的心愿而已。”
“又何尝不是成全你的心愿?”莫纵雪懒懒地一弹指,“我若痊愈,自然不会让月出手,他的危险自然也大大降低。虽然他只剩一个月的命,你倒还是护他护得紧,会莫名其妙地跑去学医与他大概是脱不了关系的吧?”
凝眸面不改色,“你跟我非亲非故,遇事我当然先想着大哥,别说他只能活一个月,就算是只有一天,我还是会照旧推了你做替死鬼去。”
莫纵雪低低地笑,笑容中竟恍惚泛出一点点温暖,“只是这次他要你做的事,又一如既往地被搞砸了,呵呵……”
凝眸呆了一呆,她推他上刀口有必要笑得这么开心吗?不会是杀手当太久当出什么心理毛病了吧?将碗顺手搁在桌上,她转身离开,迈出门时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心中不禁一动。
和四哥很像。想起来了,都是懒散得无情的人,难怪会有那么相似的笑容,不同的是四哥的真面目藏得太深,这个人却毫无顾忌地昭示世人。
仰天深吸一口气,在那么浓重到逼人窒息的杀气压力下,就算是再怎么无知无觉的人也会觉得难过的吧。
绕回厨房拿了竹篓,出了道观,悠哉的脚步在看见前方伫立的白色人影时顿住。转了转眼珠,他悄无声息地侵过去,举手正欲往他的肩拍下——
“啊——”一声惨叫,惊得周围的鸟儿四散奔逃。清秀的脸痛得扭曲,两行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呜,痛死了,居然用分筋错骨手——
宫无策已发现打错了人,原本拧着她手臂的手顺势上滑,再反手一使劲,只听咯嚓一声轻响,错位的筋骨已重新对上。
“好了吗?”
凝眸苦着脸甩了甩手臂,点点头。宫无策拭去她脸上泪痕,眉目间有些歉意,“我不知道是你。”
“没事啦,我又没怎么样。”凝眸安慰地欲举手拍他,却在半途顿住。
宫无策蹙眉,他生平几乎没皱过眉,这一浅蹙竟是分外动人怜惜,带一点点受伤害的忧悒,漂亮得叫人心中一痛。他轻声道:“我不会伤你。”
凝眸似没听见,呆呆地看着他,忽然也蹙起眉,向后退了两步。
宫无策见她的举动,一震,脸色跟着暗淡下来,“你……怕我?”
凝眸承受不住似的又倒退了两步,伸手捣住胸口,竟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地冲了出去。宫无策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隐没入山林中,慢慢低下头来。
离他远点也好,在孤骛门的自己本就容不得他人太过接近,如果当时不是及时察觉到是她的话,他下一招就会直接往她的咽喉攻去,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要死在他手上了。所以,她怕他也好,这样会比较……安全。
凝眸闷头疾奔出一段距离后,停下来呼呼地喘着气,喘完一阵正准备继续向前走时,目光蓦地被脚前一株小小的赤色的草吸引住。
“是七叶果还是垂英呢?”找了几天,总算找到有点价值的东西了。她蹲下身,开始搜索记忆中看过的有关记载:“垂英叶六七,初始颜色为淡红,一年深似一年,至鲜红如火时成熟,从根至茎至叶均含剧毒。七叶果一年生一叶,叶色赤红,至七叶为最佳入药时,功可续骨及解毒。第八年结白色浆果,则药效尽失,与普通杂草无异。糟糕的是这株草恰好只有六片叶子,应该是哪个呢……”一致命一救命,弄错了是南辕北辙的事。
目光无意识地飘向周围的草丛,忽地凝住。手足并用地爬过去,小心地拔出与周围杂草并没什么区别,只是颜色碧绿得有些诡异的小草,“果然是至毒的天狼草。”天生万物,物物相克,毒蛇盘踞之地,十步之内必可找到克星,且愈是至毒之物,克星往往也愈近在咫尺。
“天狼草的克星是……七叶果!”连忙再爬回去,拔出那株赤草扔近竹篓里。不会错了,一定是七叶果,虽然现在只有六片叶子,也还算罕见的了——
“这位姑娘,不知可否打搅一下,请教一件事?”
斯文有礼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凝眸转头,却见说话的是一位三十上下的儒生,穿一身儒衫,头戴方巾,五官清朗分明,眉宇面目间更有一种清雅雍容的态度,令人一见甚是舒服。
“你的左眼——”凝眸直起身来,疑惑地踏前一步。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关系,她怎么觉得那只眼好像不大对劲?
“咳,姑娘好敏锐的眼力,在下这只眼在一次事故中不幸盲了,是以看上去也许有些奇怪。”儒生微笑着解释,并不以她的鲁莽为忤,“对了,请问姑娘知不知道这山上的孤骛观发生了什么事?最近在下家中不太太平,总有些奇怪的事发生,家母认为是邪魔作祟,要在下来请孤骛观的师父去做场法事。不料在下找上门去,却发现观里根本没什么人,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许是最近不太平的人家太多,他们全下山降妖伏魔了吧。”凝眸一本正经地答道,“你不妨另找别的道观看看,这山上别的没有,道观可多得很。”
“是这样——”儒生有些失望,但仍有礼地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在下这就去寻别家道观,告辞。”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凝眸仰头,举手遮住眼睛,“已经快正午了?难怪,今天出来得太迟。算了,先回去吧。”她自言自语着,循来路走回孤骛观。
“咿,凝眸,你回来得真巧呢。”正在摆碗筷的浴火侧脸笑道。
凝眸回她一个笑容,然后伸手拿起摆在桌中央的醋碗,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浴火目瞪口呆,“水、水在那边,这、这是醋——”
“我的味觉还没迟钝到这种地步。”空碗后露出凝眸痛苦的笑脸。她摇摇晃晃地坐下,浴火好心倒了杯茶递给她,她摇摇头推开,笑得依旧很痛苦,“我没事,只是没想到孤骛观居然还真替人做收妖除鬼这种事,而且还名声远扬,竟有人不辞辛苦找上门来,所以喝点醋压压惊而已。”
莫纵雪斜过来一眼,“形容一下你遇见的人的长相。”
“长相?基本上——”她沉思了一会儿,“你十年后就会是那副样子吧。不过他的左眼瞎了,据他自己说是因事故所致,但以我神医的眼光来看,那绝对是长期浸淫在各种毒素中,为毒气熏染才瞎的,而且用不了半年,他另外一只眼也保不住了。”一片死寂。刚刚坐下来的浴火手一抖,竹箸“啪”地掉落在地。
“你们……干什么这样看我?”凝眸有些发毛地迎视三双眼睛。
莫纵雪扭头看了宫无策一眼,放下竹箸淡淡地道:“你竟能活着回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为什么你像是有些遗憾的样子?区区的‘绝魂散’要得了我的命才怪。”听名字就是一点创意也没有了,“只是正巧身边没解药,只好回来喝醋解了——啊,大哥,你拉我去哪里,我饭还没吃呢——”
宫无策一语不发,拖着她只管一路向前走,一路穿门过林,步伐急促得像是发泄着什么似的,直到凝眸忍不住哀呼:“大哥,我的手要断了——”她上午才刚刚断过一次,可没什么重温旧梦的兴趣呀。
宫无策的脚步蓦地在道观的屋檐下顿住,凝眸刹势不及,一头撞到他背上。她揉着额头正欲抱怨,微张的口立即被堵住。
不同于上次的浅尝即止,狂暴汹涌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无以解脱的痛苦郁闷,第一个感觉是仿佛直传递到她心底的痛,深刻得抵过了被侵犯的突然。
良久,凝眸捂着唇退开,脸色晕红,眸光古怪。
他又伤了她。宫无策懊恼地抿唇,有些别扭地想伸手检查她的伤势,却被躲开,不由眸光一黯,闷声道:“我不会伤你。”“我知道。”含糊不清地说着,脚下却像是怕被他碰到似的又退了两步。
“你……果然怕我。”
绷了很久的心弦应声而断。原来他也有不能忍受的时候。一贯安逸沉静的黑眸浮上淡淡的煞气。离他远点也好吗,怕他也好吗,真想要她安全的话,就根本不该带她到孤骛门来,会允许她跟,就已经有了私心,宁可冒着让她遭遇危险的风险,也想要她陪在身边——静静地伸出手去,“我说过,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可是——”凝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不觉得应该先处理好你的伤口再来说别的吗?”
“我的伤口?”宫无策僵住,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难道你还没感觉吗?”凝眸低下头,似在压抑着什么,“唇被咬破的是你。”
“……”
“大哥,除去上次,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宫无策抹去唇上血迹,淡淡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啊,你承认了?”手指颤颤地点出去,唇不受控制地越扯越大,她笑得蹲到地上,“呵呵,真是叫人意外,这么纯洁如白纸的大哥,四哥都没有教过你吗,呵呵……话说回来,刚才你别扭的样子真不是一般的可爱呢,呵呵呵呵……”她笑得乐不可支。
可爱……“真这么有趣吗?”宫无策垂眸浅笑,“凝眸,你似乎很努力地在找死呢,这阵子我是不是太过纵容你,而疏于了对你的教导?”
“呵呵,少来了大哥,你也只会说说罢了,哪里舍得真对我做出什么,呵呵……”
“原来我这么容易被看穿吗?”看向脚边笑到缩成一团的身影,不动声色地调换话题,“那么早上你在怕什么?”
“谁在怕啊,大哥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只是觉得难过——”笑声立止,声音低了下去,“而已。”
“难过?”
“在这个地方,真正觉得害怕的其实是你吧。”
气氛陡然间沉静下来,宫无策静静地立在屋檐下的阴影中,遍地阳光灿烂,只有咫尺的距离却永远也照不到他身上。
“……我早该知道,你不可能看不出来。”
蹲着的少女低笑,“那么判若两人的表现,我想视而不见也是件困难的事啊。身为‘宫无策’的大哥是完美得神话一般的存在,永远不会有任何负面情绪,因为所有事都早在掌握之中,永远不会有任何差错发生,所以,自然也不需要有什么情绪吧,只要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杰作就好。那样的大哥其实是已经跳出来了,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世情,赢得‘算无遗策’之名也就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她伸手去拔地上的小草,“可是在孤骛门里,身为‘纵月’的大哥却像是重新入了世,会因为某一件事而恐惧,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悲伤,甚至会有失去控制的时候,这些都是以前的大哥绝不会有的情绪,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当大哥失去笑容的时候,我竟会觉得那么难过。”说出这种话,就是放弃回头的机会了,可是从一开始就陷进去的人,又到哪里去找退回去的路呢。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怕我?”
凝眸摇头叹息,站起来,“大哥,你真是想太多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什么要怕你的理由,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么是我多虑了。”宫无策展眉,若有所思,“今晚你搬到我房里来吧。”
“呃?!”凝眸一呆,旋即结巴起来,“这、这不太好吧——”
“你想得也不少。”宫无策转身,唇边是显而易见的笑意,“危险已经出现,我只是考虑到你的安全而已。好了,问题都解决了,回去吃饭吧。”
“大哥!”立在阳光下的少女,双手紧握成拳,愤慨地眯起了眼,“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和人说话,你就这么对待我的掏心掏肺?你给我听着,我绝对绝对不和嘲笑我的人共处一室!”
已走出一段距离的白衣人回眸一笑,刹那风华,万物失色,“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